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了八珍樓,看見一個白鬍子老頭,鳳娣愣了愣,看向周少卿,那意思,不認識啊,請我幹啥,而且,這老頭爲啥這麼看着她呢,總感覺像研究什麼似的。
周少卿低笑了一聲:“這是太醫院的王子正。”王太醫躬身行禮:“下官參見小王爺。”
周少卿擺擺手:“怎麼樣,可認得?”
王子正忙道:“恕下官眼拙,去年也不過一面,如今倒認不得了。”
鳳娣一愣,疑惑的看了看老頭,心說,莫非他見過自己,怎麼一點兒印象都沒有呢,周少卿道:“你父親在時,曾請了王太醫瞧過你家大公子的病症。”
鳳娣這才明白,王子正仔細瞧了瞧她:“這位公子頗有女相,莫非……”鳳娣嘻嘻一笑,蹲身一福。
周少卿道:“這是餘家二姑娘。”
王子正恍然大悟,捋須笑了一聲:“怪道下官不認得呢,我就說,去年瞧餘家大公子的症候,至多拖不過半年,卻不想好端端的進了宮,還救了我一條老命,老朽這裡謝姑娘的救命之恩。”說着就要行禮。
鳳娣哪能受他的禮,不說人家是朝廷命官,就是這年紀也不成啊,忙先施一禮攔下道:“這且不說沒有大人給草民行禮的理兒,便按着醫藥行裡的規矩,您老是長輩,晚輩見了,當給您老行禮纔是。”
王子正暗暗點頭,這位餘家大公子,近些時候倒是頗有耳聞,行里人都說,年紀雖小卻聰明絕頂,尤其做買賣的手段厲害,兗州府收了賀家的回春堂,安家的安和堂,把她家的慶福堂立了起來。
自己當時就納悶,一個將死之人,何來這麼大的本事,如今纔算打破甕中謎,原來是位女公子,心裡更添了幾分敬意,大齊雖說比之前朝民風開放不少,女子拋頭露面出來做買賣的,卻也不多,更何況,還這般成功,倒是比她爹都要強呢,瞧情形跟小王爺關係匪淺,既有小王爺戳着,還對自己以禮相待,只這一點兒,就足以說明她不是那等仗勢欺人之輩。
三人落座,周少卿跟王子正吃酒,鳳娣以茶相陪,酒過三巡,王子正才道:“卻有一件事要請教大公子?”
鳳娣忙道:“您老是前輩,哪裡敢當請教二字,前輩請講。”
這兩聲前輩叫的王子正分外熨帖:“不知大公子從何處得知,蜂蜜可解烏頭毒?”
鳳娣道:“不瞞前輩,此乃是家傳醫書上所載,晚輩瞧過記在心裡,在宮裡見太子症狀類於中毒,便想着用蜂蜜調着我慶福堂的三味丹或許對症。”
王子正又問:“貴號的三味丹又是什麼?”
鳳娣笑了一聲道:“要說這三味丹卻也平常,主藥用綠豆,甘草,金銀花這三味藥,故得名三味丹。”
王子正道:“醫書上記載,綠豆可解百毒,金銀花宣散風熱,也可解百毒,甘草更是解百毒和百藥,調配蜂蜜倒真真用得妙,用得妙啊。”
鳳娣給他誇的有些不好意思起來,忙道:“晚輩莽撞,粗通藥理便胡言亂語一番,倒讓前輩笑話了。”
王子正道:“你家的逍遙散我是知道的,治瘟病最得用,我曾精研過,雖治瘟病,用的時候,若適當加減,佐以固本培元之藥,或許真有起死回生之效。”
鳳娣忙站起來道:“晚輩受教了。”
周少卿道:“本說來吃飯,你們倆倒研究起藥方子來了。”說着瞧了鳳娣一眼道:“皇上已下了口諭,你如今又得了教導,難道不該叫一聲師父嗎。”
鳳娣頓時明白過來,噗通跪在地上:“師父在上,請受弟子一拜。”
