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仙(下)

李武趁着昏暗的電筒光急衝衝地朝着一個自認爲是史浩他們離開的方向跑去,然而走了好一會兒,依然沒有史浩和姜宇的影子,李武本就膽小,忍不住高聲叫道:“史浩!姜宇!你們在哪兒啊!”

聲音迴盪了很久,可卻無人應答,李武如一隻驚弓之鳥,周圍有任何聲響都能讓他心口“咚咚”跳上半天,旁邊的樹上隱約有“喈喈咕咕”類似於笑的叫聲傳來,在空曠的林海中更增添了陰森詭異的氣氛,李武身子略微顫抖,卻也只能戰戰兢兢地繼續前進。

越往林海深處走,遠處地山路隱約飄進了縷縷薄霧,無邊的密林彷彿要將人給慢慢吞噬掉,餘光環掃四周,猛然發現旁邊的樹上有一道黑色的影子,李武心中慌亂一不留神摔倒在地上。

“哇啊…”

聲音久久在林海中迴盪,半晌,他才趕回頭,定睛一看卻是一條烏梢蛇掛在樹上“呲呲”地吐着紅色信子。李武剛鬆了口氣,隨即,他又聽到空中有一股“嗚嗚”的哭聲。

難道是風聲嗎?他不禁自問,也不敢停留抓緊趕路,可不知怎麼的,越是心裡着急,腳下就越拌蒜,才走出去幾步就摔了四五跤,李武跌跌撞撞幾番,心中越發慌亂,這時,他聽見耳旁有一個尖兒的聲音說道:“別走啊,陪我玩會兒。”

他渾身一個激靈,頭皮炸裂,後背冰涼,因爲他感到那聲音就像緊緊貼着他的耳旁,很輕卻在寂靜中異常刺耳,彷彿來自於另一個世界。

他不敢回頭,想要逃離這裡,可是腳上不知怎麼的就是使不上力氣。

“別走啊,留下來陪我~”

那個聲音連續不斷在耳邊響起,而且一次比一次激烈。

“不要,媽呀,別搞我!”

李武叫出聲來,抱着頭蹲在地上顫抖不已,周遭一下子陰風陣陣。

咯咯的笑聲從地下傳來,李武還未反應過來,一雙乾枯的手從地上伸了出來恨恨地抓住他的腳踝。

“媽呀!”

李武跌坐在地上拼命掙扎,不斷用腳踢,可越掙扎那雙枯萎的手就越抓越牢,那是張滿目瘡疤的手,似乎經過歲月的侵蝕而乾枯不已,也不知怎麼就有那麼大的力氣。

李武卻顧不上這些,他現在一心只想要逃出去,他使出吃奶得勁掙脫開來,頭也不回地朝前跑。

噠噠噠噠,周遭只有他疾馳的腳步聲,周圍一下子安靜極了,也不知過了多久,他才力竭停了下來,擡頭一看,他又猛地抽動着瘦弱的身軀,沒頭沒腦的跑了一路竟然在不知不覺間跑到了一塊墳地。

想要掉頭卻發現後路已經消失了,身後是茫茫的一片濃霧,想要朝前卻沒了路,只能暫時呆在這兒等待天亮。

或許天亮了,一切就會恢復平靜,他如實的想着。可他不敢踏入墳地周圍,只能遠遠地找了塊大石頭坐下警惕地掃視着各個方向。

那是座看着十分古樸的墳墓,殘缺的墓碑雜草叢生,而最詭異的是地上漫山遍野都鋪滿了紙錢,墳頭還點着白蠟燭,看蠟燭燃燒的長度,就好像剛剛有人來祭拜過一樣。

這個時候這種天氣難道還有人來祭拜嗎?李武心說,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難道這附近有人家?這麼一想,他心中稍安,這鬼氣深深的地方給人的壓力太大了。就在這時,他隱約聽到有一羣人正朝着這裡走來,他興奮地站起身,正準備朝他們呼救,可下一秒他卻徹底愣在原地,如同石化一般。

這是一羣打着幡布,披着白紗穿着孝衣的人。突然,李武啊一聲的叫出聲來,因爲在這支詭異的隊伍前面,他竟然看到了自己,確切地說,不僅有他,他看到了早已死的張義、趙洱、孫山、王世都在隊伍裡。

“不要!”

一聲尖叫瞬間震徹山谷,久久迴盪,隨後再無聲響。

姜宇和史浩一路小跑也不知,等走到一處峽谷地帶時,兩人才終於停下腳步喘息着氣息。

姜宇像想起什麼似的看着身後,沒見着李武,焦急地對史浩說道:“李武呢,怎麼沒看到他,他什麼時候不見了?”

