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水在送走了鳳兒後,又從牀褥下拿出那個包裹,她抱了包裹很長時間,最終深吸一口氣,似乎下定了決心,將包裹裡值錢的東西全部揣入懷中,推門走了出去。
碧水一路神色如常,遇到她的人都很有禮貌的叫聲碧水姐姐,碧水服侍了教主十年,也算教主身邊的老人,教內少有人會不給她面子,所以當碧水走到大門時,也沒有遇到多少阻攔就出去了。
碧水維持着平緩的步伐一直走,直到走到荒郊,這才提起裙子跑起來。不知道跑了多久,碧水精疲力竭的扶着一棵樹停了下來,她喘着氣看了一眼後面,秀美的臉上露出了一絲慶幸的笑容,但是很快,她臉上的笑就完全僵在了那裡,只見一片黑色的袍角從一棵樹後露了出來,隨後那個熟悉的身影邁步走了出來,碧水一下子跌坐在了地上,聲音已經有了一絲顫抖,“教,教主。”
殷睿緩步走到跌坐在地上的碧水面前,低頭不帶任何感情的問她,“爲什麼要跑?”
觸到那冰冷的視線,碧水抖了一下,“奴婢,奴婢知錯。”
“知錯?你錯在何處?”
樹林裡一片寂靜,只聞風吹動樹葉的簌簌聲響,碧水緊張而艱難的一字一頓道,“奴婢……只是想出來買一點東西回去,奴婢……”在殷睿目光的逼視下,碧水漸漸的連話都說不出來了,她知道一切的事情都瞞不過教主的眼睛,自己此時的辯解反而可能會徒增厭惡。心裡有了決斷後,碧水跪了下來,額頭緊緊的貼在地面上,“教主,看在奴婢忠心耿耿服侍您十年的情分上,請放奴婢一條生路,奴婢只求安穩的過完餘生,奴婢什麼都不會說的。”
殷睿的瞳孔收縮了一下,“你果然知道。”
死一般的寂靜在兩人間瀰漫,良久,殷睿道,“說,你是什麼時候發現的,把你知道的一切都說出來。”
事到如今,碧水也沒什麼好隱瞞的了,“奴婢雖然早有疑惑,但是也是最近才確認的,在教主您白天折斷鳳兒姑娘的手後,晚上卻又問奴婢鳳兒到哪去了時……”說到這裡,碧水情不自禁抖了一下,她以前也只是以爲教主喜怒無常了一些,前一段時間還對那個手巧的鳳兒喜歡的緊,下一刻卻又冷酷的捏斷了她的手,但直到教主晚上迷惑的問出那句話時,她才全身泛冷,因爲自己在不知不覺中知曉了一個天大的秘密。
——教主他,似乎把自己當成了兩個人。
教主他白天的時候從來只穿黑衣,晚上的時候只穿白衣。教主他每天都會親手選一套白色的衣服在夜晚穿,絕對不允許任何人觸碰。教主白天冷酷,晚上會隨和很多。白天的教主對晚上的自己百般維護,幾乎把夜晚的自己當成了另一個人一般袒護……以前很多沒有注意的小細節現在想來,卻有一種格外觸目驚心的感覺。
碧水不只一次的在心裡想,教主已經瘋了,不過他瘋的不明顯,而且教內也沒有人敢質疑。
碧水不明白,到底是什麼樣的經歷才能在不知不覺中將教主逼成了這幅模樣,她知道教主小時候很苦。沒有孃親庇佑,老教主也從來沒有重視過他,直到八歲才被老教主接了回來。在後院這麼多年的碧水知道,沒有任何後臺的遮子能在後院活到八歲,那條命是撿回來的。
難道是因爲太過悲苦的童年,才讓教主長成了這幅模樣,教主他把幼年的自己藏了起來,只在夜晚放出來,白天的冷酷是爲了保護夜晚的自己,並且現在情況已經越來越嚴重,哪怕只有一點點違逆,也會引來殺身之禍。
碧水知道,教主絕對不願意任何人發現他的秘密,但她既然已經發現了,她也只能把希望寄託在跟了教主十年的情分上,還有,夜晚的教主對自己的那一點點善意。
一個瘋子是難纏,一個神志清醒的瘋子是可怕,但也正因爲神志清醒,所以她還有一線生機,“教主,您說過,以後會放碧水回家鄉好好過日子的,您忘了嗎?”
殷睿神色微微一動,“我說過?”
