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靖邦神色一怔,擡眼看着林雅蓉久久沒說話。
這時,屏風的另一頭傳來老太太的聲音:“是雅蓉嗎?”
林雅蓉應了句,繞過屏風,見老太太黑着一張臉坐在牀沿邊上很不高興的樣子。她向牀上看去,那姑娘還在昏迷當中,此時身上已經換上一套乾淨的中衣,一位看上去約四十歲左右的婦人正低頭看着那女子的腳,那婦人應該正是管家說的女大夫,只是怎麼有些眼熟?
可不等林雅蓉再細看,耳邊傳來老太太重重一哼,林雅蓉忙回頭輕輕叫了一聲:“娘!”
“你說說,這是怎麼一回事?”
老太太這是指什麼?林雅蓉想了想,道:“鬆哥兒早上和夫君去山頂看雲霧,正好遇到這女子受傷,所以……”
“你別和我說你不知道這女人長得像誰?”老太太口氣非常的不好,“你仔細看看她是誰?”
林雅蓉很平靜的道:“孃的意思我明白,可是……這人不是慕家小姐。”
“你真是糊塗呀。”老太太連連罵道,一副痛心疾首的樣子,“這女子是禍水,是妖精。”
林雅蓉沒想到老太太的反應比她還大,論理,老太太不是應該高興嗎?
“這位夫人,你難得不知道你這樣大聲說話會影響到我嗎?”看病的女大夫突然出聲,一臉冷冰冰的神色,不滿的看着老太太。
老太太被一個陌生人喝斥,臉色一下掛不住:“你這位婦人,怎麼說話呢?”
林雅蓉見老太太這火氣是越來越大,忙上前將老太太扶起,低聲道:“娘,咱們還是先出去吧,有什麼事等這位姑娘醒了再說。”說完,她給一旁的綠蝶遞了一個眼色,綠蘭綠蝶兩個小丫頭會意,一左一右扶着老太太就出了屋。
再看了看牀上那女子,林雅蓉問女大夫:“這位姑娘沒事吧?”
“只是斷了一條腿,身上有幾處擦傷,倒也沒什麼大礙。好生在牀上休息一個多月就可大好。”女大夫不僅話不多,臉上神色也不多,依舊是那冷冰冰的神態。
林雅蓉客氣的問道:“敢問這位大夫如何稱呼?”
“我姓葉。”
姓葉?林雅蓉下意識的又好好看了看大夫,突然她問道:“您是葉紅萼?”
那婦人眉頭一揚,好奇的看着林雅蓉,然後似笑非笑的來了一句:“你認識葉秋南?”
林雅蓉忙行了一禮:“葉先生有禮,葉大哥常常在晚輩面前提起先生,說先生醫術高超,這一輩子不論他怎麼追趕,也不及先生半分。”
葉紅萼笑了起來:“你就聽阿南那小子吹吧,那孩子悟性不錯,只是這些年俗務太多,反而誤了精進。不過,你這女娃說話我喜歡。”
林雅蓉忙道:“先生擡愛了。”
葉紅萼是葉秋南的姑姑,因出生醫者世家,葉紅萼打小就對藥材有着天生的敏感,四歲學醫,十歲就開始坐堂給人看病,按葉秋南的說法,葉家最強醫者正是他這位姑姑,可是也許是因爲葉紅萼性子太過好強,在對待一些疑難雜症上葉紅萼的想法不僅激進而且危險,所以打葉紅萼成年後,葉家反而對這位家族天才採取了低調手段不讓葉紅萼輕易拋頭露面。葉紅萼醉心醫術,一直沒有成親,聽葉秋南說,十年前葉紅萼就離開了葉家,不知雲遊何處。林雅蓉萬萬沒想到今天會在四明山上遇到葉紅萼,真可謂是機緣巧合。
閒說了幾句,葉紅萼指着牀上的女子問:“這姑娘和你是什麼關係?”
因是長輩又是葉秋南的至親,林雅蓉老實以告:“我也不知道這位姑娘是什麼人,是早上我家夫君在後山上遇到的。因當時情況很突然,這位姑娘不慎受了傷,我家夫君只能把人帶回來。”
葉紅萼點點頭:“華覺寺靠清溪那邊的山路的確常常會有意外出現,還好這姑娘身子強健,雖說斷了一條腿,可也沒什麼大事。你們好生照顧就成。”
林雅蓉忙問:“那這位姑娘什麼時候能醒?”
見葉紅萼不明白她的意思,林雅蓉又道:“我看這位姑娘手腳粗大,手指手掌心都有繭子,身上穿的是短打扮,恐怕是住在四明山附近的人,如今出了這樣的變故,她家裡人定會記掛。我是想若一會這姑娘就能轉睡,那就等她醒了再詳細問問她家住在哪,我們也好派人去通知。若是一時半會她醒不了,那就要勞煩寺裡的引客僧來看看,是否認識這位姑娘。”
聽了她這話,葉紅萼讚道:“難得你有心,且等一會。”說完,從放在桌上的小醫箱裡拿出一個黑色小瓷瓶,拔開上面的蓋子在那女子鼻下晃了晃,不過幾個眨眼的功夫,只聽一聲低低的嚶嚀聲傳來,如扇般的睫毛輕輕顫了顫,一雙如秋水的眼睛便緩緩睜開。
林雅蓉愣愣看了好一會,然後微微靠前屈身問道:“姑娘……姑娘,你能聽到我說話嗎?”
