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不石的目光忽然一轉,就已發覺粵境四大派的高手之中,吳正道和袁公義二人已默不出聲地來到了椅子兩側,直盯着椅上的馬大先生,眼中露出精光,竟有隨時準備出手之勢,而黃蓮大師和鐘不老卻都站在原地沒有動作。
他的心機和反應俱是過人,立時就猜測出其中內情:這位馬大先生定是有某件東西,乃是吳正道和袁公義極想取得之物,多半就是傳說中的那塊“盤龍珏”玉佩,故此他二人一聽說馬大先生在椅上藏了東西便下意識上前,準備出手搶奪。
而黃蓮大師卻早已知道此物並不在馬大先生的身上,只因爲“靜慈林庵”門下的妙真師太等人一路護送馬大先生南下,馬大先生的武功盡夫,若真帶有此物,也早就被取走了。故此黃蓮大師才泰然自若,駐足不前。至於鐘不老未曾上前,大概真如他自己所言,對寶藏全無貪婪之意,否則“鼎湖派”之中也不會僅他一人孤身前來。
此時,朱洪已經將馬大先生的身體抱了起來,一直壓在他身下的右手和木椅也露了出來。
所有人全都望向那張椅子,尤其是吳正道和袁公義二人,眼神簡直就象是餓狼望向鮮肉一般熱切。可是僅過了片刻之後,他們的目光卻都冷了下來,只因爲馬大先生身下的椅子上根本空空如也,哪裡有甚麼寶物。
然而,華不石的眼睛卻倏然一亮,三兩步來到椅子前,一把抓住了馬大先生的右手,瞧看了兩眼,又俯身去察看椅面。
那張檀木大椅本是塗有黑漆,在椅面上的黑漆表層,有一些淺淺的劃痕,若是不湊到近處仔細察看,是斷然不會發現的。
看到華不石的舉動,本已露出了失望之色的吳正道和袁公義,頓時精神一振,就連原本站在原地未動的黃蓮師太,眼中也閃出驚異的光。
“華少爺可是看出了其中端倪麼?”吳正道已忍耐不住,出言問道。
華不石道:“馬大先生右手食指的指甲中殘留有黑漆,可見他臨死之時,用指甲在這椅面上刻劃,他之所以將身體側壓於右手上,便是爲了不讓兇手發現他的舉動。”
袁公義一步就跨到了木椅之前,低頭去瞧那椅面之上的劃痕。
“這畫的是什麼東西,有點象是個‘亡’字。”袁公義喃喃道。
華不石道:“以我看來,更象是一個‘七’字。”
袁公義又瞧看了一下,道:“不錯!就是一個‘七’字!”
吳正道也走近了木椅,亦是仔細察看了椅面,又抓起馬大先生的手指瞧了瞧,道:“華少爺果然目光敏銳,這椅子上的‘七’字定是馬大先生所刻,卻不知他臨死之前,刻這麼一個‘七’字是何用意?”
他的目光凝注在華不石的臉上,顯然這句話所問的對象便是這位大少爺。
華不石聳了聳肩,道:“馬大先生劃這個‘七’字是何用意,我可不知道。本少爺與馬大先生才認識不過兩三天,僅有數面之緣,對他全不瞭解,就連其身份亦不知曉,就算想要猜,也是無從猜起。”
吳正道道:“有些人相識百年也未必相知,也有人見得一面之下便能成爲知己。老夫看華少爺與馬大先生倒是知己,否則這堂中有這許多人,爲何偏生只有華少爺能發現他在椅上留字?”
華不石道:“發現留字,純屬巧合而己,吳掌門若以爲我是馬大先生的知己,卻是猜錯了。”
這位大少爺的臉上是一幅若無其事的悠然表情,心下卻在暗自着惱:吳正道不愧是粵境四大派之首,“南海派”掌門人,眼光毒辣,當真難纏之極,說他是一條老狐狸也決不爲過!
華不石說他並不知道椅上所刻之字的含意,當然並不確實。
事實上他一看見這個“七”字,立時就已想起了當日通過魯源大峽谷時,他和馬大先生兩人一起躲在馬車行李廂中所聊的許多言語。而事後馬大先生又曾專門出言提示他,切莫忘記他在車廂中說的那些話。當時華不石只感覺有些莫名其妙,此時想來,定是在那些言語之中暗藏了玄機。
馬大先生曾一度說他自己命不久遠,或許早已預知到今日之事,因此便將他的秘密隱藏於那些近似閒話的言語中,告訴了華不石。當然,若無必要的提點,華不石再聰明,也決計無法領會其中含意,這就是馬大先生在椅子上刻下這一個“七”字的目的。
要說馬大先生身上的最大的秘密,自是吳正道袁公義等人想到得到的東西,而那件東西,十有八九便是傳說中能獲取吞鯨島寶藏的“盤龍珏”。
可是,這單單一個“七”字,又如何解開其中之秘呢?
