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慎之送了鳳娣出去,回來直接進了裡頭,在炕下的炭火盆子上烤了烤手道:“孫家這當鋪蓋的倒是不差,就是怎麼沒按個地龍,真冷上來,炭火盆子哪頂的上用。”拿了炕桌上的熱茶灌了半碗下去才笑道:“這會兒可該給我解惑了吧,到底爲什麼幫餘家,莫不是跟你家沾着親,不能啊,要真沾着親,邱思道那老傢伙怎麼也不敢拿餘家開刀啊,不是活膩了嗎。”
炕裡頭坐着一個錦衣華服的男子,年紀比許慎之還要大上一些,兩道劍眉一雙厲目,一見就不是個好相與的角色。
男人不是別人正是許慎之的表兄周少卿,越王爺的老來子,別看慎之跟他一塊長大的,可大多時候也猜不透他想什麼,就拿這次餘家事來說,本來他還沒什麼興致,卻忽聽說餘府的大少爺登門典當,就跟自己說請到裡頭來,且,剛還讓貴兒暗示自己應了餘書南的主意。
雖許慎之也對餘家大少爺說的那個股份什麼的挺有興趣,可若不是少卿暗示,他還真不見得就掏這十萬銀子出來,而少卿可不是個喜歡管閒事的,今兒這檔子事兒還真有些蹊蹺呢。
周少卿放下手裡的書道:“三個月前王子正丁憂期滿回京,跟我正巧碰上,便在茶棚裡說了兩句閒話兒,你道他說的什麼?”
許慎之道:“我又不是神仙,哪知道那老頭跟你說什麼啊?”
少卿道:“王子正聽說我要來冀州,跟我說起一事,說冀州府餘家託人情請他給餘家大少爺瞧了回病,我便順着問了一句,如何,王子正搖搖頭說,便大羅金仙下凡也救不得了,只不過拖日子罷了,多則一兩年少則三五月,必然殞命,而今天這位要殞命的大少爺,卻好端端的跑到四通當來,你不覺着稀奇嗎?”
“啊!”許慎之倒沒想到還有這個緣故:“依你這麼說,餘書南這會兒不能來,那剛外頭哪位是誰?哎呦,咱們可給了她十萬兩銀子,不是騙子吧!”
周少卿哼了一聲,:“可着大齊,敢騙我周少卿的還沒生出來呢。”
許慎之跺了跺腳:“那你倒是說句明白話啊,外頭那位到底是哪路的神仙?”
周少卿吃了一口茶:“你着什麼急,橫豎是餘家的人。”
“餘家人?這話真真不通,餘家到了這一輩兒,可就餘書南一個男丁,不是他還能是誰?”
周少卿淡淡的道:“你怎麼忘了,除了餘書南,餘家可還有兩個庶出的姑娘呢?”
“你,你是說剛纔外頭哪位是餘家姑娘,怎麼可能,姑娘家怎麼會拋頭露面出來主事?”
周少卿擺擺手:“以餘家如今的境況,除了這個法子恐沒有第二條出路了,我到是奇怪,這位是大姑娘還是二姑娘,聽她談吐真不似個閨閣女子。”
許慎之忽想起剛餘書南眉眼間一閃而過的盈盈之態,不禁信了七八分:“可就算她是姑娘,也不過才十四五歲,還能動了你的心不成,再說,你剛可沒見着人,怎就決定幫她了。”
周少卿挑了挑眉:“何必非要見着人,又不是找女人,動不動我的心有什麼打緊,重要的是她有本事,她也應了咱們分她餘家的股份,這會兒是見不着什麼好處,日後可不然,就憑這丫頭,餘家倒不了。”
許慎之忍不住笑道:“難得你這般贊一個人,還說你瞧上她了,原來竟還是爲了銀子,真不知你不愁吃不愁喝的,要這麼些銀子做什麼?”
周少卿搓了幾下腕子上碧翠的佛珠:“銀子不稀奇,稀奇的是賺銀子的手段,得了,跟你說這些也沒用。”
許慎之道:“這麼說,你是按着心思要幫餘家了,你要是插手,餘家這丫頭還窮折騰什麼,邱思道那老傢伙再奸猾,也不敢不賣你的面子吧。”
周少卿看了他一眼:“我說了幫餘家嗎?”
“不幫幹看着啊,我可跟你說,邱思道那老傢伙可不是省油的燈,餘家這丫頭再厲害,也不過一個十幾歲的小丫頭,論心機,論手段,可都差得遠呢,更何況,有延壽堂跟在裡頭攪合,能好的了嗎,弄不好咱這十萬銀子就打水漂了,對了,秘方,貴兒把餘家的傳家寶拿過來讓咱們小王爺過過眼兒,十萬銀子當下的呢。”
外頭的小廝應了一聲,把匣子捧了進來,擱在炕桌上,許慎之道:“剛我是真想打開來着,你說這裡頭真是餘家的祖傳秘方?”
