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不石道:“他們爲了救你而死,你不覺悲痛麼?”
君父眼中的怨毒更增了幾分,道:“聞琴解佩跟在本君的身邊服侍多年,今日死在爾等的手中,本君當然悲傷。”
華不石緩聲道:“你既會因爲這兩名書僮的死亡悲傷,可曾想過被‘天誅’殺死的那些人,他們的父母子女,親人朋友是何感受,他們是否也會想要找你報仇?”
君父瞪着眼,忽然尖聲大笑起來,道:“你講這些廢話,可是想要對我說教,要本君自認有罪,懺悔不應該殺人麼?哈哈,你用不着惺惺作態,白費口舌!”
他臉色一沉,道:“這世上只有強有弱,勝與敗的分別,勝者和強者才能生存,弱者敗者自當滅亡,這本就是千古不改的真理!本君今日敗給了你,聞琴解佩爲了護主而死,也算是死得其所,你若不立刻殺我,讓本君他日覓得機會勝過你時,一定不會手下容情!”
華不石望向君父,見他滿臉邪惡和陰鷙,又想起當年在崤山爲了保護自己被“天誅”所殺王長勝,褚傑等十一名弟子,心頭徒然升起一股忿怒,只想立時便叫厲虎將此人一劍刺死。
過了良久,這位大少爺才穩定下了心緒,道:“若只知道弱肉強食,自相殘殺,人與野獸又有何不同?這世上無論強者弱者,都有生存的道理,爲善爲惡,也皆有因果之報。不過我與你說這些,你亦是不會懂的!”
他轉身道:“厲虎,叫弟子砍伐樹木造一輛囚車,把此人押回京城!”
※※※
馬肺谷一戰雖然大獲全勝,但各部人馬的損失亦是不小。
大羆部死傷了六十餘人,餘爵的騎兵傷亡百人以上,而受損最多的是“百隆行”,三百餘名弟子幾乎折損了一半。
倒是最後趕來,一舉決定了此戰勝負的霹靂營的損失最小,僅只傷了十餘人。
顧尋花四人皆被救起,解去了被封的穴道。他們身上所受的傷亦是不輕,但幸好都是皮外傷,上藥包紮之後當無大礙,只是暫時不能與人動手。
就地掩埋了戰死同伴的屍體,衆人立時整頓人馬,繼續開拔。君父被關入到囚車裡,隨着隊伍一同西行。
囚車是在山谷中砍伐樹木所造,製作得頗爲粗糙,用馬匹拉着前行十分顛簸,木籠內外也露着許多沒刨平的樹枝尖刺。之所以如此,一是因爲時間傖促,缺少必要的工具,二來是製作囚車的弟子想到同門的許多夥伴兄弟死在此人之手,對君父早已恨之入骨,又豈會造個舒服的囚車讓他乘坐?
從虎什山峽谷走出幾十裡,關在囚車中的君父雖沒有綁縛,卻被封點了穴道動彈不得,顛簸晃動時,不免被囚車上的樹枝尖刺扎得血痕累累。只不過此人倒是頗爲硬氣,團着身體在木籠內閉目而臥,不吭一聲。
若按照原本的行進路線,天黑時便可以抵達白馬關,但從虎什山峽繞行多出了數十里路程,而馬肺谷中的一場大戰也耽擱了二個多時辰的,到了夕陽西下時,大隊人馬距離白馬關還有百里之遙,今日是肯定無法到達的。
於是楊嗣昌吩咐找一處合適的所在安營,明日一早再行開拔趕路,想必晌午時便能趕到白馬關。
紮營的地點選在了一處小山包上,餘爵所率的官軍在山頂紮營,太子和公主居於營內,“惡狗門”的兩部人馬以及“百隆行”弟子的營寨則分據于山坡三面,有利於守護。
夜幕降臨,各個營地之內都點起了火堆,在山丘的周圍亦佈下了層層崗哨,只要有人靠近百丈之內,便立時便會被發覺而預警。這裡是敵國的地域,處處都可能有兇險,防衛自是絕對不能疏忽的。
華不石就住在山坡上霹靂營的營地之內。吃過了晚飯之後,這位大少爺將與西門瞳叫到帳中,詢問了一些魯境分舵現下的情形。這對師徒亦有不少日子未見,交談了良久,直到二更過後,西門瞳才告退了出去。
華不石正準備解衣歇息,卻忽聽得帳篷外有弟子道:“稟報少掌門,楊官人和餘將軍來在營外,說要見您。”
這一路一同行軍,若是尋常的話在路上便可以說,楊嗣昌和餘爵等到這三更半夜時分前來拜訪,卻不知道是有何要事。
“請他們進來吧!”華不石心中思量着,對帳外的弟子吩咐道。
片刻之後,門簾掀開,兩個人走了進來,正是楊嗣昌和餘爵。
