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常醫士學習鍼灸之術,若要有成往往需要經年累月的時間,楊絳衣在幾個時辰之內便要施術,實在是有些勉爲其難。
然而華不石和楊絳衣皆是十分聰穎之人,在許多時候都能做到心有靈犀,這些運針手法雖然複雜繁瑣,用言語本是難以描述得清楚,然而華不石巧加述說,楊絳衣竟然也能夠理解得了。
花去了足足兩個時辰,華不石才把一百零八外穴位的刺穴手法盡數說完,已是累得面無血色。而若不是楊絳衣天資極佳,且有過目不忘的記性,尋常之人就算聽過這一遍,也定然不可能記得清楚。
按下來的一個時辰,華不石要楊絳衣將剛纔所記憶的所有手法依次複述,再用銀針虛刺讓他瞧看一遍,對其中出錯之處一一出言修正。
見楊絳衣對這刺穴通脈已全都記憶清楚,華不石道:“姐姐果然絕頂聰明,只在這短短的時間便已經學會,現在便可爲小弟施術通脈了。這一百零八處穴道可分三次鍼灸,每次連續針刺三十六個穴道,不可以停頓,必須在一個時辰內完成,這三次施術之間倒是可以稍作停歇。如若小弟昏迷過去,乃是正常之象,姐姐無須擔心,只管繼續施術便是。如若成功,六個時辰之內我便會醒轉過來。”
楊絳衣道:“那便是說,你過六個時辰若不醒的話,便是失敗了,對不對?”
華不石道:“不錯,要是失敗,小弟大概就永遠也醒不過來了。”
楊絳衣道:“你先前說過會有六七成成功的希望,可是真的?”
華不石沉默了片刻,才道:“我不瞞你,先前小弟認爲成功的可能最多隻有五五之數,多說了幾成只是爲了讓姐姐多些信心,不過以姐姐現下掌握的運針之法來看,小弟認爲至少有六成以上的把握可以成功。”
楊絳衣點頭道:“好吧,那麼我們開始吧!”
其實六成的把握亦不算高,華不石見楊絳衣神色平靜,玉面上竟看不出一絲的憂慮躊躇的表情,不由得有些奇怪,問道:“姐姐難道不怕施術失敗麼?”
楊絳衣望着華不石的臉,說道:“如果失敗,絳衣便即自刎,陪着公子一起死,與分離之苦相比,死亡有什麼可怕的?”
華不石聞聽此言,心知如若施術成功,他病好之後楊絳衣依然還要離去,心中不由得泛起了一陣苦楚,卻勉強一笑道:“是啊,我們生一起生,死也一起死,本就沒有甚麼可害怕的!”
用銀針刺遍全身一百零八處穴道,順序固然不能有錯,而每一針的運針之法皆不相同,亦是決不能有一點兒偏差。饒是楊絳衣對人體的經脈穴道向來熟悉,又用心記憶了華不石所教的手法,想要全不出錯地完成也是一件極耗心力且十分艱難的事。
只刺過了幾針,華不石便失去意識昏了過去。一個時辰之後,楊絳衣已刺過了三十六穴,而天色已然黑了下來。
點亮早就已準備好的火燭,茅屋之中頓時一片光明,楊絳衣稍作調息,將接下來的三十六穴的運針之法默想一遍,便準備繼續動手。
到了夜晚,山野裡吹起了徐徐的輕風,除了秋風掠過樹林發出的沙沙聲外,遠處還傳來數聲野獸的嚎叫,是豺狼還是其它的猛獸,楊絳衣卻分辨不清。她隨即想到如若此時有“天誅”的殺手來襲,她運針施術不能分心旁顧,沒有反抗之力,就定然要和華不石一起被殺死。
即便來的不是敵人,而是山野裡的一些豺狼野獸,想必結果亦是一樣。
可見凡人的生死其實並不掌握在自己的手中,無論有多麼高強的武功,或怎樣地機敏睿智,亦或擁有多少銀兩財寶,在某些情形之下仍會十分脆弱,根本無法自保。
現在唯一能替二人護法的,只有大白狗公主。自從華不石在山道中昏倒,楊絳衣帶着他來到此地,大白狗便一直跟在二人身後,現下被安排在茅屋外面擔當守衛之責,倒也表現得忠心耿耿。但它只不過是一頭鬥犬,若當真有“天誅”的殺手或者成羣的猛獸來襲,卻也起不了太大的作用。
或許是上天自有護佑,茅屋之外除了偶有幾聲獸鳴之外,並無敵人到來,而一個時辰之後,楊絳衣完成了第二次的三十六穴的針刺。這一次她不再歇息,只默記了一遍後面的運針手法,立時便開始第三輪的施術。
楊絳衣自是明白,時間耽擱得越長,便越有可能會有變數發生,所以越早施術完成就越好。
到了半夜時分,華不石身體一百零八處穴道全都刺過,卻依然緊閉雙眼沒有醒轉。楊絳衣按照這位大少爺先前的吩咐,用絲巾浸着熱水,將他的身體擦拭過一遍,再幫他穿上了衣衫,纔在牀邊坐下。
這些日子楊絳衣本也十分勞累,而記憶掌握銀針刺穴之法,再爲華不石施術通脈,數個時辰之內她一直都集中着全部的注意力,生怕出現偏差鑄成大錯,此刻總算完成了,卻已然耗盡了她所有的精神體力。只在牀邊坐了一會兒,她便已昏昏欲睡,覺得眼皮越來越沉重。
勉強支撐了一會兒,楊絳衣終於也伏在牀邊沉沉睡去。
醒來之時天已大亮。
她依然趴伏着,卻感覺到有東西在輕輕地撫過臉龐,睜開眼睛,正瞧見了華不石的一雙眼睛對着她,而撫摸她臉頰的正是這位大少爺的手掌。
她幾乎是跳了起來,喜道:“你醒過來啦!你的手也能動啦!”
