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本是一個很不錯的計策,執行得也甚是順利,卜望的毒蟲足足拖住了尤世祿一個時辰之久。只不過華不石卻沒有想到,這一千餘流民行進的會如此緩慢,緊趕了這一個時辰的路,才走了二十多裡地,簡直比昨天走的速度還慢。
這也並不能怪流民們。這些人之中本就有一大部分是老弱婦孺,昨日全力行走了一整天,已經累得筋疲力盡,今日再往前走,速度變慢亦是理所當然。
進入豫境,官道變得更加曲折,道邊的丘陵也變爲了山地。瞧看着大隊流民在崎嶇蜿蜒的道路如同蝸牛一般地爬行,華不石心中的焦急卻是無以言表。
一匹白馬從後隊奔來,飛快地馳到近前,騎在馬上人的卻是楚依依。
“公子,留在埠口橋的暗哨發信過來,尤世祿已率領着五百騎兵追來了!”楚依依道。
華不石倒吸了一口氣,道:“是麼?真是怕甚麼來甚麼!”
按照華不石的先前的想法,尤世祿本是不應追來的。
雖然他也知道,對方想必會猜出這一切都是“惡狗門”的做爲,但是尤世祿所奉的將令,本是駐守在埠口橋邊堵截豫境的義軍進入鄂境,防止流民過橋不過是次要的職責。
一千多流民進了豫境也算不上甚麼大不了的事情,而尤世祿率領兵馬擅離營寨,如果橋口防衛空虛放過了義軍反而是大過。所以正常來說,尤世祿實是沒有道理領兵來追流民。
這位大少爺哪裡能想到,他所設下的毒蟲之計,無意間把尤總兵愛若性命的御賜寶馬給咬死了,如今的尤世祿對“惡狗門”和流民都已恨之入骨,竟不顧一切地點齊了營寨裡所有的兵馬傾巢而出,非要把他們追到不可。
如今流民只不過走出了二十餘里地,而尤世祿的兵馬全都是騎兵,雙方行進速度相差懸殊,只怕用不了多久,官軍就會追上來。
“卜望!”華不石道,“你的毒蠍還能再阻擋追兵一陣麼?”
卜望的毒蠍,就裝在他所趕的那一輛大篷車裡。此時他卻苦着臉道:“主人,奴才養了好幾年的蠍子,剛纔攻寨就損失了一大半,逃走時又來不及全部收回,現在車裡面就只剩下了幾十只,哪裡還擋得住官兵的馬隊?”
幾十只毒蠍攔在路上也經不住馬隊一踏,自是不會有任何用處。
華不石蹙起眉頭,又道:“我們必須要加速前進才行!西門瞳,叫霹靂營的弟子下馬步行,把馬匹讓給流民騎乘,或許能走得快一點!”
西門瞳應聲稱是,立時傳令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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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刻之後,霹靂營的美少年們已全部下了馬,把各自的馬匹都讓給了流民來騎。不過這只是無奈之計,僅讓隊伍前進得稍微快了一點,並起不到太大的作用。
流民之中走得最慢的,是老弱幼孺之人,他們本就佔了半數以上,其中大多又都不會騎馬,就算把這些人放在馬背上,讓其他人着牽馬行走,霹靂營的兩百匹馬也不夠騎乘。如若不想把他們扔下,大隊人馬也只好與他們一起緩緩而行。
“公子,照這般下去,我們恐怕還是要被官軍追上!”楚依依道。
華不石當然知道,如今他們行進的速度仍遠不如從後面追來的官兵馬隊,他沉吟了片刻,道:“官道更適合馬匹奔行,我們不能再沿着大道走了,到了前面的路口就轉向小路進山!依依夫人,前面的小道通住何處?”
楚依依想了想,答道:“那條小路向西而行,應是去往伏牛山脈。”
華不石點了點頭,隨即目光一轉,對厲虎道:“你領五十名弟子殿後,清除路上足跡,再製造一些假象,好叫官兵誤以爲我們繼續從官道上逃走,至少要讓他們錯追出一段路去!”
厲虎道:“老大放心,我至少讓他們多兜上二三十里地!”
