厲虎咧嘴一笑,道:“在我面前換衣服的女人多了,就是不穿衣服的也有不少,我只數到三,你若不換我就出手點穴!”
“一、二……”
嘴脣差一點咬出了血,朱徽嬋卻還是再次屈服了。公主的高傲矜持終究還是抵擋不住惡勢力的野蠻威脅,幸好朱徽嬋裡面穿有褻衣,即便要換外衣,也還不致於在這壞蛋的面前赤身露體。
包袱裡裝着的都是尋常農家婦人所穿的布衫襦裙,還有一雙麻布鞋,比起朱徽嬋原本所穿的描金鳳履大了整整一號。
“這鞋子太醜了,又不合腳,我不穿!”朱徽嬋道。
“你不穿可以,”這次厲虎倒並不堅持,只是隨即又道:“不過從現在起,就光着腳走路。這鄉下的女人都是大腳,我能借到這些衣服已不容易,哪還能找到適合你穿的鞋子!”
鞋子再醜再大,總比打赤腳強些。朱徽嬋只得把麻布鞋穿上,卻在暗自腹誹,說甚麼借衣服,這野蠻人定是去農戶家裡偷來的,要不然就是搶的!
折騰了好一陣子,朱徽嬋才把衣服換好,而朱慈烺還更加慢些。這位大明朝的太子爺,平素裡更衣穿鞋皆有人侍候,從來就沒有自己動手穿過衣服,況且此時他心裡懼怕,手腳更是笨拙,最後還是在姐姐的幫助之下,才總算勉強完成。
厲虎對姐弟二人打量了幾眼,點了點頭,又道:“把你們身上的首飾都取下來!”
反抗徒吃苦頭,只得依言而爲。
厲虎把二人換下來的衣服一骨腦兒塞進包袱,再放入一塊石頭扎住,沉進了水塘裡,而珠寶首飾等值錢的物事他卻老實不客氣地裝進了口袋。朱徽嬋看在眼裡,心中不住地暗罵“大壞蛋”、“狗強盜”,只是不敢發出聲來。
“好了,現在就上路吧!”厲虎拍了拍鼓囊囊的衣袋,大聲說道。
所謂“上路”,實是有好幾種意思,朱慈烺聞聽此言,直嚇得一哆嗦,幾乎又要軟倒在地。朱徽嬋連忙扶住弟弟,對厲虎一瞪眼,道:“上甚麼路,要往哪裡去?”
厲虎道:“我們往東走,要去的地方說了你也不會知道,反正約莫有個兩百多裡地吧!”
“兩百多裡?”朱徽嬋也嚇了一跳,道:“那麼遠!我們就這樣走去麼,那何時才能到得了?”
“這兩匹馬腳力已竭,騎不得啦,我們就先走着吧!”厲虎倒是滿不在乎,“等在路上碰到了集鎮時,再去買馬。”
“那集鎮多遠才能遇到啊?”朱徽嬋問。
厲虎摸着腦袋想了想,道:“很近,走十里八里就會到啦!”
在厲虎的催促之下,兩姐弟只得起身向東而行。
換過了一身粗布衣衫,三個人走在一起並不會引人注意。事實證明,即便是天生龍種的王子和公主,若沒有穿上錦衣華服,佩戴珠玉首飾,和普通的平民老百姓看上去也沒有太多的分別。
若要說最大的分別,大概就是王子和公主的腳力,比平常人更差了許多。
朱徽嬋平日住在皇宮裡,出入都有車輦代步,最遠也不過走過百十步而已。此番徒步而行,沒有走多久,她的兩腿就開始發酸,那一雙本就過大的麻布鞋,更是打得足踝和腳後跟生疼,也不知有沒有把皮磨破。
而朱慈烺的情形,比起姐姐來還更加不如。
厲虎不緊不慢地跟在兩人身後,卻是氣定神閒,一些疲累之意也看不出。
“不行啦,再走下去我的腳就斷了!”朱徽嬋彎着腰,雙手撐着膝蓋,上氣不接下氣,“喂!你不是說十里八里就有集鎮麼,我們起碼走了二十里啦,怎麼連集鎮的影子都沒瞧見?”
厲虎撇嘴道:“我們哪裡走了二十里?最多也不過十一二里地而已。我先前說十里八里內會有集鎮,只不過是估測,就是瞧不見也沒甚可奇怪。”
“什麼沒甚可奇怪!估測得不準,也是你的過錯!”朱徽嬋不依不饒,“我不管,反正我是走不動啦,還要往前,除非你去找坐騎來!”
厲虎道:“此地距離京城不過五十里地,我們衝出城的消息想必早傳到了錦衣衛,現在大概已派了大批官軍出城搜索。即便他們不知方向,我們走的也不是大路,但官兵的馬隊仍是隨時都可能搜尋到這裡來。”
朱徽嬋望着厲虎,不知這惡人爲何對自己說這些,道:“那又怎麼樣?”
厲虎陰沉着臉,道:“官兵馬隊追至,我帶着你們兩人勢難逃走,只好一刀一個,把你們都殺了,你在這裡耽擱得越久,性命就越是難保!”
