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3殷南寒番外二
不知道是不是他日復一日的期盼過於強烈,他竟然真的在某一日,捕捉到了不同尋常的動靜,石壁分明傳來震動的聲音,說明上面有人進來了,他以爲是那不孝子又來了,可是等了半天,卻沒有等到一個人下來,不由得有些疑惑。
最近上方的聲響總是異常的頻繁,石壁時常傳來震動聲,但卻不是每次都有人下來,他漸漸留了心,然後,他發現那個不孝子最近也有些反常,雖然看到他依舊是冷嘲熱諷,沒個好臉色,但卻似乎多了一絲煩躁,還有一點不安……不安嗎,到底是什麼情況,會讓他這個陰鷙狠毒的兒子不安,他垂下眸,心中猜疑。
他知道他現在所處的位置,是在教內禁地的閉關之地下面,上面的地方,除非黑月神教完了,否則能夠進去的人只有一個,就是那現在已經成爲教主的不孝子,那不孝子幾乎每天都會從上面下來一趟,可是不對,這個時間不對,他的腦海中猛然竄入一個猜測,這個猜測,讓他的眼睛陡然睜大,並在仔細計算過鐘乳石滴水的時間後,得到了確認,原來是這樣,原來竟是這樣,他幾乎遏制不住大笑出聲,眼中的光芒,前所未有明亮。
他耐心的等待着,仔細的計算着時間,當上方又響起那些動靜時,毫不猶豫的拿起一塊石頭砸向鎖着自己的鐵鏈,兒臂粗的鐵鏈撞擊石壁的聲音,響徹整個洞府,這一晚,他用盡了自己所有的力氣去砸這根鐵鏈,常年身處地下陰寒之地,加之永遠的半飢半飽,還有身上與日俱增的傷患,讓他的身體非常虛弱,往往砸不到一會兒,就已經脫力了,但是他卻沒有放棄,累了就喝一口涼水,休息片刻後繼續舉起石頭去砸鐵鏈,這一個機會,他絕對不能放過。
他斷斷續續的砸了一晚,可是隨着時間的推移,他漸漸失望了,入口的石壁沒有任何反應,那裡始終沒有一個人下來,手中拿着石塊的手無力的放下,沒有人知道他眼中的苦澀,終究……還是不行嗎。
……
用石塊砸了鐵鏈一整晚,到底是超過了他那虛弱身體的負荷,極度的疲累加之心中的失落,讓他靠着身後的石塊,很快沉沉睡去。
他是被石壁的震動聲驚醒的,人還沒有徹底清醒過來,身上就遭到一擊重掌,沒有任何防備的身體重重的往後拋去,砸在地上還滾了幾圈,卻最終達到了鐵鏈長度的極限,被繃直的鐵鏈定在了原地。
胸口一陣悶痛,猛的吐出了一口血來,他擡起頭來,目光冰冷的看向身前一臉陰鷙的殷睿,“你又發什麼瘋。”
他的話才一出口,就見他那個不孝子猙獰着一張臉,滿身煞氣道,“你問我發什麼瘋,你怎麼不問問你到底幹了什麼!”
他一愣,隨即恍然,幾乎剋制不住嘴角向上拉扯的弧度,原來昨晚的辛苦,並沒有白費嗎,只要一想到這裡,他的心情就止不住的變得愉悅起來,他從容的伸手擦拭掉脣邊的血跡,輕笑道,“呵,咳咳,我的好兒子,你就只能做到這種程度嗎?”
“我早就告訴過你,不要妄圖做些小動作。”那不孝子陰沉着臉威脅他,但是笑話,他豈會被這點小陣仗嚇到,他經歷那些腥風血雨的時候,這不孝子還沒從他娘肚子裡出來呢,所以他只是用漫不經心的口吻道,“我做什麼了?我只是想讓我的另一個兒子進來看看我罷了,只是想讓他看看,我這個爹現在是什麼樣子,又是拜誰所賜。”
看着那不孝子的面色越加冰寒,他心裡真是痛快的很,卻不想那不孝子竟然說道,“你以爲凡看到了你現在的樣子,事情又能有什麼改變,你與我之間誰親誰疏,你又認爲凡會如何選擇?”