華不石心念電轉之間,頭腦中己回憶起當日在車廂之中馬大先生的許多言語,其中有哪些和“七”有關。而也就在那一剎那,他無意之間露出的回想沉吟,似有所悟的神態,卻正好被吳正道瞧在了眼中。儘管這大少爺立時意識到自己的失態,片刻間就轉變了表情,可是已經來不及了!
“適才老夫見華少爺觀看椅上的字跡時,象是有所領悟,想來是已經解出了這個‘七’字的含意,不知可否賜教一二?”吳正道果然不肯放過,盯着這位華大少爺緊緊追問。
華不石嘆了一口氣,無奈道:“對這個‘七’字嘛,剛纔我倒確實有一點想法,但隨即自覺得甚是荒謬,不說也罷。”
吳正道道:“華少爺既有想法,就請說出來讓大家聽聽,便是荒謬也自無妨。”
華不石道:“但凡被暗殺之人,臨死前留字傳信,多半是寫出殺他之人的名號,好叫後人幫他報仇雪恨。馬大先生寫這個‘七’字,在我看來亦是此意。”
吳正道皺眉道:“可是這個‘七’字,又是什麼人的名號呢?”
華不石道:“江湖上名字或綽號中有‘七’的人雖是不少,不過名聲最大,能讓人立時想起的,便是‘中原七大門派’,是以本少爺猜想,那殺死馬大先生的兇手,定是‘中原七大派’所派來的。”
吳正道還未答話,一旁的袁公義已出言斥道:“當真是胡言亂語!‘中原七大門派’若要殺馬大先生,直接派門下高手前來便是,我等也攔擋不住,又何必去做這等詭計暗殺的舉動!”
華不石道:“袁掌門說的極是,本少爺剛纔亦是想到了此節,才覺得我那猜測甚是荒謬,不切實際,是以纔不想對諸位說出。”
所謂“中原七大門派”,當然是華不石胡亂編造的敷衍之辭,這等謊言即便能騙過袁公義這樣的粗人,多半也瞞不過吳正道那條老狐狸。不過,華不石此時已經打定了主意,決定抵死不認,反正僅憑着一個轉瞬即逝的表情,吳正道也不能夠確定甚麼,最多隻不過是在心中有所懷疑而已。
事實上,華不石仍是尚未想明白,馬大先生所刻下的這個“七”字的真正含義,而若然把先前馬大先生在車廂中的那些言語說出來,吳正道等人是否會爲了奪寶而殺人滅口還在兩說之間,對於“惡狗門”一行人的處境肯定沒有任何好處。
如今華不石身邊人少勢單,自保都頗爲困難,而四派在實力上佔有絕對優勢,雖然他們對“惡狗門”尚有忌憚,不願輕易樹敵,但是如果涉及到“盤龍珏”和吞鯨島的寶藏,想必吳正道等人絕對不會手下留情。
弱肉強食,本就是江湖上不會改變的至理。
吳正道目光如電,緊緊地盯在華不石的臉上,而這位華大少爺卻神態自若,似乎全無所覺。先前一時不慎才令得對方有所覺察,到了現在他當然不會再露出任何破綻。
過了良久,吳正道才道:“原來如此。老夫也相信‘中原七大派’斷不可能來殺馬大先生,華少爺恐怕是猜錯了。”
他眼眸一轉,又道:“不過,既是從這留字猜不出兇手的來歷,這追查兇手之事,便仍是落在華少爺的身上。按先前之議,華少爺最遲在正月十七,要交出兇手,否則我等四派中人,只能把華夫人當做兇手加以輯拿處置了!”
華不石點了點頭,道:“好,如此我們就一言爲定,只是這幾日你們不得爲難本少爺的夫人,也不能限制我等一行人的行動。”
說出此話時,華不石的眼光望向祠堂中的四派高手,鐘不老和黃蓮大師均是點頭默許,而適才一直反對的袁公義,居然也沒有提出異議,不知是因爲曹暮雲所說的一番言語,還是因爲情勢有變,發現了馬大先生椅上留字之故。
這倒也讓這位大少爺略鬆了一口氣,此時己方勢弱,海紅珠又難以洗脫殺人的嫌疑,如若袁公義等人要一意用強,雙方拼鬥起來,“惡狗門”極是不利,如今雙方能夠暫時妥協,自是可以免去一番兇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