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這僕從走得遠些,西門瞳定會尋機將他打昏或殺死,換上他的衣服混進齊家莊,雖說未必能夠成功,至少還可以試上一試。然而此人進的騾馬行就在齊家莊大門的對面,相距不過二三十步,若出手打殺他立刻就要被齊家莊的守衛瞧見,這辦法也就全不可行。
只見那人走進騾馬行的大門,不消片刻就已出來,又穿過大街,從黑漆大門進了齊家莊。
西門瞳略作沉吟,也從街角走出,裝做散步的模樣沿街緩步而行,溜溜達達地走到那間“達記騾馬行”的門前踱了進去。
這騾馬行的鋪面實不算大,屋子裡只擺着一個木製的櫃檯的幾條板凳,一個三十來歲的漢子坐在櫃檯後,看模樣便是這家騾馬行的掌櫃。櫃檯後便是通向後院的門戶,可以瞧得見院子裡槽邊的幾匹馬以及停放的兩輛大車。
西門瞳頭戴舊氈笠,身穿粗布衣衫,一看便是個窮漢,全不象是有錢僱傭車馬的模樣。那掌櫃只瞧了他一眼,便沒好氣道:“你這小子進來做甚?我們這裡生意不好,可不會僱人……”
掌櫃的一句話尚未說完,卻只見這窮漢手掌一揚,卻是把一張巴掌大的紙扔在了櫃檯上。掌櫃定睛一瞧,竟然是一張五十兩的銀票!
“剛纔的那人進來幹甚麼,老實告訴我,這張銀票便是你的!”西門瞳沉聲道。
五十兩銀子實是一筆不小的錢,騾馬行做一整天的生意也賺不來,只詢問一個消息便能得到,自是便宜得緊。
掌櫃拿起銀票來細細察看,認清楚果真是在大明各境都能通兌的“鴻祥錢莊”的銀票,當下就直接塞進了口袋,陪笑道:“這位爺請了,剛纔進來那個人嘛,說是從街對過齊家莊來的,要找小號僱一輛馬車。”
西門瞳道:“僱甚麼車?可說了是誰乘坐,要到哪裡去?”
掌櫃答道:“他只說要僱本行裡最好的馬車,大概是莊裡的夫人小姐要坐,要去哪兒卻也沒有說,不過只僱一天,想來也出不了懷慶府的地界吧。”
這掌櫃雖然一問三不知,不過猜測得倒也甚是合理。齊家莊裡的都是江湖武人,若是男人出行,應當會騎馬纔是,既要僱車,且是要最好的馬車,多半確是女眷乘坐了。而只用一天,當然去不了遠處。
西門瞳又問:“他何時要車?”
掌櫃道:“那人說立時就要,讓馬車駛到莊門前去候用,這不小人已經叫車伕到後面去準備馬車了。”
西門瞳點了點頭,心中念頭疾轉,說道:“你可知道對面齊家莊裡的齊老爺子是做甚麼營生的?”
那掌櫃道:“這個小人當然知曉,那齊空山大老爺乃是‘鐵象幫’的幫主,在江湖上大大有名的人物,在懷慶城裡有誰會不知道。”
西門瞳道:“那齊老爺子有一位千金小姐名叫齊如意,你常常見到麼?”
掌櫃道:“那齊大小姐不常出門,小人的騾馬行雖然就開在齊家莊的對面,卻也僅只見過那麼幾次而已。”
西門瞳微微一笑,伸手把頭上戴着的氈笠除去。氈笠本來遮蓋住他大半臉面,令得西門瞳看上去和普通的窮漢無異,此時一旦摘下,立時露出了丰神俊逸的面龐。騾馬行的掌櫃沒有想到他竟生得如此俊美,眼見之下不由得一怔。
西門瞳道:“實不相瞞,本人複姓西門,單名一個瞳字,亦是江湖道上的人物,倒也略有薄名,和這‘鐵象幫’嘛,能算得上門當戶對。此次前來懷慶,本是向齊老爺子求親來着,只不過這齊家大小姐我只聽聞別人說她才貌雙全,卻未曾見過,是以化裝前來,想要探看一下。”
他說着話伸出右手,按在櫃檯之上,忽然輕輕一扳,已扳下了一塊桌角,手指捏下,那桌角已成了木屑從掌間飄揚落下。
這外櫃檯雖然外表粗糙,卻是硬木做成,那掌櫃見西門瞳隨手就扳下一塊來捏得粉碎,簡直比捏豆腐還輕鬆,不由得大驚失色。
“惡狗五小”在江湖上其實名氣不弱,這騾馬行的掌櫃卻並不是江湖中人,是以未聽過西門瞳的名字,但他眼見着這少年生得俊美絕倫,顯非尋常之人,又露了這麼一手功夫,心中已相信了八九成,當下拱手道:“原來您就是西門公子,小人可真是有眼不識泰山了!要說那齊家的大小姐,生的確實漂亮,和公子倒也算得上是天生的一對。”
西門瞳道:“人人都這般說,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如今齊家莊既然僱傭馬車,多半便是要載那齊小姐出門,掌櫃的,本公子與你商量一件事,你若是答應了,這張銀票便也是你的!”