“是,碧水自幼被賣入教內爲奴爲婢,但教主您說過,只要好好伺候您,總有一天您會放碧水回家鄉,安安穩穩的過日子,我還記得教主您說這話的那天,月亮特別的圓。”碧水垂首道。
殷睿的眸光一閃,知道這番話定是凡對她說的,殷睿靜立了一會,沉聲道,“繼續說,本座,還對你說過什麼。”
碧水柔順的應是,但她纔開口說出一件事情,殷睿就打斷她,“本座要聽晚上對你說的話,白天的不用。”
“是。”碧水不敢違逆,苦思冥想了起來,她說了幾件後,就發現自己再也想不出什麼可說的事情了,只好撿一些不重要的事情湊數,偷偷擡頭窺探殷睿的反應時,卻意外的發現教主臉上沒有任何不耐,碧水這才放下心來。
殷睿靜靜聽着碧水訴說着那些關於凡的一件件事情,那些事情有些他知道,凡在信裡告訴過他,但有些卻又從不曾聽過,聽着聽着,他有些恍惚起來,似乎眼前出現了碧水訴說的那一幕幕景象……
一直到碧水說的口乾舌燥,再也想不出任何事情時,殷睿才點頭允許碧水停了下來。
“教主,碧水對教主忠心耿耿,此生也只會在鄉野孤老,絕對不會泄露教主的任何事情。”碧水眼中含着一絲祈求道。
“不會泄露,你讓本座怎麼相信你不會泄露呢,本座這一生,只相信一種人,永遠無法開口的人。”殷睿揹着手,沒有任何動容道。
“教主。”碧水的臉色刷的慘白,她以爲她說了那麼,總會有點用處,沒想到,卻還是……
殷睿從懷裡拿出一枚烏黑的丹藥,遞到碧水面前,“吃下去,本座耐心有限。”
碧水的身子已經開始劇烈的顫抖,她看着這意味着不祥的黑色,想要伸手,卻又沒有足夠的勇氣,但是想起來那鳳兒至今還會出現在她夢中的哀嚎,她又哆哆嗦嗦的伸出手去,將丹藥接了過來,這樣也好,這樣也好,最起碼死了沒有痛苦,不會受那麼多的折磨。
殷睿已經等了很長的時間,一個冰冷不耐的眼神掃過去,碧水狠狠的閉了閉眼,一下子將丹藥塞入口中,囫圇吞下,她只感到那吞下的丹藥滑過喉嚨時一陣火辣的燎痛感,額頭霎時就滲出冷汗,碧水最後留念的看了眼這個世界,就要這樣……結束了嗎……在碧水感覺到自己的力氣都開始散失時,卻聽一道冰冷的聲音傳來,“這丹藥,會讓你終生失去發出聲音的能力,你要記住你說過的話,在鄉野中孤老一生,永遠也不要再出現在本座的視線內,機會,只有一次。”
碧水眨了眨眼,有些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她狂喜的擡起頭來,想要說些什麼,卻捂着喉嚨發現自己只能發出嘶啞的不成調的音節,但是這點痛苦不適卻無法阻止她對生的喜悅,只有險些失去的人,才知道生命有多麼美好。碧水從喜悅中回過神來,卻發現她的周圍早已經空無一人,她扶着一棵樹站了起來,找準了一個方向,跌跌撞撞的離開了。
……
“糖葫蘆,賣糖葫蘆,又甜又大的糖葫蘆。”
“麪人,做麪人了……”
“賣瓷枕了,上好的瓷枕,樣式好圖樣多,哎,公子,要買個瓷枕回去嗎。”
殷睿的腳步頓了頓,視線定在攤位中的一個枕頭上。那小販眼疾手快的拿起殷睿視線停駐的枕頭,開口就是一頓誇,“這位公子的眼光真好,這是上好的鴛鴦枕,公子您一定是新婚吧,枕着這個枕頭絕對與新娘子和和美美白頭到老,牀頭上啊永不鬥嘴。”
殷睿的視線自從看到這個枕頭開始就有些挪不開了,此時聽到小販的話語,頓了頓,“給我包起來。”
“好嘞。”小販見做成了一筆生意,連忙手腳麻利的包裹起來。
殷睿丟下幾兩碎銀,拿起包好的枕頭轉身離去,沒有在意身後那小販要找銀的叫聲。
回到黑月神教時,時間已然不早,殷睿沐浴更衣後,選出一套白色的衣袍放在牀邊,耐性十足的寫了一封長長的信,吹乾墨跡後將信紙放入牀邊的暗格中,這時,他看到了自己買回來的瓷枕。
揭開包裹的草蓆,殷睿看着細白的瓷面上鴛鴦戲水的圖案,因爲是鴛鴦枕,所以這個枕頭比普通的要長,可供夫妻倆同時枕在上面。
殷睿拿出一方絲帕,將枕頭細細的擦拭乾淨後放入牀頭,以前的枕頭則被他拿下撤走。
殷睿上牀躺在新換的鴛鴦枕上,臉上帶着淺淡的微笑入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