“對了,我們這的地下車庫向來車滿爲患,我看你也沒拿傘,這把傘給你吧。”
他遞給她一把小巧的摺疊傘:“那再見了。”
沈采薇本不想拿傘,是的,她不想一次次欠他了,但他是親近到那麼讓人難以抗拒,年紀像比她還小几歲,神情比她卻從容平和的多,從他的身上飄出夾雜着微微奶味的香水氣息,是乳臭未乾的味道,如弟弟般親近。
“謝謝,再見。”
他衝她明媚而苦澀的一笑,卻獨自徑直衝到了雨幕中,義無反顧,哎,他自己不是也沒傘麼。她上前追了幾步,哪追的上他的身姿矯健,只見他黑色的長款大衣上很快結了雨滴,叫人於心不忍。
沈采薇低頭仔細看了雨傘一眼,上面印着白色的繡球花,他好像挺鍾愛這個花的,特別雅緻,帶着清冷的,雪中送炭的溫度。
他再次讓她產生了一種說不出的感覺,或許是因爲從來沒有人如此關心過她吧,哪怕是她的老公何楓淇。
何楓淇到了,何楓明兩口子立即竄到了後座上,何楓淇冒着雨,親自下車給沈采薇開副駕駛座的門。沈采薇雖仍在氣,但刻意張望他的眼睛裡直冒小星星,何楓淇幾乎不接送她上下班,平時難得有機會坐這輛車,於是莫免激動。
而何楓淇一直在靜觀沈采薇的神情,還好還好,萬里無雲,臉頰甚至還透着點紅,他鬆了口氣,開始旁若無外人,滔滔不絕。
首先表達了後悔和懺悔,說那個女同學現在是做小姐的,主動勾引他,是爲了做他這筆“生意”,走之前還問他要錢來着,不給一千塊都不行。
還說昨晚一夜未睡,非常擔心沈采薇會沒地住,住得不好,擔心的不得了,講了半天,見她沒過激的反應,何楓淇一隻手握住方向盤,另一隻手騰出來抓住了她的手,又道:“過段時間,我再跟親戚借一點,先買套小房子,以後換套大的,我想跟你生兩個孩子,一個男孩,一個女孩,以後我在外打拼賺錢,你別上班了,照顧家裡就可以了,我們一家四口好好過日子。”
何楓淇的表達能力並不出色,講不出很動聽的情話,但他擁有一個許多年輕的男人未掌握的技能:非常懂得身邊的女人真正想聽的是什麼。先道歉再憧憬,層層遞進,加上坦誠到家的直白,細水長流的幻想,迅速把這個沒有事業心的小女人給俘虜了。
沈采薇很吃這套,她一直深愛、信任、尊重,並欣賞何楓淇,心一點點地變得更軟了,比剛出爐的吐司麪包還要軟,軟到近乎要去原諒他了。而痛苦依然存在,出軌是多嚴重的事,不過痛苦中夾帶了一絲收穫解釋後的喜悅,靠着這麼點喜悅,她決定跟他回家。
何楓明和夏溪南趁熱打鐵,表演起雙簧,噼裡啪啦地講了許多偏向何楓淇的話。等紅燈處,車輕微一震,何楓淇道:“被追尾了。”
他下車去和後面的司機交涉,雨仍在下,透過後視鏡,沈采薇仍一眼認出了熟悉的車和熟悉的人,是羅洛澄。
何楓淇得理不饒人,嘴巴動個不停,羅洛澄站在已是細濛濛的雨中,雙手插在大衣袋裡微笑着,像個涵養極高的紳士。隔了三五分鐘,他掏出錢包,遞給何楓淇一沓錢,沈采薇見狀忙下了車,想着撞得不嚴重的話,這錢不能收,大家都在一個寫字樓裡上班,以後擡頭不見低頭見的。
跑過去一看,連被撞過的痕跡也沒有,但何楓淇聲稱車外面看不出來,車裡的零部件肯定有壞的,說的好像羅洛澄會輕功似的,毛髮無損就能傷筋動骨。
沈采薇想替羅洛澄公道幾句,但她不會開車,一時不知如何去反駁何楓淇的詭辯,而羅洛澄並不在意被“訛詐”,也沒有和她相認,只淡淡對何楓淇笑道:“方便的話,我去檢查下車的狀況,防止有其它問題,既然責任在我,我要負責到底。”
何楓淇這時已把錢拿到手,外加不管從羅洛澄開的車,還是他身上流露出的貴氣來推斷,這應是個“好說話”的有錢人,既然他要檢查就讓他檢查唄,白得的好處幹嘛不要。
何楓淇瀟灑地大手一揮,羅洛澄徑直走向前,拉開車門和何楓明兩口子打了招呼,然後一本正經地這邊敲敲,那邊摸摸,似不經意地拉開了副駕前的置物櫃。
嘩啦啦的落地聲。
“對不起。”羅洛澄道。
“沒關係,沒關係。”沈采薇忙擠上前去,卻愣住了,掉下來的竟是一堆女性用品:內衣、衛生巾、口紅、指甲油……還有一條內褲,像是穿過的。
何楓淇氣急敗壞,一把推開羅洛澄:“你這人在幹什麼啊!”
