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漪玟的家很快就到了,是一進很小的院子,紅漆的大門裡面,只有兩間平房。
“西門少俠請到屋中一坐,讓漪玟爲少俠奉茶,以表謝意,好不好?”卓漪玟問道。
西門瞳有些猶豫,他以前從來沒有進過女人的香閨繡房,但卓漪玟卻並沒有給他拒絕的機會,他還未來得及回答,便被卓漪玟牽着手直接拉了進去。
走進了房間,卓漪玟才終於放開了西門瞳的手,道:“西門少俠在椅上稍坐,漪玟去給少俠沏茶。”
她說完就走進了裡屋。
西門瞳依言在椅子上坐下,擡眼打量着房間。
屋裡的陳置很簡單,只有一隻圓桌和幾把椅子。在靠窗的地方還有一個梳妝檯,上面有一隻銅鏡,旁邊零星擺放着幾個小盒,裡面所裝的應該是女兒家常用的胭脂水粉之類。
四壁上空空如也,沒有任何掛飾,使得整個房間看起來很樸素。
雖然樸素,但是房裡卻十分整潔,桌椅和地板之上都一塵不染,而且很香。西門瞳是大戶人家出身,對於各種薰香也曾有過研究,卻聞不出這房中的香味是出自何種香料,只能猜測大概是用幾種花香混合而成。
卓漪玟很快就從裡間走了出來,不但端來了一杯茶,還換了一身衣服。
她穿着一身淡紫色的輕紗裙裝,衣料很輕很薄,不僅讓她的窈窕身材玲瓏畢現,而且透過衣服,裡面所穿的內衣肚兜也隱約可見。
她走到西門瞳的面前,將茶杯遞到他的面前,道:“少俠請用茶。”
西門瞳的臉更紅了,他低着頭接過茶杯,甚至不敢擡頭看她。
卓漪玟卻目不轉瞬地凝望着西門瞳,過了半晌,忽然說道:“你好象有點怕我。”
西門瞳微微一笑,道:“在下從小到大,還沒有怕過任何人。”
他擡起頭,眼光迎向了卓漪玟,身上的羞怯一掃而空,又變回了往日的那個傲氣沖天、放浪不羈的少年。他的確從未怕過任何人,更加不會怕卓漪玟這個嬌柔的大美女。
卓漪玟的一雙春水般的眼睛仍看着西門瞳,就象是貪玩的孩童發現了一件有趣的玩具,好奇又有些渴望。
“你的確不怕我。”她輕聲說道,“可我覺得你有些特別,和其他的男人都不一樣。”
西門瞳道:“其實在下也覺得,卓姑娘也很特別,與其他的女人有所不同。”
卓漪玟道:“哦?我有什麼不同?”
西門瞳道:“若我沒有看錯,在酒樓之時,卓姑娘似乎並太不害怕那些強人。”
卓漪玟道:“你爲什麼這麼說,他們那麼兇,我怎能不害怕?”
西門瞳道:“一個人若是恐懼,不僅是表現在神情之上,他的心跳脈動亦會有所變化,卓姑娘雖然外表看起來很害怕,但脈動卻平穩如常,因此我才能斷定,你並不是真的害怕。”
卓漪玟愣了半晌,嘆了口氣,道:“你說得對,我確實不害怕他們。”
西門瞳眨了眨眼睛,問道:“他們那麼兇,你爲什麼不害怕?”
卓漪玟道:“我不怕他們,是因爲我知道他們並不會殺我。他們會羞辱我,欺負我,逼我做不願做的事,但是卻不會要我的命,那些男人都是如此,我又有什麼好怕的。”
西門瞳道:“聽姑娘話中之意,莫非你還認識許多這種強人?”
卓漪玟笑了笑,道:“漪玟是戲子伶人,下九流的低賤行當,平日裡除了上臺唱戲,便是要面對那些有錢有勢之人,陪他們喝酒吃飯,諸多應酬,象‘錦州六義’那種強人,我見的也不知有多少了,又怎麼不知道他們的習性。”
她咬了咬嘴脣,又道:“如果西門少俠以爲漪玟是個冰清玉潔的女孩子,只怕要讓你失望了。”
西門瞳沉默不語,不知應該說什麼好。
卓漪玟道:“漪玟是不會武功的弱女子,只不過稍有姿色,會唱幾句戲文,本就是達官貴人和豪強惡霸手掌裡的玩物,縱是不願,也只能認命,象西門少俠這等少年英雄,自是不知其中的苦處。比如那日吳將軍要我陪着華公子去‘快活島’賭錢,漪玟就只能陪他去,華公子就算要對我如何,我也只好順從。”
西門瞳聞言臉色一變,道:“我師父與那些豪強惡霸全然不同,你不要胡說!”
卓漪玟道:“華公子是少俠的師父,自然是不同,漪玟一時失言,絕無冒犯尊師的意思,請少俠原諒!”
