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來要讓西日阿洪恢復記憶,絕非十天半月就能辦到,可華不石自己卻不可能長期守在旁邊治療,他還有太多的事情要去做。
於是這位大少爺想到了醫聖師父。
醫聖孟無命帶着孫巧雲在各境遊歷已有大半年之久,如今就在魯境登州一帶行醫,距離豫境開封城不算太遠。華不石修了一封書信派人送出,把西日阿洪的情形詳加說明,請師父前來相助。
若說醫治西日阿洪之事華不石還能向孟醫聖求助,其他的諸多事情卻沒有人能幫得了他。
“惡狗門”接收了開封城中的地盤之後,統算地盤上的各種產業和門派所抽的股份數額,分派人手管理,都須得華不石親力親爲,而下一步在豫境內其他州府建立分舵,也只有他一個人來計劃操辦。
如今在這位大少爺身邊的幾人當中,俞千里一心習劍,西門瞳雖然是生在商賈之家,卻一向不把銀錢當一回事,全不懂得經營之道,厲虎這隻會打打殺殺的兇人就更不用說了。唯有楚依依還有些能力,卻須得操持管理“千花坊”的事務,亦是不得其便。
如果楊絳衣還在,定是能夠幫上不少忙,只可惜在崤山分離後已過了數月,華不石就再也沒得到她的消息。
華不石對楊絳衣的思念,當然不僅是因爲她能幫自己管理門派而已,這些日子裡每到疲累之時就想起姐姐,已幾乎變成了他的一種習慣。
至於大毒尊果樓蒙,則是一如既往,在楊家老宅裡住得甚是悠閒,似乎是打算要在“惡狗門”里長待下去了。
又過十餘天,便已到了臘月十八年根的時節。
這一日晌午,華不石正坐在書房裡查閱帳薄,楚依依從門外走了進來。她本是腳步匆忙,但進到房間裡以後,卻在桌旁站定並不言語。
華不石放下手裡的帳本,擡頭瞧見楚依依玉面之上笑吟吟的模樣,心中略感奇怪,問道:“依依夫人來找小可,可有甚麼事情麼?”
楚依依道:“這些天公子每日都爲門派的事務操勞,今日可否歇上半天,陪依依出門去散一散心呢?”
華不石皺眉道:“如今開封城裡接收來的地盤上商鋪產業纔剛剛點查清楚,須得按贏利確定向他們徵收的股金,還有這處分舵的宅院的改建也迫在眉睫,若不盡快將防衛設施修建起來,我終是無法放心。這許多事情要做,在下哪還有時間陪夫人出去散心?”
楚依依道:“三國時的諸葛孔明有經天緯地之才,卻病死在五丈原,便是因爲事必親躬,過於操勞之故,公子雖然能幹,也應當知曉這個道理,何不讓別人來幫一幫忙?”
華不石苦笑道:“如今姐姐也走了,哪裡還有人能幫得了我……”他話未說完,神色卻是一變,道:“夫人可是尋到了姐姐的消息?”
楚依依並不做答,卻是微微一笑,道:“依依要帶公子去曉春樓見一個人,你去還是不去呢?”
“曉春樓?”華不石兩眼發光,猶如瞧見了肉骨頭的餓狗,“姐姐也來了開封城?我當然去,咱們這就走!”
他忙不迭地推開面前的大堆帳薄,起身而行,卻一腳袢在椅子上,幾乎跌了一個狗啃泥。
幸好楚依依手快,伸手將這位大少爺扶住,笑道:“便是要去見紅顏知已,也不用這般着急,公子何不先去換一身衣服再與妾身同往。”
華不石這些天日日操勞,衣衫髮髻都有些凌亂,當下說道:“是,是,依依夫人說得對!我這就去換衣服,請夫人稍待!”
※※※
曉春樓是一家茶館,雖然不是開封城裡最大的,卻絕對是最風雅的。
春眠不覺曉,處處聞啼鳥,夜來風雨聲,花落知多少。
儘管現下時至寒冬而非陽春,但曉春樓的庭院之中依然開滿了花朵。十幾棵梅樹之上,幾百朵殷紅的梅花累累綻放,在這嚴冬臘月中更覺醒目,顯出一派勃勃的生機。
曉春樓中觀梅最佳所在,是後面一間名爲“暗香亭”雅舍,此屋建成了亭閣模樣,窗戶正對着庭院,從竹簾窗櫺間看出去,簡直就是一幅詠梅圖的畫卷。
曉春樓本是開封城裡檔次最高的茶樓,暗香亭又是樓裡最好的精舍,便是不飲茶,一個時辰也要收五十兩銀子的房錢。
此刻華不石就坐在暗香亭內,身穿着寶藍長袍,一頭黑髮梳得光華油亮,戴着一頂鑲嵌了碧玉的瓜皮錦帽。從大相街到曉春樓並不算遠,他匆匆梳洗一番,換過了一身衣衫,便與楚依依騎馬前來,僅用不到半柱香的時間便到了這裡。
舍內的佈設極爲雅緻,一色梨花木的桌椅傢俱,古色古香,壁爐內的炭火通紅,牆角香爐裡還冒着青煙。
茶舍裡並不僅有茶,還有酒。
桌上的白玉壺內盛着窖藏了二十年汾酒,還有三四樣下酒的小菜,只不過華不石卻無心品飲,坐在椅上神不守舍,目光不時地瞟向門外。
一旁的楚依依眼見華不石的急切模樣,嫣然一笑道:“公子別急,我已約好了,她很快就會來啦!”