華不石點頭道:“是啊!姐姐果然厲害,把我給救活了。我剛纔在想,如若姐姐一直都這般沉睡,小弟寧願一輩子都陪在旁邊。”
此話說得甚是動情,楊絳衣的臉上不由得泛起了一抹紅霞,想到昨天二人又共歷了一次生死,而自從與華不石相識相知,兩個人的性命似乎就已緊緊地牽繫在一起,全然無法分開。
過了片刻,楊絳衣才道:“你感覺怎樣,當真都好了麼?”
華不石道:“姐姐施術成功,我百脈俱通,知覺已經恢復,肯定死不了啦,只是全身沒有一絲氣力,還有……”
他瞧着楊絳衣,卻頓住不說。
楊絳衣問道:“還有甚麼?”
華不石道:“還有就是肚子有些餓了。”
楊絳衣莞爾一笑,道:“華老爺稍等片刻,小婢這就去給老爺備膳!”
她眼見華不石已然沒有大礙,心中喜不自勝,言語間也不禁開起了玩笑來。
從營地離開時,楊絳衣隨身帶有乾糧,只是都留在了那匹坐騎的鞍囊中沒有帶出來。不過這也難不倒她,這裡是崤山的深處,山高林密,生有不少野獸,應當不會缺少食物。
楊絳衣從來沒有打過獵,本也不易在山林中找到獵物,可是她卻有一個好幫手,那便是大白狗公主。擁有純正“法蘭西狩熊犬”血統的大白狗,本就是天生的獵犬,運用嗅覺在山野中尋找獵物是它的本能,而發現之後的捕殺也幾乎用不着楊絳衣出手。
沒有過半個時辰,在茅屋裡的火堆上,已經架起了兩條正在燒烤的黃獐後腿,黃油從鮮嫩的腿肉上滴下,散發着一陣陣誘人的香氣,使得躺在牀上的華不石兩眼發直,不住地往肚子裡吞嚥口水。
※※※
這世上的寒泉並不多,且多是位於極高遠的山峰上的陰寒之處。崤山之中這座不算太高的山上竟也有一眼寒泉,實是極爲罕見。
如若當時日楊絳衣未能找到這眼寒泉,無法用泉水給華不石敷身降溫,這位大少爺定會因爲高燒而死,這不能不說是極好的運氣。
而另外一件走運之事,便是在寒泉旁邊發現的這座茅屋。這屋子或許是山中的獵人或樵夫搭建,儘管十分破舊,似乎已有許久沒有人在此居住,但其中鍋碗盆瓢,一些簡單的生活用具卻一應俱全,楊絳衣甚至還在屋角的瓶罐中找到了一些鹽巴和調味用的佐料,這使得她燒烤出來的野味更爲鮮美可口。
不過運道之數,也不可能每件事情都稱心如意,例如華不石的身體狀況便是如此。
經過銀針通脈之術,他雖然已經恢復了知覺,手足也能夠動彈,可是卻一直全身無力,不僅無法下牀行走,就連站也難站得起來,生活起居完全需要楊絳衣來照顧。
最初的幾日,楊絳衣並不在意,她知道華不石的體質從來就十分孱弱,如今大病了一場,一時之間手足乏力也是理所當然。然而在山中過了五六日以後,情形卻絲毫不見好轉,華不石依然臥牀不起,全然沒有恢復的跡象,卻是有些不同尋常了。
難道他以後會都只能躺在牀上,再也站不起來了麼?楊絳衣焦急萬分,問華不石要怎麼辦,她知道這位大少爺醫術高明,對他自己的身體情況也最是瞭解,定能知道該當如何治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