從八珍樓出來,鳳娣就琢磨上了,如今不敢應朝廷供奉的事兒,是因爲上頭沒人,現在就不一樣了,拜了個太醫院的副手當師父,雖說上頭還有個胡有慶,可沒準哪天胡有慶犯了事,她師父就轉正了,到時候,這個朝廷供奉可不就落到了慶福堂的頭上嗎。
雖這般想有些不厚道,可就太子這事兒看來,恐怕胡家不是站在太子一邊兒的,不然,恐也沒有這檔子中毒的事兒了,而眼瞅着太子中毒,卻閉口不言,雖是明哲保身,也難說就是受人之託,若受人之託,這個人恐怕就是其餘七位皇子中的一位,不管是誰,就瞧皇上那態度,想奪儲君之位恐勝算不大。
說起來,倒是周少卿聰明,早早就站對了邊兒,而且,有錢,明面兒裡朝廷的錢袋子是戶部,靠着各地稅收,支持國家機器運轉,可戶部虧空也是歷朝歷代都必須去面對的事兒,平常時候自然能糊弄過去,真要趕上災荒之年,又動刀兵,那戶部的官員們恐怕就是上吊也來不及了。
所以,若想得天下,這首要一個就得有錢,這麼說來,那個病歪歪的太子倒是運氣蠻好,趕在周少卿掉進荷花池的時候救了他,如今才得他相助,若不然,以周少卿這個性子,恐不會站在太子一邊兒。
不過,這些跟自己沒啥關係,也不能裹挾進去,雖說官商官商,只有跟官勾在一起的買賣,才能做大,但這勾也得掌握好了尺度,一個弄不好摺進去,可就連老本都沒了,這樣的傻事,她餘鳳娣不幹。
鳳娣在京城待到了臘月二十,周少卿才放她回去,不過這半個月,鳳娣倒是待的挺舒服,基本上,除了吃就是睡,要不就跟着周少卿逛逛京城,順道買了些小玩意當紀念品,鳳娣就是用一種觀光客的心思逛的,雖說京城繁華,鳳娣也恨不能餘家的慶福堂能在這兒開個分號,可這地兒不好待,尤其現在正亂,還是先往南邊發展吧,還有鹿城以北。
鳳娣撩開車窗的簾子,把王成風給她的行商圖看了看,鹿城以北是蒙古草原,分佈着蒙古各個部落,怪不得王成風走這樣一趟買賣,就能養活王家那麼多人呢,這蒙古貴族可是肥羊,銀子有的是,還有皮貨,卻正缺茶葉,綢緞,藥品這樣的東西,也就這時候,商路不通,交通不便,纔有這樣的好行情。
在現代,全世界都成了地球村,別說鹿城以北,就是去毛里求斯都沒問題,且這時候的草原,應該還處於原生態之中,水草豐美,牛羊成羣,這麼想着,鳳娣不免心嚮往之,或者,等慶福堂南邊的鋪子開起來,自己先跟着王成風的商隊去一趟,就當旅遊了。
“公子,進冀州城了。”許貴兒跳下後面一輛車,顛顛的跑過來報信兒,馬方都忍不住白了他一眼,心說,當我是瞎子還是啞巴,冀州城這麼大的字看不見啊,許貴兒見他那白眼,擡手給了他一下子:“趕你的車,東張西望的做什麼?”
鳳娣真不大待見許貴兒,不是衝着他,是他後頭的主子,周少卿這明擺着就是派許貴兒來監視自己的。鳳娣琢磨着,怎麼想個法兒再把他送回去,或者支開,省的再跟前礙眼。
許貴兒也知道鳳娣不待見他,可沒法兒,小王爺交代下了,他就得盯緊些,這位可是個膽大包天的主兒,回頭一個瞧不見,又跟登州府那回似的,自己八個腦袋也賠不起。
鳳嫣立在臺階上望了半天,側身問牛黃:“你可瞧準了,莫不是瞧差了吧!”
牛黃忙道:“瞧不差,瞧不差,小的天沒亮就在城門口蹲着了,遠遠的就瞧見了許貴兒,忙着回來報信兒了,那許貴兒如今跟着大公子呢,除了大公子還能是哪個。”
鳳嫣道:“許管事可是四通當週東家跟前得用的人,你怎麼倒直呼其名了?”