半晌,那女子彷彿才完全清醒過來,下意識的想從牀上坐起身,可是不想身子才一動就牽扯到傷口,那女子“唉呀”的痛呼了一聲。
“怎麼了?”
還沒等林雅蓉反應過來,忽的從屏風後衝出一人來,着急的問道。
看着孫靖邦臉上那擔憂的神色,林雅蓉臉無表情的輕輕退了一步,定定心神,然後對葉紅萼輕聲道:“勞先生辛苦了,請到外面喝茶。”
葉紅萼看了看林雅蓉,又看了看孫靖邦,眼裡雖有不解,不過只是輕輕點點頭,什麼也沒問什麼也沒說,與林雅蓉一道出了內室。
到了前廳,沒見老太太,林雅蓉心想,老太太剛剛那般生氣恐怕早就回了北屋,不過回了也好,免得此時見孫靖邦那般模樣,老太太心裡更不舒服。
倒了熱茶給葉紅萼,林雅蓉也沒再問屋裡那女子的情況,只是隨口同葉紅萼說了一些葉家和葉秋南的近況。
“你原來是宮女呀!”聽到林雅蓉原先是在宮裡侍候皇后的宮人,葉紅萼難掩眼底驚訝,“我原以爲你是哪家的小姐呢?之前見你婆婆和你男人都不像是普通人,我還以爲……”葉紅萼呵呵笑了起來,“說起來,你進宮那年,剛巧我離開了京城。這一晃就十年過去了,也不知道京裡都有什麼變化。”
林雅蓉眨眨眼,笑道:“說到這個,我恐怕也不比先生強。當年進宮時是坐着馬車,隨行的官差連車簾也捂得死死的,那時我小,只聽到馬車外是喧譁的聲音,很多很多的聲音,就想京城應該很大很大。宮中十年,出宮辦事的時候也不多,也不知道這京城到底是什麼樣子。好不容易熬滿十年,一心只想着回家,出宮後我直接就坐船回了家鄉。說到這京裡有什麼變化,我也是一問三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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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紅萼聽她說的有趣不由笑了起來,閒說一會,葉紅萼發現林雅蓉很對她的脾氣,神態之間毫不做作,也不似一般女人扭扭捏捏,葉紅萼是越看越喜歡林雅蓉。臨走前,葉紅萼摸摸她的臉道:“小林呀,這世上沒什麼過不去的坎,你男人也不像是沒良心的男子,兩人能在一起是緣份,要珍惜。”
林雅蓉沒想到葉紅萼會同她說這樣的話,心裡一暖,眼裡突然全是酸澀的委屈。抿抿嘴,林雅蓉將眼眶裡的溼氣壓下去,在臉上揚起笑容,她道:“謝謝先生的關心,我知道怎麼做。”
葉紅萼點點頭:“我明天會再來,等我回去好好想想,把那女人早些醫好。”
見葉紅萼是處處維護她,林雅蓉心裡是滿滿的感動,將葉紅萼一直送出華覺寺,她才返身回了小院。可她沒急着回廂房,反而去了北屋看老太太。
詩畫正和老太太低聲說着什麼,見到林雅蓉進來,詩畫不自然的將眼睛一垂,衝林雅蓉行了一禮就匆匆退下。
“娘。”
坐到老太太身旁,林雅蓉關心的問道:“娘,您還好吧?”
老太太沖她哼了一聲,沒好氣的道:“我看是某些人不好吧。” шωш✿Tтkǎ n✿C○
林雅蓉不知道老太太這到底是在生誰的氣,好半天后,她才道:“娘,不過是湊巧罷了,只是沒想到這世上會有人長的如此相像。”
老太太瞅着她:“看來,靖兒不把那女子討回家,你是不會生氣了。還是,你對你自己太有自信?你真沒看出來靖兒對那女子的態度嗎?”
“娘,媳婦眼睛沒瞎,自然看得清清楚楚,可是……”林雅蓉微微一頓,“男人若要娶妾,這世上又有誰會先問過正妻?縱是我不同意,您也看到夫君對那姑娘異常緊張,您說他會聽我的嗎?”