如果說換馬並未收到甚麼實效,改道誘敵之舉總算是起到了不小的作用。厲虎本是暗殺的專家,故佈疑陣也是一把好手。尤世祿果然中計,領着大隊騎兵繼續沿官道上追了下去,等到發現追錯了路再折返回來,已經耽擱了半個多時辰。
如果是正常的行軍逃亡,有這許多時間已經足夠跑得沒了蹤影,只可惜流民前進的速度始終是太慢了。當留在後方的暗哨發出消息,尤世祿已兜了一圈回來,帶着人馬轉上了小道追過來時,一千多流民們緊趕慢趕,也才僅僅走出了三十里地。
雖然小路比官道更難走,對騎兵的奔行速度有所影響,但官兵馬隊依然比流民要快得多,而尤世祿似乎已經下定了決心,非要一追到底,不報御賜寶馬被殺之仇就誓不干休。
“厲虎,西門瞳,你們各帶一些弟子砍倒路邊的樹木,橫在路上點火燃燒阻攔追兵!”華不石吩咐道。
他們所走的這條小道本就是山路,兩旁皆是樹林,厲虎和西門瞳遵令而行,很快就砍倒了不少樹木,橫在路上放起火來。
此舉依然只是權宜之計。
砍樹也需要花費氣力和時間。官兵的馬隊足有五百人之多,尤世祿亦是領兵經驗豐富的將領,無論是撲滅火焰,或是從路邊的樹林中再開闢出一條道路繞行而過,也都消耗不了太長的時間。
雙方奔行速度的懸殊差異,本就是不可能改變的。縱然華不石智計百出,也僅只能夠多拖延一時半刻而已,最終仍是難免要被追上。而且到了現在,這位大少爺已不免生出了計窮之感。
再走了十餘里地,從後方的山嶺之間,已能隱隱地瞧看到揚起的煙塵。從塵土的距離來判斷,尤世祿和五百官軍騎兵已迫近到二十里之內,要追上來只在一盞茶左右的工夫了。
“傳令隊伍停下,我有話要說!”華不石喝令道。
霹靂營,鏢隊和千餘流民很快就全都停了下來。
這位大少爺調轉馬頭,提繮登上路旁邊的了一處小山坡,楊絳衣、楚依依、西門瞳和厲虎也都隨着他馳上小坡,而山坡下正站着一大片黑壓壓的流民。
“大家都仔細聽好了!”華不石大聲喊叫道,“如今後面的官兵已經迫近,我們若是一起奔走定然不能脫身,是以只得分道而行!從現在開始,大家都散入到四周圍的樹林之中,各自尋找方向逃走,應當能覓得生路!”
從流民通過埠口橋時算起,到現在已經過了兩個多時辰,衆人首先是沿着官道走了近三十里地,又從小道奔行,算起來已經進入豫境五十里有餘。此處位於羣山的包圍之中,四下裡山高林密,如果衆流民分散開來,各自鑽進深山老林裡逃走,身後的官軍騎兵即便追至,只因戰馬不能在密林中穿行,也難以分頭搜找,這些流民能逃得性命的機會自是極大。
而只要流民都逃開了,霹靂營和鏢隊就可以輕裝而行,即便是被官軍追上,尤世祿也沒有證據指認鏢隊帶流民入境,自也不能拿他們怎樣。華不石畢竟還是不想與官軍正面爲敵,以免落下造反的罪名,招惹下大麻煩。
這本是一條好計,也是華不石眼下能想到的,可使這些流民逃得性命的唯一的計策。
然而,當他把這些話喊完,山坡下黑壓壓的一大片流民卻全都呆立着不動,並沒有分散逃開。華不石只道他們沒有聽明白,又扯着嗓門大喊了一遍,終於有少許幾個流民開始向樹林裡走去,但絕大多數人卻仍是站在坡下不肯移動。
“西門瞳,你來喊!”華不石吩咐道。
西門瞳習練了上乘內功,此刻運起內力發聲,站在坡下的所有人都能聽得一清二楚。然而他把華不石剛纔的話又喊過一遍,竟還是甚麼效果,至少八成以上的流民依然動也不動地站在坡下,根本就沒有要走的意思。
西門瞳待要再喊第四遍時,華不石卻伸手拉住了他手臂,沉聲道:“不用喊了。”
就在西門瞳喊話之時,華不石一直都盯着坡下的流民,從他們的眼神之中,這位大少爺忽然明白了一件事,這些流民並不是沒有聽明白他喊的話,而是不願意離開!
雖然“惡狗門”的鏢隊把流民從鄂境一路護送到豫境,又帶着他們通過了埠口石橋,但是依然不能令他們完全信任。華不石叫這些流民分頭去逃命,這些人卻只認爲,這位“惡狗公子”是想要拋下他們,所以他們不肯走!
亂世之中人如螻蟻,流民的性命,恐怕就連螻蟻的命也不如。可是,每個人都有求生的本能,即便在別人眼中卑賤如同螻蟻的人亦是一樣,只要還有活路,沒有人願意死。
後面的官兵已經迫近,如果被追上就一定難逃被殺之厄,掛在埠口石橋邊的屍體已說明了這一點!在這些流民的眼中,唯有“惡狗門”的鏢隊纔有可能救他們的性命,他們又怎麼肯走!
這就好像是落水快要溺斃之人,無論碰到任何東西都會本能地死死抱住,即便明知道用力抱住了來救他的人,很可能會使兩個人一起溺死,也絕對不肯放手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