周少卿嗤一聲:“什麼祖傳藥方,裡頭指定是三百張白紙,一個字都沒有。”
“啊,你怎麼知道的,我倒覺得不是秘方,也是三百張藥方,怎麼也能糊弄一下吧。”周少卿道:“本來就另有打算,沒指望她家這秘方,弄假的跟白紙有什麼區別。”
慎之看了看那匣子:“咱可說好了,這十萬銀子要是拿不回來,你可別心疼。”
周少卿看了眼窗外:“十萬兩銀子罷了,若拿不回來,只當爺看走眼了吧,又下雪了,過幾日便是小年,恐老爺子要尋我,明兒我先回京,你過了小年再回來,餘家的事別插手,就在一邊兒看着,我倒要瞧瞧,這丫頭有多大的本事。”
鳳娣下車的時候,忍不住擡頭看了看門樓子上餘府的匾額,吩咐忠叔:“讓門房上的人每日把這匾擦一邊兒,這是咱們餘家的招牌,不能輕忽了,門前的道打掃的乾乾淨淨的,預備着小年各家來結賬,府裡各處也要預備着過年,今年更不同於往年,往年怎麼過的,今年更要熱熱鬧鬧的,讓別人看看,咱們餘家沒倒,興旺着呢。”
餘忠應了一聲,等姑娘進去,才忍不住擦了擦眼角,擡頭望了望天,想着一會兒去後頭祠堂給老太爺老爺上柱香吧,老天開眼,祖宗保佑,餘家還有這麼位姑娘。
鳳娣回房換了衣裳,重新梳了頭髮,鳳嫣幫着她披上斗篷才道:“其實你不用這麼禮數週全的,早上我去東正院的時候,太太交代說你在外頭忙正經事,就不用再往那院跑了,我說也是,你這在外頭可不都是爲了餘家,太太哪兒還能挑你的理去。”
鳳娣拉着她的手往外走,一邊走一邊道:“太太那是說客氣話呢,咱們跟大哥哥不同,禮數週全些總沒錯,咱們姐倆相伴過去,只當賞景了。”
鳳嫣忍不住笑道:“以往倒不知,你這張小嘴如此能說會道的,我聽清兒說,今兒早上你可把夏守財氣的不輕。”
鳳娣道:“他是上趕着來惹氣,怎怨得我,不說他提親是真是假,咱們餘家的喪事剛辦完,這才過了幾天,他就來提親,氣他是輕的,依着我,一頓板子把他打出去都應該。”
鳳嫣道:“這個理兒我心裡也知道,倒是清兒只怕你應了夏家的親事,巴巴的跑去掃聽,回來讓我好一頓數落,說句實在話兒,若真我嫁給夏家的傻子,能救餘家,我作爲餘家的女兒也萬萬不能推脫,橫豎要嫁人,嫁給誰不一樣,你那句話說的對,有餘家一日,還是咱們個依仗,若沒了餘家,你我又算什麼呢,便如這漫天落下的雪花,一陣北風過來,不定就吹到何處去了。”
鳳娣側頭看了看廊外,剛還是星星點點的小雪,這麼一會兒功夫便大起來,大片大片的雪花落下來像三月裡遮天蔽日的柳絮,忽想起紅樓夢裡的一闋詞來:“好風頻借力,送我上青雲,姐姐何必這麼想,便是這沒根兒的雪,若是藉着好風,一樣可以直上雲霄。”
鳳嫣愣愣看着她:“鳳娣你我自小一起讀書識字,你平日不言不語,我倒不知你原來竟有這麼大的志向,倒真不該是個女子。”
鳳娣卻忽的笑了起來:“女子又如何,誰規定女子就不能有志向了,姐姐瞧着吧,我一定要把咱們餘家的慶福堂,開遍大齊,有人的地方,就有咱們餘家的慶福堂,走吧,一會兒從東正院回來,我還有事求你呢。”
姐倆說着話,轉過迴廊進了東正院,春桃一早迎了出來:“太太剛還說,晚半晌兒使人過去跟大姑娘說,天不好,路又滑,大姑娘就別跑了,橫豎母女之間,還能挑這點兒理不成,不想大姑娘來了不算,二姑娘也一道過來了,太太心裡着實過意不去呢,快着進屋吧,外頭冷着呢。”說着親手打起厚重的棉簾兒
鳳嫣鳳娣攜手進去,先行了禮,王氏跟鳳娣道:“聽見說,今兒一早你跟忠叔去了南街的四通當,可是做什麼去了?”
鳳娣目光微閃,心說,自己可是特意交代過跟着的人,前頭的事不能傳到後院來,尤其這四通當的事兒,雖說當的秘方是假,恐王氏要抓住這個由頭尋事兒。
既然敢接下餘家的爛攤子,就不怕她找事兒,不過如今這當口,還需謹慎些,外頭還沒胡嚕平,內院又吵吵起來,傳出去可要亂軍心。
尤其,自己還想着跟賈青那些人談入股的事兒呢,得讓那些人覺得,自己說了就算,這當口王氏摻合進來可不要裹亂嗎。
想到此,鳳娣淡淡的道:“外頭這些小子倒是嘴快,這麼一會兒功夫,怎就傳到太太耳朵裡了,要說也不是什麼大事,就是今兒想出去瞧瞧咱們慶福堂的鋪子,路過南街,進去逛了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