原來還是威脅!朱徽嬋氣惱之極,咬牙道:“你這個壞蛋!反正我已走不動啦,你要殺就殺吧!”
厲虎眼睛瞪圓,惡聲惡氣道:“本大爺把你們劫出來,還沒有撈到好處,你就算現在想要死也是不成!我數到三,你若不走,我也不會殺你,只先割掉你三隻手指!”
又要數到三,朱徽嬋心中悲憤涌起,淚珠在眼眶裡打轉,道:“數吧數吧!你就知欺負婦孺,算甚麼英雄好漢!你年青力壯,沒事走幾十裡自是容易,我是女人,我弟弟也只不到十歲,哪裡都能和你一樣?”
厲虎聞言扭頭望向朱慈烺,果見這小男孩滿臉是汗,不住地喘着粗氣,顯然是體力耗盡,勉強支撐的模樣。
厲虎的眉頭皺了皺,道:“好罷,我們到那邊樹林裡歇息一陣再走。”
先前朱徽嬋還嫌山野林間的泥巴太髒,到了現在卻再也顧不得這些,一進到樹林裡,就一屁股坐在了土堆上起不了身,弟弟朱慈烺亦是倒在她的身邊。
厲虎則察看了一下四周的環境後,才走到一棵大樹下盤膝坐下。
其實他也並不象外表那般輕鬆,在天橋大街上捱的一刀一劍,雖在孟歡換馬接應的空當時簡單地包紮了一下,但到現在依然頗爲疼痛,而搏命之後這一路逃奔,也由不得他不累。
既然一時走不了,厲虎索性拿出傷藥,解開衣衫,將包紮傷口的崩帶拆開,重新塗藥包裹。
朱徽嬋就坐在不遠之處,眼見着此景不由得驚懼不已。
厲虎肩頭和大腿的創口都足有半尺來長,幾乎深可見骨!朱徽嬋何嘗瞧見過這樣的外傷,在她想來受傷如此嚴重的人,即便不馬上痛死,也定然躺在牀上動彈不得,而厲虎卻好似沒事的人一般,臉上連一點兒疼痛的表情也沒有。
除了這兩道創口,厲虎那肌肉如山巒般突起的身軀上,還佈滿了長短不一的傷疤,一道一道蜷伏於肌膚的表面,如同獵豹身上的斑紋,亦令得朱徽嬋驚心動魄。
妖怪!牛魔王!朱徽嬋的心裡得出了結論。
厲虎並不知道自己被別人當成了妖怪,他細細塗抹傷藥,仔細包裹好傷口之後,便閉上眼睛運功調息,以圖儘快恢復體力。他倒並不擔心朱徽嬋朱慈烺會逃走,這兩姐弟嬌生慣養,且不會武功,便是真的想跑,逃不出十步就會被他抓回來。
一頓飯的時間之後,厲虎睜開眼睛,瞧見朱慈烺仍然臥在地上歇息,朱徽嬋卻在自己身前數尺之處,目光閃爍,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態。
“你有話要說?”厲虎問道。
朱徽嬋遲疑了一會兒,才道:“我只是想問一問,你難道不餓麼?”
一大早便在天橋大街埋伏,到現在已過了大半天,厲虎當然也有些餓,只不過對他來說這點兒飢餓實在不算甚麼,而這位大公主會這般問,想來是她自己餓了。
厲虎板起面孔,道:“追兵隨時會來,便是餓了也沒有時間吃東西,快去把你弟弟叫起來,我們這就上路吧!”
一聽說又要上路,朱徽嬋立時嘟起了嘴,道:“我和阿烺都沒有吃午飯,現在哪裡還能走得動?阿烺只是小孩兒,捱不得餓的!”
剛纔厲虎因見朱慈烺力竭才同意歇息,朱徽嬋全都看在了眼中。她是頭腦機靈的人,此時又把弟弟擡了出來,是想要博得這牛魔王一點兒同情。
只不過這一次,厲虎卻似乎全無同情之意,冷冷說道:“誰說小孩就捱不得餓?你可知道我象你弟弟這般大時,一天吃幾頓飯?”
朱徽嬋道:“總得吃個兩三頓吧。”
厲虎哼了一聲,道:“那時候我一天能吃一頓飽飯便已不錯,一頓不吃亦是常事,最長的一次足有五天,我沒有找到任何東西吃。”
“五天!”
五天不吃飯對於朱徽嬋這種生活的皇宮裡的嬌貴公主來說,自是有些難以想象,她忍不住問道:“你的父母家人難道都不給你飯吃?”
厲虎道:“就是因爲我爹爹死了,所以纔會捱餓。”
他眼中閃過一縷寒意,又問道:“你可知道我爹是怎麼死的?”
朱徽嬋道:“不知道。”
厲虎道:“是被官兵殺死的。”
朱徽嬋頓時呆住。這牛魔王的父親死在官兵之手,而官兵所代表的是大明朝廷,也就是皇帝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