她說着從椅上站起身來,向房門走去。
華不石道:“依依夫人要上哪兒去?”
楚依依道:“華公子與紅顏知己會面,妾身可不想留在這裡礙眼,自是要先走一步了。”
華不石臉皮雖厚,聽了此話也不禁有些訕然,不知如何應答。
楚依依輕笑道:“等她來了,公子儘可以在此與美人傾心交談,我已經囑咐過客坊,不會前來打擾的。”
她說完轉身嫋嫋出了房門,竟直走了。
華不石這一生之中,好象從來沒有象現在這般焦急過。他站起身來,在房間裡來回踱了十幾步,走到門口看了幾眼,又回到桌前坐下,當真是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當日在崤山與楊絳衣分別,至今才過了三個多月,按道理她不可能這麼快就練成了“易筋經”的內功心法,難道此番回來見他,是有何意外事情發生麼?
華不石心中半是疑慮,半是興奮,卻也下定了決心,這次無論如何也要把姐姐留下來,決不能再讓她離開自己身邊了。
不到一盞茶的工夫,這位大少爺已從椅上站起坐下了五回,也走到門邊去張望了五次,只可惜門外的庭院之內只有梅花,卻看不見一個人。
當華不石第六次站起身時,卻忽聽得背後窗櫺一響,一陣寒風捲來,他還未來得及反應,就覺得胸前一麻,竟已被點中了膻中要穴,軟倒在了椅子上。
接着一條人影鬼魅般出現在了他的面前。
華不石行事向來謹慎,尤其是經過了“天誅”刺殺之事以後,每次出門都小心得很。曉春樓裡雖然無人守衛,但樓外卻不少隨行而來“惡狗門”的弟子戒備。能讓樓外的弟子全無所覺就潛入進來,此人輕功定是高得離奇。
待得瞧清楚了此人是誰,華不石卻一點也不感奇怪了。來的這名瘦削的黑袍老者,正是大毒尊果樓蒙。
“果樓前輩封我穴道,卻是何意?”華不石癱坐在椅上,愕然問道。
果樓蒙道:“這還用問麼?當然是把你小子抓回湘西苗疆,爲老夫研出化解毒血的秘術!”
華不石道:“就算把你在下抓到了毒門,也不能迫我做不願做的事情,交換化血秘術的條件我早已說了,前輩難道還不明白麼?”
果樓蒙“嘿嘿”乾笑了幾聲,說道:“這個我當然明白,若沒有要脅之物,你這小子自是不會聽話。你以爲老夫待在‘惡狗門’這許多日子,是閒着發慌無事可幹麼?實話與你說吧,我留在此地,只是爲了找出你的弱點而已!”
華不石道:“那前輩可是找到了?”
果樓蒙道:“老夫觀察了你小子這麼多天,要說弱點嘛倒確實不多,平日裡你雖對厲虎西門瞳楚依依那些人都算不錯,不過我若拿住他們相脅,你小子大概仍是不會就範。不過今日要來此處的女人,在你的心中份量定是極重,只要抓了她來,就不怕你不乖乖地聽老夫的話。”
這位毒門大尊者向來以狡詐著稱,在楊家老宅裡住了這許多時日,其實一直在監視着華不石的一舉一動,尋找可趁之機,日前幫忙出手打發鍾元昊歸通天那一行人,也是爲了搏取些好感,使得華不石對他放鬆警惕。
今日楚依依到書房來找華不石,果樓蒙在牆外偷聽到他們的交談,而這位大少爺的焦急興奮的模樣也全都瞧在他的眼裡。不能不說這位大毒尊心機陰沉,猜測得一點也不錯,如果他拿住了楊絳衣,以她的性命相脅,別無選擇時華不石也只能屈服。
華不石心中驚駭,臉上卻絲毫未表現出來,只裝出悠然的神態,說道:“前輩只怕是打錯算盤啦!在下來此爲了見一個女子是不假,但她在我心裡並沒多少份量,你便是抓了她我也不會受你威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