牛黃撇撇嘴道:“大姑娘您是不知道,什麼管事,現在就跟咱們大公子端茶遞水的跑腿兒了。”
鳳嫣忽的笑道:“你在家裡養了這好幾個月的傷,不想兗州府的事倒是沒落下,不是麥冬哪兒聽來的吧。”
牛黃嘿嘿一笑,鳳嫣也覺好笑,這次回來,眼瞧着麥冬對牛黃就不一樣了,清兒說,見了面也不跟過去似的死不待見,雖不見多說什麼,倒也有來有去的。
鳳嫣琢磨,定是鳳娣跟麥冬說了什麼,這丫頭才變了個樣兒,牛黃機靈,又知根知底兒,麥冬配他,倒真是一樁難求的好姻緣。
說起麥冬,鳳嫣又不免想起自己,打從自己回來,就沒見着裴文遠,忠叔說得了鳳娣的信兒,讓裴文遠好生在家溫書,好備着來年大考,裴家從這兒到過年的米糧炭火,按月送了去,意在不讓裴文遠操心,每每想起這些,鳳嫣又覺,鳳娣不像瞧不上裴文遠的樣兒,只盼着他能一朝得中,有個光明的前程,自己嫁與他,也能望着好日子。
不提裴文遠,卻又想起鳳娣跟周少卿的事兒,若除去家世身份,鳳嫣倒覺得,周少卿配鳳娣正恰好,且那日周少卿對鳳娣的親密舉止,早已逾矩,若鳳娣不嫁他,又能嫁於何人呢,可這身份門第太過懸殊,鳳娣如何能嫁進王府。
想起這些,鳳嫣真替這個妹妹發愁,正想着,忽聽牛黃道:“來了,來了,大公子回來了。”
鳳嫣舉目望去,只見街那頭駛過來兩輛馬車,鳳嫣快步下了臺階迎過去,馬車也到了近前,鳳娣下來挽着鳳嫣的手,端詳她一遭道:“怪冷的,姐姐怎麼出來了?”
鳳嫣道:“這眼瞅就小年了,我這不是着急嗎。”
鳳娣問:“各鋪子的掌櫃都來了?”
鳳嫣道:“陸陸續續的都來齊全了,就等着你呢。”
鳳娣笑了,轉頭看向忠叔,放開鳳嫣,整整了衣裳,一躬到地:“多虧忠叔在家百般周旋,辛苦了。”
餘忠忙往旁邊一避:“老奴怎敢受公子的禮,公子快進去吧,看凍着了。”
鳳娣道:“書齊怎麼不見?”
鳳嫣拉着她的手往裡走:“還沒進臘月呢,書齊就心心念念盼着你回來,一天不知道唸叨多少遍,我聽着耳朵都起膙子了,倒是昨兒,跟着牛黃跑了趟鋪子,被冷風拍着了,夜裡發起燒來,吃了藥,給我按在被窩裡頭髮汗呢。”
鳳娣道:“跟着書齊的人當挑個仔細些的,這事兒過兩日再說,先去瞧瞧他,這一晃好幾個月不見,也不知這小子長高了沒。”
鳳嫣笑道:“可不都長高一大塊了,不止他,你瞧瞧你,這纔多少時候,比姐都高半個頭了……”
姐倆說着話進了後院,忠叔看了看馬方,知道這是原先回春堂的夥計,公子特意留下的,便安排他跟牛黃住在一屋,至於許貴兒,小王爺跟前的人,自然不能慢待,安置他住在自己院裡。
安置妥當,忠叔不禁站在門前,擡頭望了望門樓子上的餘府的匾,想去去年這時候,可不成愁呢,眼瞅着慶福堂沒了,餘家就倒了,這一晃一年過去,再瞧今年,慶福堂原先的八家鋪子變成了三十一家,兗州府,登州府,冀州府,都有餘家的慶福堂,誰能想得到呢。
看了一會兒才進去,先去了竈房院安置了明兒的席,大公子發下話來,這三十一家掌櫃的不是外人,以家宴招待才顯得親熱。
不說餘府各處忙活,只說鳳娣,剛邁進書齊的屋子,那小子就衝了出來,一頭撞進了她懷裡:“大哥哥,不,二姐姐你可回來了,把書齊都想壞了。”