“深夜造訪,打攪華少爺休息,嗣昌先行陪罪了!”楊嗣昌一見面就拱手說道。
華不石趕緊還禮道:“楊兄客氣啦!小弟還未歇息,兄臺大駕前來,你我正可一起飲茶談心,消解長夜。”
寒喧了幾句以後,華不石將楊嗣昌和餘爵讓到桌前。桌上擺有茶具,華不石點起了炭火,煮水沏茶。
楊嗣昌雖是餘爵的老師,但二人之間卻並不拘泥於師生之禮,當下一同在椅上坐下。
“當年在豫境餘爵兵敗懷慶城,一度耿耿於懷,今日一戰我方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餘某對華少爺當真是心服口服了!”餘爵抱拳說道。
當年華不石相助義軍三十六營義軍圍攻懷慶本是秘密,但楊嗣昌早就知道了實情,也告訴了他的這位學生。此時帳篷裡並無他人,華不石也不否認,微笑道:“勝敗乃兵家常事,當日懷慶之戰餘將軍只是稍有些疏忽大意,義軍能勝亦屬僥倖。”
餘爵搖頭道:“並非如此。以華少爺麾下戰部的實力,當日如若出擊,在下實無半點勝機,此節我已十分明白。只是餘某有些不懂,華少爺既然擁有如此精銳的戰部,何不投效於朝廷,成就一番大事業,獲得高官厚祿也必不在話下!”
所謂“練好文武藝,賣與帝王家”,餘爵的兵法武功均自不弱,平生所想的便是升官發財,這其中亦是許多人的願望。華不石的心念一轉,立時便知道了楊嗣昌帶着餘爵深夜來訪的目的。
這二人原來是來做說客的。
楊嗣昌道:“我這學生心直口快,不會轉彎抹角,不過他所言之事華少爺倒也不妨考慮一下。華少爺如今雖然執掌江湖門派,逍遙自在,但終究並非正途,大丈夫投身官府報效國家,方能光宗耀祖,流芳於百世。”
他見華不石面帶微笑,並不回答,又道:“如今嗣昌雖非身居高位之人,但在‘五王黨’中倒還有些資歷,可以許下兩點承諾。一是華少爺若肯率衆投效,嗣昌定會爲華少爺謀一個獨掌一方軍政之權的職位,其二則是本黨每年可以調拔不少於五十萬銀兩,供應華少爺軍費之資。我知道如霹靂營這等精銳的戰部,裝備訓練的耗費定然不小,有了這些銀兩,華少爺便可以擴充人馬,建起一支不下於‘天雄軍’的強師皆非不能!”
霹靂營雖然強悍,人數卻還是太少了些,在幾百人馬的對決中固然可以所向披赫,若要與“天雄軍”那些數千人甚至上萬人的大部兵馬作戰,仍是會寡不敵衆。此節華不石當然知曉,但是要招募和訓練戰部,確是不菲的開銷,即便以“惡狗門”如今的財力也難以負擔更多。
而如果能獲得一個獨掌一方軍政大權的官職,每年又能得到五十萬兩的軍費資助,對於擴充實力自是一件十分理想的事,楊嗣昌提出的條件,確是有令人心動之處。
當然,這同樣就意味着投靠官府,要爲朝廷效力,也就不可避免要被捲入到朝中各黨的紛爭之中。
華不石拿起茶杯細品了一口,才緩緩說道:“小弟乃是江湖中人,一向不喜受人約束,也並無報效官府,光宗耀祖的雄心大志,只圖謀自家門派的發展便已知足了。”
楊嗣昌道:“如今各境盜寇紛起,奪城攻地極爲猖獗,北方韃靼數度犯境,亦是窺覷我大明的疆土,這等亂世的時局,正值國家用人之際,亦是英雄豪傑建功立業的好機會,華少爺有一身才智謀略,卻隱於江湖草莽之中,豈非浪費麼?”
華不石卻搖了搖頭,道:“嗣昌兄認爲投效皇帝是建功立業的正途,小弟卻以爲江湖中亦有救世濟民之道,華不石心意已決,卻是要辜負嗣昌兄和餘將軍的一番美意了!”
此話雖然說得並不強硬,但語氣卻甚爲堅決,楊嗣昌是擅於察言觀色之人,立時便知道這位大少爺實無爲朝廷所用的可能。
楊嗣昌輕嘆了一聲,道:“是啊,人各有志,不可強求。唉,只可惜嗣昌的能力有限,雖然立下了志向盡忠報效,卻也難有多大的做爲,最必也只能死而後已罷了!”
華不石凝目望向楊嗣昌,道:“嗣昌兄此言,小弟也曾聽到另一位好友說過,如若你二人相見,說不定倒是能成爲知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