老太太冷哼一聲:“你原來也會生氣,我還以爲你肚量大呢。”
林雅蓉笑笑沒說話,坐了一會,孫靖鬆沒精打彩的走了進來,一看到林雅蓉,孫靖鬆就忍不住開口道:“大嫂,你怎麼還有心情坐在這?再不看着我大哥一點,恐怕……”話還沒說完,孫靖鬆就開始樂呵呵的笑了起來。
林雅蓉靜靜坐在那,不怒不喜。倒是老太太沖孫靖鬆罵道:“不開眼的東西,不會說話就不要說。”
見老太太罵人,孫靖鬆一時半會沒回過神來,恐怕之前他從未在老太太跟前捱過罵。孫靖鬆雖然有些氣不憤不過還是老實閉上嘴,沒敢再出聲。
“行了,你回去吧。”老太太也不知道怎麼了,看着林雅蓉也是一肚子氣,揮揮手,打發她回自個屋。
從北屋出來,林雅蓉站在院井中,細細想了一會,正準備去看看孫靖邦那邊情況怎麼樣,身後突然冒出孫靖鬆的聲音:“林雅蓉,你別以爲我娘是在替你氣不過,我娘我最明白,她不過是生氣如今又冒出一個讓她討厭的女人罷了。瞅我大哥那神色,應該會把那女子帶回提樑城吧,到時家裡肯定好戲不斷了。可惜可惜,這過完年我就要去西北大營,不然我真想好好看看,你以後這日子會過的多麼委屈多麼不甘。”
早知道孫靖鬆不會說什麼好話,看孫靖鬆一副興災樂禍的神色,林雅蓉雖然心裡不喜,不過臉上倒沒有太多的波動:“鬆哥兒你也知道你說的話一向不準,你何以肯定你哥一定會把那姑娘帶回提樑城?拜託你用你那豬腦子想想,這世上就有這麼湊巧的事情嗎?莫名其妙的在山路上出現個女子,又偏偏在你們面前受了傷,這一切都是俗爛的話本子,我以前見多了這樣的鬧劇,如此低劣的手法也只有你這樣的傻瓜纔看不明白。”
若是往日聽到這樣的話,孫靖鬆早氣白了一張臉,可今天孫靖鬆一副沒聽見的樣子,瞅着林雅蓉不住冷笑:“我是豬腦子,我大哥就不是?若是按你所說,我大哥比我聰明比我利害,那爲什麼他看不明白看不透?你敢說我大哥臉上的擔心是假的?”
這熊孩子有時候也不太傻,林雅蓉似笑非笑道:“你哥倒是真擔心那姑娘,可是你又肯定你大哥心裡就沒有懷疑嗎?你大哥也是男人,面對那樣一張臉多少會心煩意亂,可是假的就是假的,那姑娘縱是長的再像,也不是慕雲煙,你大哥絕不會分不清這一點。”
“喲,說到底,你無非也是爲了自己找藉口。林雅蓉,你又何必百般爲我大哥辯解?你明明知道,我哥就是個傻瓜。那樣相同的面容……”孫靖鬆得意的笑了起來,“我猜你現在一定很後悔要上這四明山吧?”
看着孫靖鬆大笑而去,林雅蓉只能說,孫靖鬆這傻瓜熊孩子倒說對了一句話,這四明山還真不應該來。
在院井裡又站了一會,直到林雅蓉見綠蘭端着一碗藥過來時,她纔開口道:“老爺呢?”
看着她,綠蘭一副難過的神色:“老爺一直守着凌姑娘,半步都沒有離開。”
林雅蓉眼眉一擡,哦,原來姓凌。
“把藥送進去吧。管家呢?”既然知道姓什麼,只要稍微查查就知道那姑娘的情況,林雅蓉看了看院外,好像從剛纔就一直沒見到管家。
綠蘭搖頭表示不知,端着藥進了屋。
大約一刻鐘後,林雅蓉才慢騰騰的走了進去,內室裡的屏風早已經撤了下去。一擡眼,林雅蓉便見孫靖邦坐在牀邊低聲說着話,所謂的凌姑娘蒼白着臉斜依在牀頭,看着孫靖邦,滿眼癡迷。
啊,真是有趣呀!
林雅蓉心裡突然生出幾分歡樂來,這英雄救美以身相許,雖然是俗爛的話本子,可是非常有效,不是嗎?
“夫君。”
林雅蓉上前幾步,看着牀上的女子柔聲道:“凌姑娘感覺可好一些?”
姓凌的女子看着林雅蓉,眼裡有幾分怯意,半晌才喃喃道:“謝謝夫人關心。”
“看姑娘精神比之前好了很多,我已經着人把西廂房收拾出來了,那邊比這屋暖和,如今姑娘身受重傷,可不能再着涼了。”
孫靖邦一聽林雅蓉要把人請到西廂房去,不由眉頭一皺,看着林雅蓉道:“凌姑娘傷了腿,這動來動去恐怕不妥,既然你已經把廂房收拾好了,今天晚上你就過去住吧,免得搬來搬去。”
孫靖邦說什麼?他說的是“你”,而不是“我們”。林雅蓉只覺有什麼東西在胸口處咆哮翻滾,暗地裡輕吐一口氣,她道:“看凌姑娘的打扮還是沒有出閣的黃花閨女,夫君你救人心切,之前沒來得及顧上禮儀也就算了,如今葉大夫也說凌姑娘沒什麼大礙,還請夫君自重,別污了凌姑娘清白名聲。”她原不想說這麼重的話,可是下意識的一張口,終還是說了出來。
擡眼看着孫靖邦,林雅蓉也顧不上看他那鐵青的臉色,她重重的喚了一聲:“夫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