一連串的問話讓史浩也跟着眉頭一皺,他擡眼看了看遠處,又四下打量片刻後,說道:“可能是在前面和咱們走散了吧。”

“現在怎麼辦?”姜宇問他,總不能丟下同伴不管吧。

“當然是回去找他!”史浩的想法和姜宇不謀而合。

就在兩人剛要轉身時,姜宇忽然眼中兇光一閃,緊接着,他慢慢地將手伸進衣服口袋裡。沒想到他自以爲細微的動作卻被史浩發現了。

“你想幹什麼,幹掉我滅口?”史浩忽然冷冷地說道。

同時,他趁機拉開與姜宇距離,兩人相對而視,臉上都無半分表情,姜宇臉上的殺意稍縱即逝,他沒想到史浩竟然一直盯着他,但很快,他又換上了疑惑的神情,問道:“你說的什麼意思,什麼幹掉,什麼滅口,你中邪了。”

“別裝了,我知道是你殺的張義。”史浩出其不意道。

姜宇臉色終於閃現出一絲慌亂,他故作鎮靜地說道:“胡說八道什麼,我怎麼會做這種事,你別血口噴人。”

“你以爲我不知道嗎,你口袋裡裝的是什麼!”史浩冷眼逼視着姜宇,讓他神色越發不自在起來。

“你腦子是不是有毛病,我懶得跟你說!”姜宇吼完,就要逃開。

“不準走,今天我們在這裡把話說清楚,趙洱、孫山、王世是的死是不是跟你有關!”

衝他撲了上去,姜宇一個不留神被他摁倒在地,兩個人在地上廝打起來。

史浩比姜宇要壯很多,很快將姜宇壓在身下,這時,史浩覺得腰身一緊,一股猛烈的刺痛感瞬間傳遍全身,他用手扶住腰,一抹手上全是血,趁着史浩愣神之際,姜宇一腳頂在史浩的腰身上,史浩咬牙生生受了一擊,被打翻在地。

姜宇一邊擦着嘴,一邊劇烈喘息,手中還握着一把明晃晃地短刃,是他一直藏在衣服口袋裡的那把瑞士軍刀。

史浩捂着腰上的傷口,喘息着說道:“你就是用這把刀把張義殺死的吧。”

姜宇舉着刀既不承認也不否認,只是冷冷地說道:“你不該問的。”

這一刻,兩個多年的好友竟有些陌生地相視而對,久久沉默後,還是史浩率先打破沉默。

“是不是因爲曉敏?”

史浩說完,死死地盯着姜宇的眼睛,看他眼神從默然變得暴躁,這沒頭沒腦的一句話,讓姜宇的神色徹底變得煩躁。

見他不答,史浩有些艱澀地自顧自道:“宇,你……你和曉敏真不適合的……何必……何必強求……”

姜宇突然面目可憎起來,他瞪着猩紅的眼睛,咆哮道:“不,她是我的,永遠都是我的,我不會讓別人從我身邊奪走她!”

史浩捂着傷口,神色有些悲哀。他擡起頭,直視姜宇的眼睛,幽幽的說道:“爲了一個女人,你用的着殺那麼多人嗎,其他人都是無辜的。”

姜宇卻聽不見這些,他已經出離的憤怒了,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只聽他面目扭曲地說道:“我那麼愛曉敏的,張義憑什麼從我身邊奪走她,他除了有錢,長得帥,哪點有我好了,爲什麼曉敏就死心塌地地愛他,我不甘心。”

“之前我並不知道他們兩個在一起了,那天進山後,張義喝醉酒後在我面前炫耀,那得意的模樣我一輩子都忘不了,從那一刻起,我就恨他,我就想讓他從我面前消失,剛好,玩過筆仙后,他說讓我去他房間玩,我就藉機跟着他回房間了,那王八蛋喝了酒,忍不住又人模狗樣在我面前炫耀一番,我就隨手用身上帶着的瑞士軍刀在他脖子和胸口上刺了幾刀。”

史浩聽完不由心中一寒,他之前就發現張義身上有很多細微的傷口,死法也和其他幾個人都不太同,這也是他一直覺得奇怪的地方,後來在看到姜宇拿出口袋裡的瑞士軍刀,他一下子豁然開朗,再結合三人間的故事,他立馬把懷疑對象轉到姜宇身上。在逃亡的路上,他一直暗中留意和觀察着姜宇,沒想到這傢伙卻搶先想對他下手。