他這一推,所有人都看出來了,這些東西並非沈采薇的。
羅洛澄用雙手做“對不起”的手勢,退後了幾步,靜靜地注視着沈采薇,他等着她的爆發,好去保護她,像之前那樣,護送她到一個安全的地方,或者也許她哪都不想去,那他就陪着她。
後座上的兩個人也大氣不敢喘一下,何楓淇更是快瘋了,完了,白解釋了半天。他那做小姐的同學勾引他,是在家裡,車上這個爛攤子又是怎麼回事,何況這條穿過的內褲如此叫人浮想聯翩,正常女人的思維邏輯一定是這樣的。
可沈采薇不。
她第一反應並沒往那方面想,她已經接受了何楓淇對於偶然性的出軌所給出的理由,他們在一起九年了,風風雨雨的趟過來,哪能輕易地胡亂猜忌。
她的第一反應,僅僅是發懵。
這時,是妖精更是人精的夏溪南迅速找到一個袋子,衝到案發現場俯身拾撿,先把“贓物”處理了再說,眼不見心不煩。
“妹妹,這些東西都是我的,你別介意哈,都怪你哥不好,我說出來一趟要拎個箱子,他偏不聽,把我的東西扔的到處都是,真是難爲情,妹妹,你別見怪啊。”
何楓明馬上附和道:“哎,你自己不收拾,還老怪我,快上車走吧,肚子都餓扁了。”
“整天就知道吃,你看弟妹們剛和好,要是再因爲你鬧出幺蛾子,我打死你。”夏溪南憤憤不平。
“我的錯,我的錯,弟妹,你別往心裡去啊。”
何楓淇趁機道:“你們也太不見外了吧,這好歹是我的車,成事不足敗事有餘,急死我了!我百口莫辯了我!”
話都到這份上了,沈采薇哪還怪的起來,呢喃出兩個字:“走吧。”
何楓淇心領神會,對夏溪南感激不盡,她顧全大局,捏起那內褲的痛苦表情沒逃得過他的眼睛,實在是一個果敢有智慧的大嫂,可遇不可求。在夏溪南轉身時,何楓淇悄悄對她豎了個大拇指,她回了他一個“數錢”的動作,要實打實的金錢報。成交。
而這一切盡收羅洛澄的眼底,局外人的心裡尚且是風捲殘雲,當事人沈采薇的臉上卻波瀾不驚。她上車前,用清澈懵懂的眼神望了羅洛澄一眼,汽車揚長而去。
羅洛澄挑挑眉,平息了一番情緒,雨又變大了,像在哭,他便回到了車上,悵然若失。擡頭打量窗外的烏雲,淒涼裡有溫和,雲中浮現出她恬靜的面龐,是哪怕整個世界與她作對,她也會投以純良的樣子。
羅洛澄給了自己一個微笑,是啊,她就是這麼美好的女孩子,再壞的人,在她眼裡也是好人,可他是那麼迫切地不想讓她受到一丁點的傷害。
回家的路很長,回家的路也很短,短到彷彿一眨眼就到了。夏溪南兩口子不屑與他們爲伍,去吃牛排意麪了,因在今天這個特殊的日子裡,沈采薇和何楓淇準備只吃麻辣燙,一人一碗,便覺得是享受了“燭光大餐”。
照例是兩碗風格迥異的麻辣燙,一碗裡面蔬菜、肉類、海鮮一應俱全,另一碗裡面僅是半碗菜葉子。
照例何楓淇把豐盛的那碗端到了沈采薇面前,沈采薇馬上把兩個碗掉了個個:“我吃不了這麼多,你晚上還要熬夜呢,你吃。”
“我不餓,你上班辛苦了,光吃蔬菜怎麼行。”
“那你光吃蔬菜也不行啊,楓淇,我們就別爭了。”
沈采薇開心地往菜葉子裡倒了點醋,美滋滋地吃起來,期間,何楓淇給她夾了兩塊蟹棒和幾塊牛肉。
沈采薇馬上把牛肉回夾了過去:“牛肉多貴啊,你吃吧。”
“我碗裡還有呢,你也吃一點。”何楓淇沒哄她,他的碗裡確實蓋着一層牛肉。
“我不吃,我不愛吃,吃了也不消化,還是你吃吧。”
何楓淇便沒再推辭,潑了點辣椒,濃油赤醬,吃得呼哧哧的,沈采薇偷偷瞟了他一眼,狠狠嚥了口口水。
而能憑麻辣燙即能修復的感情自是根深蒂固的,但表面的修復與和解多少帶着形式主義。
何楓淇道歉歸道歉,調情歸調情,求和好歸求和好,依舊不碰她,每天晚上洗好澡後獨自在客廳裡用電腦,不是說在幫接私活的兄弟做項目,就是在研發小程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