他臉上的笑容險些掛不住,但隨即又恢復如常,宛若無事道,“呵呵,真的不會有改變嗎?最少我的另一個兒子,總會有點良心的來照顧我,也許還是偷偷的過來哦。”
這句話說完後,他成功的見到那不孝子臉色鐵青的揮袖離去,但是他聽着石壁震動的聲響平復下來,卻有些無力的靠在石壁上,是啊,他到底在期待什麼,就是那另一個兒子能下來看他,還會有孝心到放他出去嗎,以他這麼多年來對那孩子的瞭解來看,那孩子決計不會爲了救他,而去傷害那不孝子,正如那不孝子所說的,他們之間誰親誰疏,真是一目瞭然。
“咳咳。”不適的皺起眉,他突然覺得胸口的悶痛,似乎更難以忍受了。
不可否認,那不孝子的話讓他消沉了很長一段時間,尤其是時間一天一天的過去,那孩子依然沒有找到這個地方,他心中的希望也越來越小,甚至於開始不再奢求時,一天,石壁的震動聲再次想起。
他最近的狀態越來越不好,長期的傷病,讓他的身體已經到了一個很危險的地步,乃至經常有些昏昏沉沉之感,所以在聽到石壁聲響後,他甚至連頭也沒有興致擡,身上的虛弱感,也讓他沒了力氣去諷刺那不孝子,只是靜靜的靠在那裡閉目養神。
可是今天的殷睿似乎有些奇怪,他能感覺到那不孝子的視線一直在自己身上打量,可是對方卻沒有進一步的動作,既沒有冷嘲熱諷,也沒有一來就強行吸取他的內力。
這些疑惑,讓他強撐起精神擡了下頭,慢慢道,“我的好兒子,你來了。”他以前從未將這不孝子是自己兒子的事情掛在嘴邊,但是自從被關進這裡以後,他總要口口聲聲的道聲好兒子,諷刺意味濃重,同時也在提醒他再如何,也只是他的種而已。
今天的殷睿果然很奇怪,往常他要是稱呼他爲好兒子,那不孝子就是不大發雷霆,也要冷哼兩聲纔對,可是今天他彷彿受到了什麼驚嚇一般,一臉不可置信,還往後退了一小步,怎麼,他都成這樣了,那不孝子還怕他能傷他不行。
看着那不孝子一步步的走過來,他不屑的撇過臉,靠吸取別人的內力,雖然功力增長的快,但到底取巧,不僅後患無窮,也難成大器,只要他能恢復自由,這不孝子永遠都不是自己的對手。
可是他等了一會,卻沒有等來那吸取內力的一掌,反而臉上一涼,披散在面部的亂髮被人撥了開來,他猛的回頭,卻撞入了一雙說不出複雜的眼中……這雙眼睛他很熟悉,是那不孝子的眼睛,可是這雙眼中的情緒卻很陌生,那不孝子絕對不會這麼看着他。他猛然意識到了什麼,回頭看向那接水計時的石碗,現在,是晚上,現在這個時候,這個身體裡的不是那個不孝子,殷南寒定定看着面前的人,臉上緩緩露出了一個笑容,輕柔出聲道,“是睿兒嗎?”
見到眼前的人聽到他的話後沒有任何反駁,他已經幾乎能夠確定,這就是那個孩子了,但天性的多疑依然讓他打起了精神,伸出一隻手艱難的動了動,帶動了一片鐵鏈碰撞的聲響,握住了那孩子的手,直到把這隻手握在手裡,他才真正打消了疑慮,他的兩個兒子,外人分不出來,但他卻是這個世界上最瞭解他們的人,還會弄錯嗎,一時興奮的他幾乎忘了所有,下意識就吐出了那一句話,“睿兒,你是來救爲父的嗎?”
