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巧園”的門樓,當然沒有南澳柴園那般雄偉高大,但若論豪華精巧,卻又猶勝一籌。青磚碧瓦,騎牆高閣,加上雕花彩繪的櫞棟木櫺,即便是蘇杭兩地的皇家園林,也未必能及得上這裡。
不知道的人來到此地,定會認爲這一家世家豪門的大院,而不會想到“七巧園”是一家商鋪。
而進門以後,也見不到尋常商鋪的櫃檯貨架,而是如同大戶人家屋宅一般的客廳,而這廳雖不算大,可廳內擺設的品味和氣派,居然亦不遜於柴園。
華不石對於馬大先生的身份就是“萬金堂”的堂主司馬萬金,已沒有半點懷疑,只因爲他所提及到的柴園和“七巧園”,全都是富貴豪門,而有錢人總是更容易識得一些同樣有錢的人,所謂人以羣分,便是此理。
在“七巧園”的客廳中接待華不石等人的,是一位年紀在四旬左右的中年人,留着八字鬍鬚,穿一身寶藍色綢衫,是一幅生意人的打扮。
“在下胡月,是這‘七巧園’的掌櫃,見過各位貴客!”他拱手作揖,甚是客氣。“各位大駕來此,想是要看本園的古董珍玩麼?不是在下誇口,我們這園中所收藏的唐宋元朝的古董珍玩,在整個江南五省不作第二家想,定能讓諸位滿意。”
華不石,鐘不老和黃蓮大師都空着手進門,以這位胡掌櫃生意人的眼光,自是會做出他們是前來購買古董的猜測。
華不石道:“胡掌櫃不必客氣。我等今日前來,只是想見一見貴園的舒鳳小姐。”
胡掌櫃原本滿臉堆笑,聽了此話卻是一怔,說道:“舒鳳小姐是本園的東主,向來都不見外人,各位若是有大買賣要談,在下不才儘可以做得了主,也無須見我們家小姐。”
華不石道:“本少爺確有一筆大生意,不過卻只能和舒鳳小姐當面談,胡掌櫃何不去通報一聲,貴家小姐或許願意相見也未可知。”
胡掌櫃卻道:“鄙家小姐早已有過吩咐,一律不見外客,因此倒也無須通報,諸位的生意若是不能與在下談,還是請回吧。”
這“七巧園”的舒玉大小姐,居然比柴園的家主柴林架子還大,一句“一律不見外客”,就把衆人全都擋了下來。
華不石還未及答話,鐘不老已哼了一聲,道:“你可知道我們是誰?連通報一聲都不肯,莫非是瞧不起我等不成!”
他說着手指一彈,一道凌厲無匹的罡風已倏然射出,只聽得“啪”地一聲響,擊在了廳內丈許之外的一根紅漆木柱之上,那柱子上頓時出現了寸許深的一個深坑!
這等用罡氣隔空飛擊本是不易,而鐘不老將力道集中於一點,凌空擊打木柱上,所形成的痕印猶如手指直接戳在上面一樣,華不石看在眼中,也暗暗驚異於這位“鼎湖派”大長老的武功不凡。
其實就算是不懂武功的人,也能看得出這一手的厲害,畢竟虛點一指就能在木柱上打出寸許的深坑,若這一指打在人身上,又有誰能夠受得了?
胡掌櫃直嚇得面色發白,態度頓時就轉變了過來,顫聲道:“尊客勿怪,小的這就去通報小姐,卻不知諸位高人尊姓大名?”
鐘不老道:“本老便是‘鼎湖派’的鐘不老,那位師太是雷州‘靜慈林庵’的黃蓮庵主,”他又一指華不石道:“他是湘西‘惡狗門’的華少掌門,你快去告訴你們家小姐,若還不出來相見,休怪我們拆了你這間‘七巧園’!”
胡掌櫃連聲稱是,低着頭向後堂走去,華不石卻忽然開口說道:“且慢。”
胡掌櫃又嚇了一跳,停步問道:“尊客還有何吩咐?”
華不石道:“你去與貴家小姐說,小可華不石是馬峰的朋友,只求一睹舒玉小姐芳顏。”
胡掌櫃道:“是,小人一定稟告。”
華不石點頭道:“好,你去吧。”
這位大少爺忽然想起了當日在馬車之中,馬大先生曾說過“只要說是我馬峰的朋友,舒玉姑娘定會出來相見”的話,華不石雖不知其中是否藏有玄機,此時也只是依樣說出。
胡掌櫃去了不久,便迴轉來,道:“小姐有命,請諸位尊客到鄙園後面的凝香閣暫候,她即刻就來與各位相見。”
華不石道:“如此甚好,請胡掌櫃帶路。”
“凝香閣”是一座精巧的亭閣,就在“七巧園”的花園裡,有曲廊相通。華不石帶着白奕靈,和鐘不老,黃蓮大師一行四人,跟隨着胡掌櫃,很快穿過行廊,就來到了閣中。
與鐘不老在一起的,當然還是那條從不離身的肥狗阿財。
閣中空間不大,四面皆有窗戶,室內一色的紅木傢俱,佈置得十分華美,在屋中是一張大圓桌,桌前有幾隻雕花石凳,而牆邊的青銅香爐之中煙霧嫋嫋,卻正薰着沉香。衆人一進閣中,頓時覺得神情氣爽,精神一振。
而其中最爲亢奮的,卻是阿財。這隻臘腸一般的肥狗,一進到凝香閣裡,就“汪汪”地吠個不停,搖着尾巴向前便躥,簡直就象是吃了幾十條百年老參一樣。
鐘不老一把將阿財抱了起來,卻見這肥狗齧牙咧嘴,四腳亂抓,顯得極不尋常。
他眼睛一瞪,道:“這是怎麼回事?阿財爲何如此興奮,莫非這閣中有何不妥麼?”