鳳娣忍不住失笑,摸了摸他的額頭,見熱度退了,仍有些汗意,忙道:“快上去躺着,剛出了汗,再讓風拍了,可就別過年了。”
書齊忙拽住她道:“那大哥哥別走。”
鳳娣點點頭:“好,不走。”書齊這才乖乖上炕。
鳳嫣道:“可見我天天兒的白疼他了,還是跟你親,這幾個月不見了,見了面,一時一刻都不捨得分開了。”
書齊有些不好意思,扭捏的道:“大姐姐……”
鳳娣把被子給他圍好了:“我交代你背的書可都背會了?”書齊點點頭:“會了,那些湯歌也背了,這一個月跟着牛黃去鋪子裡,認識了一百多味藥呢,安哥哥還教我望聞問切,左手寸關尺,右手脾肺門,心開竅於舌,其華在面肝開竅於目,其華在爪脾開竅於口,其華在脣 肺開竅於鼻,其華在毛腎開竅於耳及二陰,其華在發,腎爲先天之本,脾爲後天之本。”
鳳嫣道:“你快別問他這些,成天在我耳朵邊兒上嘟囔,一遍又一遍的。”
鳳娣道:“安哥哥是誰?”
鳳嫣道:“安家的少東家,你把人家弄回來當郎中,怎倒忘了不成。”
鳳娣這纔想起來,可不嘛,安子和想當郎中,當時兗州府正亂,索性就把他送回了冀州府的醫館裡來,還道他不過跟自己一樣,看過兩本醫書罷了,如今看來,倒有些真本事。
鳳娣道:“他在醫館裡可好?”
一提安子和,鳳嫣忍不住道:“真不知道世上還有這樣癡迷醫術的人,打從回來,一頭扎進醫館,便再不出來了,白天瞧病,夜裡就研究藥方子,倒是脾氣甚好,書齊去了,問他什麼也不嫌煩,一一解釋給他聽,這小子倒也入了迷。”
書齊道:“安哥哥可厲害了,上回有一個人肚子疼,安哥哥只給他紮了幾針,立時就不疼了。”
鳳娣倒是真沒想到誤打誤撞的,弄了這麼個人回來,便問鳳嫣:“安置在哪兒了?”
鳳娣道:“忠叔先頭說他是安家的少東家,人家六個鋪子都給了咱,也不能慢待了人家,就把夏家那宅子收拾了出來,想讓他住進去,不想,他硬是不去,非要住在醫館裡,忠叔擰不過,也只能依着他了。”
鳳娣笑道:“倒是真有這麼一種人,癡迷於某樣東西,便什麼都不顧了,越是這樣的人,越可能不鳴則已一鳴驚人。”說着跟書齊道:“好好跟着安哥哥學本事,趕明兒也好管着咱家的慶福堂,姐姐這是趕鴨子上架,強逼着也學不出什麼了,都指望着你了。”
書齊道:“二姐姐才厲害呢,我聽見那些掌櫃的私下裡說,二姐姐是天下最有本事的人呢。”
鳳娣忍不住笑了起來:“你將來比姐姐本事還大,你書唸的這麼好,姐姐應該給你獎勵,麥冬,我車上的東西可搬進來了?”
麥冬忙道:“許管事那輛車的東西都搬到東廂房裡頭去了,還沒開箱呢,公子車上的提盒在這兒,可是這個?”說着,把提盒放到了炕桌上。
書齊好奇的看着那個提盒,雖是提的,卻有三層九個小抽屜,擡頭看了看鳳娣,伸手抽出一個抽屜,是孔明鎖,又拉開一個抽屜,是泥叫叫,放到嘴裡一吹,聲音清脆好聽像百靈鳥,還有不倒翁,泥人,布偶,小銀船……整整九樣兒玩意。
孩子哪有不喜歡這些的,書齊眼睛都放光了:“這,這些都是給我的?”
鳳娣摸摸他的腦袋:“嗯,都是給你的,明兒是小年了,這過年,皇上都封了御筆,咱們書齊也應該歇歇,別念書了,好好過個年,過兩天,我讓牛黃帶着你放炮仗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