直到見到那孩子的沉默,他才猛然醒悟過來,甚至爲問出瞭如此莽撞的問題而後悔,不是早就知道了嗎,不管怎麼樣結果都是一樣的,爲什麼還會問出來了,這不是給自己找難堪嗎。可是雖然早就知道了結果會這樣,但當親眼看到那孩子對他的請求搖頭時,他的心中還是陡然生出那種很不舒服的情緒來,一如這孩子之前無數次在他這裡謀得好處,卻轉眼送到那不孝子手中一般。
他眯起眼,故意問道,“睿兒,你就忍心將爲父扔在這裡。”
見到那孩子沉默不語,他的心軟了一下,也不想再爲難這孩子,遂話頭一轉,“睿兒,你偷偷跑到這裡來,就不怕被他發現?”?看着因爲他這句話而一臉震驚的孩子,他平靜道,“睿兒,你不用瞞着我了,爲父早已經知道了,那不孝子將我關在這裡時,就什麼都告訴我了。”說完這句話後,他發現自己竟然鬆了一口氣,當然,他沒有說出口的是,在那不孝子說出真相之前,他就早已經發現了這個事實多年。
雖然他早就發現了這個秘密,但卻因爲一些原因,一直沒有捅穿,反而一直裝作沒有發現這個孩子的存在,是因爲他一直想等這孩子自己說出來,也是因爲,這是一種保護,雙面人在一些無知之人的眼中,絕對是不亞於鬼怪的存在,想到這裡,他就越發覺得眼前孩子那震驚的神色中掩藏着驚惶,十幾年的秘密突然被捅破,他一定是無所適從的吧,當務之急,就是先讓這孩子放下心來,於是殷南寒的聲音變得更加柔和,“對不起,睿兒,爲父這麼晚才發現你的存在,十八年了,爲父甚至還沒有給你一個名字,你怪爲父嗎?”
話一開口,他才發現他有很多話想對這孩子說,只不過以前他一直沒有說破這孩子的存在,所以很多話都不好說,但是如今,他已經不用有什麼顧慮了,這孩子與那不孝子在他心中,從來都是兩個人。
可是他的話還沒有說幾句,就發現那孩子突然好似非常慌亂的跑走了,這到底是怎麼了?難道他還是嚇到他了嗎?殷南寒不由有些懊惱。
……
他以爲短期之內不會再見到那孩子了,沒想到晚上時,石壁的震動聲竟然又響了起來,那孩子提着食盒有些侷促的站在那裡,他壓下心底的驚喜,溫和的衝那孩子招手。
那孩子走到近前來,擺出食盒裡新做的糕點,新鮮的糕點香甜到不可思議,以前從不嗜甜的他,在被關在這裡過了一年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後,竟然覺得那糕點也是人間美味,將一疊糕點解決了大半,他的腹中終於有了飽脹感,突然他看到那孩子竟然還拿出一壺酒時,更是眼睛一亮,“還有酒?”
沒想那孩子避過他伸過來的手,“不是給你喝的。”
“那是?”他的話才問完,就見那孩子傾身靠了過來,一縷清爽的檀香味竄入鼻尖,他一瞬間有些恍惚,胸口的衣服被輕輕撕扯了開來,那孩子的一舉一動都帶着股小心翼翼,有一種慎重而溫柔的意味,浸溼了白酒的帕子細細擦拭過身上的傷口,他突的就放鬆了身體,用一個比較舒適的姿勢往後靠去,這一年中從所未有的輕鬆愜意。
白色的帕子慢慢被血污染紅,他身上的傷口也終於清理了乾淨,當察覺到那壺酒也和帕子一併被收了起來時,他下意識的擡頭道,“剩下的酒不留給我喝嗎?”他本就好酒,被關在這裡的一年間,可謂是滴酒不沾,可苦了他肚子裡的酒蟲。
那孩子頓了頓,搖搖頭。
“爲什麼?”他不悅的眯起眼,即便被關在這裡一年,但唯我獨尊慣了的他依然被這個拒絕刺了一下,難道因爲他現在落到了這個境地,所以連這種簡單的要求那孩子也敢拒絕了。
“酒會留下味道。”
那孩子的回答讓他心中釋然了些許,但緊接着又蹙起眉,“你這麼擔心他發現你來過,你很怕他?”
見到那孩子沉默不語,他突然萌發了一個想法,不由得煽動道,“好孩子,你想要讓人知道你的存在嗎?”