那胡掌櫃道:“這凝香閣的香爐中所燃的,是來自天竺國的特製沉香,乃是稀有之物,這條狗想必是聞了此香,纔會這般興奮,這種事情以前倒也曾有過。”
鐘不老道:“那快把那香爐搬出去,這般下去阿財如何受得了!”
肥狗阿財與這位“鼎湖派”大長老一向形影不離,這條肥狗感覺不適,鐘不老就象是自己的親兒子生病一般緊張。
胡掌櫃忙道:“是,小人這就叫人搬走。”
他立時招喚來門外的僕從,把牆邊青銅香爐移出了閣去。
衆人在桌邊的凳上坐下。而沒有過多久,只見兩位翠衫小丫環走進門來,跟隨在這兩個小丫環的身後,一位千金大小姐便出現在衆人的面前。
“小女子舒玉,見過諸位貴客。”她走到了近前,襝衽一禮,聲音猶如黃鶯出谷一般,甚是嬌柔動聽。
衆人均起身還禮,眼光卻都瞧向了這位“七巧園”的東主小姐。
她的面孔呈瓜子型,細細長長的蛾眉幾乎入鬢,一雙鳳眼線條既長且柔,頗是秀美。鼻子嘴巴也都無懈可擊,配上白嫩透紅的皮膚,容光灩灩,不可方物。
華大少爺見了這位舒玉小姐,一時之間也有些眼睛發直,心中暗道,馬大先生說得一點也不錯,這位舒玉小姐恐怕當真能稱得上是粵境的第一美女。
憑良心說,舒玉雖然美貌,卻又不算得是傾國傾城的絕世美人。
華不石之所以會如此認爲,不僅是因爲她的容貌,而是在於她的穿戴打扮和舉止風度。只因爲美麗或嬌媚,固然能令人心動,但具有“高貴”氣質的美女,卻是萬中無一,更會讓男人爲之瘋狂。
她穿着大紅色的花冠裙襖,大袖圓領,鳳尾裙上鑲以金線,而圍在肩上的粉色霞帔,十餘顆玉墜,還有戴在雪白的玉頸上的那一串珍珠項鍊,均是價值千金的珠寶。
尋常的女子身上若是掛飾有這許多珠寶飾物,多半會顯得庸俗累贅,但這些東西在舒玉小姐的身上,卻正與窈窕的身材和出塵的氣質相配,更襯托出她的高雅尊榮。
不僅是華不石,就連鐘不老和黃蓮大師,臉上的也露出驚豔的神色,也只有肥狗阿財未曾受到影響,仍在鐘不老的懷中不住地亂抓亂刨。
直到舒玉小姐施完了萬福禮,走到桌前的主位上坐下,衆人才算是回過神來。
舒玉明眸流轉,在桌前的三人眼上繞了一圈,最後瞧向了華不石,道:“這位可就是名聞湘境的‘惡狗公子’華少爺麼,我適才聽胡月說起,華少爺有一樁大生意要與舒玉面談,不知是甚麼生意?”
華不石道:“在下今日既來了‘七巧園’,要談的當然是古玩的生意。”
舒玉道:“原來華少爺也喜好古玩,卻不知是要買,還是要賣?”
華不石道:“舒玉姑娘說本少爺喜好古玩,倒是過譽了。只因前日有一位風水先生給本少爺算卦,那卦象說我如果在近日之內,能得一件與‘七’有關的古玩寶物,就定能飛黃騰達,發上一大筆橫財。聽聞‘七巧園’乃是此地最大的古玩商家,本少爺前來,便只想求得一件帶‘七’的寶物。”
舒玉微微一笑,道:“風水之說,甚是玄幻,寧可信其有,也不可信其無。卻不知華少爺所要的這件帶‘七’的寶物,是要隨身佩戴的金玉飾物,還是前朝舊世的古董珍玩,亦或是有甚麼特殊的要求?”
華不石道:“那風水先生只留下了一個‘七’字,卻並沒未說明有何要求。”
舒玉峨眉微顰,道:“這可有些難了,只有一個‘七’,也太過寬範了些,卻不知那位風水先生現在何處,是否可以找到他,再問得清楚明白些,也好讓舒玉爲華少爺尋得合適的寶物。”
華不石道:“本少爺倒也想再找到他問個明白,只可惜他說完之後,就瞭然仙去,不知所蹤,再想向他詢問卻已不可能。”
他說話之時,一直緊盯着舒玉的俏臉,但並未察覺出有何異樣。以華不石的心計,自是知道舒玉所問的哪裡是甚麼風水先生,分明是在打聽馬大先生的下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