西門瞳沉吟了一會兒,道:“漪玟姑娘既然不願做這些應酬,爲什麼不另謀生計,或是尋找一個好人家嫁了,又何必勉強爲之,委屈自己。”
卓漪玟道:“若能夠選擇,我當然會如少俠所說,不再做這戲子伶人的下賤行當,即使日子窮困一些也是甘願,只可惜漪玟是苦命之人,命運掌握在別人的手上,想要脫身也做不到。”
西門瞳神色一動,道:“卓姑娘此話怎講?”
卓漪玟嘆了一口氣,道:“漪玟出生在窮苦人家,從小就賣身給了‘梨翠園’,如今賣身契還在戲園老闆的手上,又怎麼能走得了。”
西門瞳道:“這也不是難事,花些銀兩將那契約贖回來不就行了。”
卓漪玟道:“我那賣身契上雖是隻有數百兩銀子,但這些年戲園老闆讓人教我學戲練功,花費也是不少,如今漪玟又是‘梨翠園’中當紅的花旦,那老闆又怎會輕易讓我贖身離開?”
西門瞳道:“即使如此,也不過是多花費些銀子罷了,漪玟姑娘且說說看,那老闆會開價多少,在下身上正好有一萬多兩銀子,送給姑娘拿去贖身想必也足夠了。”
一萬多兩銀子是一筆極大的財富,比大多數普通人家全部的財產還要多。但西門瞳出身在岳陽城的富豪之家,金錢從來就沒有放在他的心上,送給卓漪玟沒有絲毫不捨,他甚至沒顧慮到這些銀子是“惡狗門”和“神猴幫”售賣兵器的所得,並不是他自己的財產。
卓漪玟凝望着面前的這位俊美的少年,眼神之中有些異樣,忽然輕輕一笑,道:“我們不要再說這些令人不快的事情,好不好?”
西門瞳卻搖了搖頭,道:“爲什麼不說,還是姑娘仍不願離開‘梨翠園’?”
卓漪玟上前一步,走到西門瞳身前,柔聲道:“就算是我不願離開吧,我們別說這些了好麼?”
西門瞳再搖頭,道:“我不相信,你言不由衷,其中必有隱情。”
卓漪玟道:“少俠的好意,漪玟心領了。只是我與少俠非親非故,漪玟絕不能要你這麼多銀兩,何況贖身之事,只怕再多的銀子也難以辦得到。”
西門瞳道:“那又是爲什麼?”
卓漪玟道:“少俠有所不知,這‘梨翠園’的老闆並不是尋常的生意人,這戲園是一家江湖門派所開,那門派叫做‘洪勝堂’,在長沙城中頗有勢力,據說與這城裡最大的幫會‘洞庭幫’亦是同盟。戲園的老闆便是‘洪勝堂’的雷幫主,前些日子,他已對我提過,要將我納爲侍妾,又怎會准許我贖身離開。”
西門瞳低頭沉吟,半晌無語。
如果只是銀兩的問題,他全然不會在乎,但涉及到江湖門派,就不是那麼簡單了。
“惡狗門”的一衆人等剛到長沙府之時,華不石就告誡過門下弟子,這此地行事須得小心謹慎,不要輕易交惡當地的幫會門派。只因爲長沙城中幫派繁多,各門派之間的關係錯綜重雜,得罪了一家門派,很可能會引來數股勢力的聯手報復,“惡狗門”是外來者,又立足未穩,當然不宜立刻與本地江湖勢力發生衝突。
過了良久,西門瞳才道:“既然與‘洪勝堂’和‘洞庭幫’有關,我便回去與師父商量,請他出面,料想那雷幫主定會賣給‘惡狗門’一個面子,讓卓姑娘贖身的。”
他忽然發覺一滴水落在自己的手背上,擡頭望去,卻看見卓漪玟竟然已是兩眼通紅,淚水不住地涌出,從臉頰上滑落,直滴了下來。
西門瞳頓時不知所措,慌了手腳,他長這麼大,還從來沒有一個女子在他的面前象這樣哭泣過。
他納納地說道:“漪玟姑娘,你這是爲何?”
卓漪玟抽泣道:“不爲什麼……我只是高興……少俠這樣對我……漪玟就算現在就死了……也滿足了……”
她泣不成聲,已經說不下去。
西門瞳伸出手臂,輕輕抱住她,從懷中掏出絲帕去擦拭她臉上的淚水,但卓漪玟的眼淚卻不斷地流出,沾得他衣襟之上到處都是,溼了一大片。
在“大蓉和”酒樓見到卓漪玟之前,西門瞳一直認爲她是高高在上的仙女、受到萬人追捧的大明星,一個完美無暇的絕代佳人,可是現在,他卻知道了這個趴在自己懷中哭泣的女人,其實只是一個身世可憐的弱小女子,她的痛苦和無奈比別人更多,她的人生一點也不比街邊那些相貌平庸的村婦更加幸福。
他開始沒有來由的心疼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