那孩子猛的擡頭看向他。見這句話引起了那孩子這麼大反應,他笑的更有把握,也更加堅定了那個想法,他繼續誘惑道,“這麼多年來,你只能在夜晚出現,所有的人知道的都是殷睿,所有人看到的也都是殷睿,你的存在,沒有任何人知曉,甚至都沒有一個名字,你,怨恨他嗎?只要你救出爲父,爲父必然會給你一個光明正大的身份,爲父會想辦法,讓這個身體徹徹底底的屬於你。”
說完這段話後,他發現他竟然有些激動,是啊,黑月神教的繼承人並不是非那個不孝子莫屬,他明明有一個更好的選擇,黑月神教是他所創,他憑什麼讓那個妄圖弒父的不孝子坐上他辛苦得來的位置,他一定能找到辦法,找到辦法將那孩子與那不孝子分開。
他說這段話時是前所未有的真心,他是真的想給那孩子一個光明正大的身份,讓他從此走到人前,他以爲那孩子一定會被說動,可是他卻錯愕的看到那孩子仿若什麼都沒有發生一般的站起來拍拍身上的塵土,再將那塊包裹着糕點的布帕也收起來,小心將所有外來的痕跡都收拾起來後,就打算離開。
他的心一沉,胸口莫名的就迸發出了洶涌的怒意,“你就不怕我將你發現這裡的事情告訴殷睿?”
那孩子頓了頓,又從容的邁出步伐,“不,你不會,這樣對你沒有任何好處。”
他頹然的往後靠去,爲什麼每一次都是這樣,那個不孝子就真的有這麼重要嗎?
因爲這件事情,他的心裡彷彿堵了一口氣,在那之後,那孩子依然每天都會下來看他,他的態度卻非常冷淡,但不可否認,雖然他的態度不佳,但是心底最爲期盼的,還是那孩子到來的時候,被關在這暗無天日的地方兩年,雖然他沒有表現出任何不妥,但只有他自己知道,有時候他都覺得自己要瘋了,他渴望與人接觸,不論那個人是誰,只要是除了那不孝子以外的人,不管是誰,能陪他說說話都好。
好在那孩子,沒有一次讓他失望過,每一天都準時到來,來了以後也不急着走,彷彿知道他的需求,都會多陪他一會,那孩子的用心,他也是切切實實的都感受到了,變着花樣的食物和滋補的湯水,無色無味的傷藥,讓他遠離了困窘的情況,那飽受折磨的身體,也一點點的恢復着元氣。
在這期間,那不孝子似乎發現了異樣,但卻沒有找到任何證據,因爲那孩子每次離開,都會把他來過的痕跡打掃的乾乾淨淨。這一天,那孩子帶來了一塊月餅,也是直到此時,他才知道竟然到中秋了,中秋啊,他已經被關在這裡度過了兩個中秋,他的嘴角掀起一絲嘲諷的弧度,“難得你有心,此時此地,還記得給爲父過中秋。”
那孩子也不惱他的語氣,只是拿起一塊月餅道,“是按照你喜歡的口味做的,嚐嚐看。”
他冷冷的看了那孩子半晌,但最終還是妥協的接過那孩子手中的月餅,放進嘴中咬了一口,竟然覺得這月餅的味道還不錯,或者是,有人陪着過中秋的感覺還不錯,他偏頭看向那同樣在咬着一塊月餅的孩子,突然發現,他對這孩子從來沒有過趕盡殺絕的念頭,如果可以,他甚至想讓對方陪着他度過剩下的每一箇中秋。
那孩子走後,他閉目休息了半天,直到石壁再次傳來震動聲響,他睜開眼,看着那雖然是同一張臉,但卻換了個芯子的不孝子走過來,真是奇怪,以前他分辨這不孝子與那孩子還主要靠白天黑夜的區別,但是現在,哪怕在這分辨不出日夜的地方,他卻能一眼認出這兩個人,決計不會認錯,這不孝子與那孩子,在他眼中的區別,實在是太大太大。
當那不孝子一如既往的宛如喂狗一樣的扔過來一張粗餅時,他的目光暗沉,看着地上那沾滿了塵土的硬餅,在心中發誓,總有一天,他會讓這不孝子爲他這兩年的所爲付出代價。
他從未懷疑過他能夠活着從這裡出去,那對他來說,只是時間問題,但是他沒有想過,上方的禁林竟然會着火,當察覺到山洞中的空氣越來越稀薄,同時開始瀰漫了濃濃的煙氣時,他的第一反應是那個不孝子終於等不及了,要下手燒死自己。