“其實我知道你一定察覺到了什麼,所以一路上你總是時不時在觀察我。”

沒想到姜宇率先說出了答案,說了一番話,他算是冷靜下來了,看了看史浩身上的血,又擡手看了看自己手上的血痕,面目終於有了一絲鬆動,神情有些傷感道:“其實我也不想這樣的,對不起。”

“你還是和我一起去自首吧。”史浩勸道。

“不,我已經回不去了。”姜宇說完,留戀地看了看天空,下一刻,他竟一臉堅決地舉起手中的刀,狠狠地朝着自己的胸口猛紮了下去。

“不要!”

血花飛濺,史浩這才反應,一個箭步撲了上去,姜宇身子緩緩地倒下,那把充滿罪惡的刀從他手中滑落,他兩行熱淚從眼眶中噴涌出來,嘴裡一張一合,艱難地想要說着什麼。

史浩貼耳過去,只聽他斷斷續續地說道:“其……其他人……不……不是我……乾的……”

史浩明白,他想說的是除了張義,其他人的死和他無關,可這個時候什麼都變得不重要了。

懷抱姜宇的身體,看他緩緩閉上雙眼,史浩心中充滿了複雜,他甚至從心底痛恨起自己爲什麼組織了這場旅行。陰風拂過他的臉頰,捲起他的長髮,那雙失神的眼睛充滿着無助。

一天後,搜救的人終於找到了史浩,據說是那位守山莊的老頭報的警,上山的人看到山莊中血腥場面也是瞠目結舌,很快,警車來了不少,史浩被警察帶到警局盤問了兩天,最後因實在問不出什麼,才被放出來。

這件事過去一週後,史浩的生活終於恢復了平靜,唯一有點不太順心的就是,他這些天整晚都在做噩夢,每次都感覺被什麼東西壓住喘不過氣來,他也不是沒去醫院看過,但醫生的檢查結果卻都是正常的。

這天,他剛從醫院回到家,躺在沙發上沒一會兒就睡着了,很快他就被噩夢給驚醒了,在夢裡,他看到了死去的張義、趙洱、孫山、王世、姜宇,失蹤的李武都跑了出來,他們都穿着一件潔白的紗衣,正微笑着朝他招手,要他過去陪他們。

他一個激靈從沙發上坐了起來,渾身早已大汗淋漓,原本的睏意已被恐懼所替代,爲了驅散心中的煩躁,史浩打開了電腦,不知爲何,他鬼使神差的點進了一個論壇,這裡專門用來討論各種靈異事件,史浩從山裡回來後,素來不信鬼神的他幾乎每天都會來這裡看看,說不清爲什麼,也許是爲了尋求心理安慰,又或者是爲了找到安全感,連他自己都不知道。

這時,一篇帖子吸引了他的注意力,這是一篇關於“請筆仙”的討論,下面有個網友回覆道:“請完筆仙后,一定要記得把它送走,否則就有禍事發生,切記!”在下面,樓主還詳細介紹瞭如何將筆仙請來和送走的規矩,兩個人請完筆仙后,要一齊默唸“好了,謝謝筆仙,請離開吧”,待到筆不再動了,才能放下筆。

史浩呆若木雞地看着電腦上的文字,一股寒流瞬間席捲全身,他如夢初醒,很多解釋不清的問題突然全都想明白了,對呀,他們只顧着請筆仙來,可一直沒把筆仙送走啊。

可當初和他一起請筆仙的姜宇已經不再了,那是不是說這一輩子,他都無法將筆仙送走了?

他想起姜宇臨死前說過的話,那個場景總是不自覺地在他腦海中重複,他說過,其他人不是他殺得,那麼他們究竟是怎麼死的,萬世見到的鬼,難道就是……

他不敢再接着往下想,他該怎麼辦,他會不會也和他們一樣?

屋內的溫度突然驟降,好像一下子變得陰冷起來,史浩忍不住打了個寒顫,大風毫無徵兆地颳了起來,砰砰砰撞得門窗直響,好似有人正在拍打。

陰氣瀰漫中,史浩恍惚看到他的朋友從屋外走了進來,他們依舊風華正茂,臉上洋溢着灑脫,張義的戲謔,姜宇的和藹,李武的憨厚,等等等等,他們站在這裡,和當初認識時一模一樣。他們衝他笑,他也對着他們笑,好朋友在這一刻,終於又再次聚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