一張巴掌大的銀票再度落在櫃檯上,掌櫃定睛一看,雙眼已有些發直,那竟是一張五百兩的銀票!
他忙不迭地將銀票搶到手中,說道:“好說好說!公子但有吩咐,小人一概照辦,絕對沒有問題!”
半盞茶的時間之後,一輛雙駕馬車從騾馬行的院中駛出,停在了齊家莊的門口,趕車的位置上坐着的正是西門瞳。他又戴上那個氈笠,遮去了大半顏面,一身粗布衣衫,手裡多了一根馬鞭,扮成車伕的模樣全無破綻。
五百兩銀子買下這輛馬車都綽綽有餘,小小的騾馬行三個月也賺不到這麼多錢。是以當西門瞳一提出要扮作達記騾馬行的車伕,好瞧看一下齊家大小姐是否當真閉月羞花,免得提了親事就無可反悔時,那位掌櫃立刻滿口應承。
“鐵象幫”是本地最大的江湖門派,得罪了便會後患無窮,若是知道西門瞳要對“鐵象幫”不利,就算給再多的錢,騾馬行的掌櫃只怕也不敢答應。但西門瞳只說是爲了求親而來,在那掌櫃想來,他此舉不僅促成了一段美好的姻緣,還能賺到大把銀兩,這種好事情又何樂而不爲?
現實總是比理想殘酷得多。
傳說中的才子唐伯虎扮成僕人潛入相府,只爲了贏取美人秋香的一顆芳心,如今西門瞳假扮成車伕來在齊家莊門家,目標雖然也是齊家小姐,卻是爲了要綁架她,而他心中所想的,則是用齊如意的一條性命,是否足以和“富貴門”談判交換解藥。
而現實亦是常常出人意料。
西門瞳並沒有在車上等得太久,齊家莊的黑漆大門便即打開,一名女子和兩個莊丁走出門來。
就在兩天之前,西門瞳還在齊家莊的後花園與齊如意見過一面,自是識得齊家的大小姐,然而出乎他所料的是,這前來乘車的女子雖同樣是兩天前他曾在花園中見過的人,卻並非是齊如意,而是那位相貌醜怪的僕婦平姑。
兩名莊丁各自騎上了系在門外的座騎,那平姑卻是嫋嫋地走到馬車前,瞥了西門瞳一眼,問道:“你就是達記騾馬行的車伕麼?”
西門瞳連忙跳下車來,應聲道:“是。”
他有意壓低喉嚨,使嗓音顯得嘶啞。
平姑道:“你來得倒還算快,可識得去往甘棠園的路徑麼?”
西門瞳對懷慶城本不熟悉,自不知道去甘棠園的路徑,但是他若回答不識,又怕甘棠園若是一個有名的所在,身爲本城的車伕不明路徑會讓人起疑,當下只得含含糊糊地“唔”了一聲。
幸好這平姑似乎並無懷疑,說道:“甘棠園就在南城門外十五里,你不知路徑也沒關係,只跟着前面的莊丁走便是了。”
西門瞳應道:“是。”
平姑點頭道:“好,那就讓我墊腳上車吧。”
車廂底座離地兩尺來高,大戶人家的老爺太太上下車時,奴僕下人須得跪在車前,讓他們踩踏在自己身上,以作墊腳之用。這對尋常的車伕來說屬於慣常之舉,但西門瞳本就是富貴公子出身,何嘗做過這種事情?
不過他既已假扮車伕,自知在這個當口暴露不得,只好弓身下跪,讓那平姑擡腳踩在他的背上,登上了車廂。
西門瞳雖不習慣假扮下人,趕車卻沒有問題。當下他坐上車轅,揚鞭打馬,駕着馬車跟在兩名莊丁的座騎之後,沿着懷慶城的大街駛去。
乘車的是平姑而不是齊如意,雖有些出乎意料,卻並非是一件壞事。
齊如意雖是齊空山的掌上明珠,但“鐵象幫”如今已經被“富貴盟”控制,就算用齊家小姐作要脅,也不見得能讓左竣花有所顧忌,對方也未必肯交出解藥。這平姑的武功雖然不強,但在“富貴盟”中的地位卻似乎不低,用她的性命來換解藥,把握反而會比齊如意更大一些。
西門瞳心念一轉,已決定綁架這個醜婦,而既知道她要出城,便準備到了城外再行動手。這是因爲現下城內各處都有“富貴盟”的人手巡邏,出手抓人時對方一旦呼救,就會引來大批援手,而到了城外則會方便得多。
他駕着馬車,跟在兩名莊丁的馬後,到十字街口轉向南行,又穿過了幾條街,很快就已瞧見了懷慶城的南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