他當下運起自己這一年多用秘法逆行經脈悄悄藏起來的內息,就待最後拼一把,試試能否震斷捆住自己的鐵鏈。但就在這時,出口處傳來了“轟隆隆”的震動聲,然後隨着那震動聲,一股濃煙瀰漫進來,與此同時一個還冒着煙的東西衝了進來,當那冒着煙的棉被揭下,他呆住了,這不是那孩子嗎,那孩子此時的樣子不可謂不狼狽,身上黑一塊白一塊的,頭髮凌亂,還有不少被烤焦的痕跡,正手忙腳亂的解□上熱的燙手的寶劍,但是他看到那孩子如此狼狽的樣子,心中卻前所未有的愉悅。
“走,外面起火了,我帶你出去。”
看着衝到眼前,不掩焦急的孩子,他輕輕應了一聲,任由那孩子斬斷捆縛住他的鐵鏈,當那一條條的束縛去除,他身上的氣勢也越來越強盛,現在的他,雖然還不一定能打贏那不孝子,但是一擊成功的能力,還是有的。
但是看着那孩子毫無防備的在他面前轉身蹲下,完全信任的將後背展現在他面前,焦急的請求着,“上來,我揹你出去。”他最終還是鬆開了暗中積蓄力道的右手,沉默的趴伏了上去。
身下的這個背脊也纔是剛成年而已,猶自留存着些許青澀,但是這一刻,卻是這麼的堅定,這麼堅定的要將他帶出去,見到揹着他的孩子一路衝過火海,不管遇上什麼危險都先保全他的行爲,他的心口突然感到有些發燙,似乎有什麼溫熱的東西,緩緩流淌了出來。
這種感覺很陌生,但卻前所未有的舒適,於是他就放任自己趴伏在這個背脊上,直到被背出火海,當走出禁林的一瞬,他看到了外面候着的很多人,也看到了他的死忠部下,但是這個時候,他最爲在意的卻是,那孩子驟然變得僵硬的身體,察覺到託着他的那雙手緊張的施加力道,彷彿害怕他會做出什麼動作,他嘴角微勾,索性放鬆身體,靜靜靠着對方。
那孩子直到揹着他走離衆人的視線後,這才放鬆了下來,隨後就將他帶到了一個破敗的小院中,他恍然間,覺得這個院子似乎有些眼熟,直到看到那孩子注視着小院明亮的視線,他才記起,這似乎是這孩子小時候居住的廢棄院子,他一時沉默了下來,他到底,是虧欠過這個孩子。
那孩子將他帶到一間屋子裡,爲他包紮過傷口後,又拿來了一牀被子和一壺茶水糕點後,就匆匆將門鎖上離開了,他當然知道那孩子爲什麼這麼急着離開,他看向門縫處透進來的微弱光線,白天快到了……也到了該報仇的時候了,可是當他盤膝運功,就待一鼓作氣的衝破那不孝子下在自己身上的鉗制時,才發現自己竟有些昏昏沉沉的,而且……上了藥的傷口處,竟然一點痛楚都沒有,他陰沉着臉,一手用力在肩胛骨的傷口處按下,心裡又驚又怒,但神色卻莫名的有些悲哀,爲什麼,連你也,背叛我!
當察覺到那昏沉感開始加重,他的目光森冷,一手握上依然穿透在肩胛骨上的鐵鏈,猛的用力抽了出來,劇烈的痛苦讓他變得昏沉的神智猛的清醒,他看了眼手上的那根細鏈,隨手扔到了牀上,擡手點了身上止血的穴道,毫不遲疑的走了出去,他在心中暗道,我的好兒子,你會爲你所做的事情後悔的,但是他卻連自己也不清楚,這句話到底是對那不孝子說的,還是對那孩子說的。
他到底做了數十年的教主,哪怕那不孝子這兩年間一直在肅清他的勢力,但是有一些埋藏深處的人手,卻是那不孝子遠遠無法觸及的,他如今再度歸來,重新掌控住黑月神教,幾乎費不了什麼力氣,但饒是如此,等他召集了所有人手,在暗中控制住了黑月神教,一天的時間也已經過去了,他擡頭看天,夜,又要到來了嗎,如此,也好,我倒要看看,你是否會後悔。
他做事向來謹慎,從不打無把握的仗,所有在控制住黑月神教後,他沒有第一時間出現在那孩子面前,而是命令屬下徹查黑月神教,他要挖出他的好兒子所有的秘密。
事實證明,他的這一舉動,確實發現了了不得的東西,拋去那整箱的信件不說,他找到了一幅掛在牆上的男子畫像,除此以外,還找到了一幅香豔的春宮圖,一幅只有兩個男子的春宮圖,更有意思的是,那圖上兩個男子的眉眼,其中一個正是掛滿了牆壁的畫像上的男子,另一個,則就是他的好兒子。
看了半晌後,他將手中的香豔圖譜捲起來敲掌輕笑,有意思,真的有意思,原來他的好兒子竟是喜歡男人的嗎,不知道喜歡這畫中男子的,又是他的哪一個兒子呢?雖然他臉上的笑容很明媚,但是隻有他自己知道,他是真的動怒了,只要一想到這幅春宮圖有一半的可能是那個孩子繪製的,想到那個孩子可能偷偷的,在心裡戀慕着一個不知道是誰的男子,他心裡的妒忌就幾乎令他發狂。
就在這時,一個屬下衝了進來,“報教主,我們已經在勒馬崖截圍住少主。”
哦?他將手中的畫卷收起,“走,我們去看看。”
當他到達懸崖時,那孩子正被逼到懸崖邊,退無可退,一排弓弩手正直指對方,牢牢控制住了他的一舉一動。
他看着無助的被逼到懸崖邊的那孩子,深沉的眸中似乎出現了一種名爲愉悅的情緒,他用慣有的低啞音調道,“我的好兒子,你昨晚送給爲父的大禮,爲父可是喜歡的緊呢。”
“……”那孩子握緊了手中的劍,一言不發。
但是他卻沒有那麼好的耐心了,一想到那幅畫,他心中的情緒就越發翻騰的難受,他伸手在懷中掏出剛剛得到的畫卷道,“呵呵,爲父今天剛好也在教內發現了一樣有趣的東西,想要給你看看,不知道你會不會喜歡爲父的這份禮物呢。”
他一邊掏出畫卷,一邊仔細觀察着那孩子的神情,卻發現那孩子一派鎮定,並沒有因爲他手中的畫卷而露出任何失常。難道,他猜測錯誤?這畫卷並不是他的東西?但是他並不能完全確認,於是他繼續道,“那麼我的好兒子,爲父送你的禮物,你可要好好看清楚了。”
可是他失望了,當他正對着那孩子,慢慢展開了那捲畫卷的內容,他清楚的看到那孩子大驚失色的模樣,他從未見過他那麼驚惶的模樣,如果不是他的東西,他爲什麼要那麼驚慌呢。
他心中是洶涌的冷意與怒意,但是面上卻不禁輕笑起來,“爲父也是剛知道,原來我的好兒子竟然對男子有那種興趣,不知睿兒可否告訴爲父,這畫中的男子又是誰呢?”
見到那孩子依然死死盯着那幅畫,對他的話沒有做出任何反應,他心中的怒意更甚,最終挑眉道,“不想說是嗎?也沒關係,黑月神教的勢力這麼大,只要有畫像,就遲早能夠把人找出來。”
那孩子臉上的神情終於第一次出現了變化,但卻並不讓他高興,只聽那孩子壓低聲音道,“還不把畫像收起來,讓所有人都知道你兒子是個斷袖,很榮耀嗎?”他仔細審視着那孩子臉上的神情,那是羞辱與憤怒混雜的神情,因爲什麼呢,因爲他將這幅令人不齒的畫展示在大庭廣衆之下嗎,還是因爲他說要找到畫像上的人,所以惱羞成怒了,你就那麼重視畫上的那個人嗎,他深深的看着那孩子,傲然道,“本座做事,從不懼任何人言。”
那孩子聽到他的話,臉上的神情簡直就有些咬牙切齒了,他看到那孩子的那種眼神,心中堵得越發難受,眼睛微眯,出口的話也變得惡毒起來,“本座說的不對嗎,自己做出的醜事,還怕人說不成?今日我就要清理門戶,來人啊,將這逆子給本座擒下。”
隨着他的一聲令下,本就一觸即發的兩方立刻混戰成了一團,在這個時候,他絕對沒有想到會發生那種事情,如果他知道那孩子會出現危險,他絕對不會在這個時候下令,讓那想要置那孩子於死地的人有下手的機會。當看到那個不知名的暗衛將一柄短劍捅進那孩子的腹中,並將人推下了懸崖時,天知道,他的血液都停止了流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