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三虎所說的小屋果然地勢極好,位於整個黑石渡碼頭的至高點,在這裡觀景確是一個不錯的所在。
潑皮漢子一步三晃地走進木屋,在靠窗椅子上一屁股坐下,朝着窗外看了兩眼,才滿意地點了點頭。
胡三虎見潑皮漢子坐下,心下略鬆,忙喝叫手下的幫衆去給潑皮大爺倒茶,又湊上前來,輕聲細語道:“大爺請在此稍坐片刻,小的下去給大爺準備些酒菜,待會兒再來侍候。”
他已在打開溜的主意。這位潑皮大爺武功既高,又脾氣古怪,喜怒無常,留在他身邊十分危險,隨時都可能殘廢胳膊大腿,當然是能避一時就避一時爲好。
可是,還沒等胡三虎轉身,那潑皮漢子卻眼睛一瞪,喝道:“誰叫你走的!老子還有話問你,你怕什麼,若回答得好,說不定老子還能賞你幾文錢!”
胡三虎立即站住身形,他很清楚,在潑皮漢子這等高手面前,人家若不讓他走,十個胡三虎也走不了一個。
“大爺有什麼吩咐,小的一定照辦!”他說道。
潑皮漢子道:“這黑石渡碼頭是你‘黑虎幫’的地盤,今天在碼頭上停了幾艘船你知道麼?”
胡三虎道:“回大爺,今日這碼頭上停了六艘船。”
潑皮漢子道:“這六艘船都是什麼船,船上裝的什麼貨,船主是什麼人,你都給老子一一講來。”
胡三虎苦笑道:“小人雖是掌管這黑石渡碼頭,可是這些船進入長沙府的江面,全都是向‘洞庭幫’交了過江銀的,他們若是不僱人裝卸貨物,小的也不敢去盤查,也就不知他們船上裝的是什麼。”
潑皮漢子一揮手,“砰”地一聲拍在了桌上,怒道:“這碼頭歸你們‘黑虎幫’管,和‘洞庭幫’有什麼關係!你再敢推三阻四,不說老實話,老子留你們有何用處,還不如全部殺了!”
胡三虎心驚膽戰。他見潑皮漢子隨手一掌拍在桌上,那張檀木茶几上就已凹了一塊,赫然就是一個手掌的形狀,不由得身體一陣哆嗦。
一掌擊碎木板,其實不算太難,修煉過掌力的武林高手大概都能夠做得到,可是潑皮漢子這般輕輕一拍就擊出一個手印,而且五指俱全,連掌上的紋路都清晰可見,彷彿那桌子是軟面捏成的一樣,這等手段必須要有極強的寸勁才能實現,絕不是普通的高手能辦得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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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的一掌若是拍在胡三虎身上,他的筋骨定是保不住,非被拍散了不成!
胡三虎腳下一軟,已跪在了地上,口中叫道:“大爺饒命!小的所說的全是實情,決不敢有半句謊話啊!”
潑皮漢子的目光凌厲,似乎馬上就要動手殺人,卻忽然歪着頭想了想,臉上的神情瞬間又恢復了正常,說道:“好罷,老子就暫且信你這一回,碼頭上那六艘船,還有這碼頭周圍有何異常的狀況,你只須把所知道的全說給老子聽,老子就饒了你的狗命!”
胡三虎如獲大赦,磕頭如搗蒜,道:“多謝大爺饒命!”
潑皮漢子睛睛又一瞪,道:“快站起來說話!要是敢欺瞞老子,你們這‘黑虎幫’一個也活不了!”
胡三虎當下不敢隱瞞,便把今天碼頭上的所有情況,都向潑皮漢子說了一遍,當然也包括了那兩艘不肯僱人卸貨的船。這潑皮漢子看似粗魯,此時卻聽得十分仔細,還不時出言詢問,幸好胡三虎整個上午都在碼頭上,現在爲了保命,自是知無不言,對於潑皮漢子所問之事,倒也多半能夠回答得出來。
潑皮漢子對那兩艘奇怪的貨船十分好奇,又反覆問了幾遍,胡三虎所知的卻實在不多,便賠笑道:“要不然小的派幾名弟兄,到那兩艘船上去打探一番,再來稟告大爺,您看如何?”
潑皮漢子一擺腦袋,道:“不用!你手下那些草包,派去只會壞事!”
胡三虎趕緊點頭,道:“是,是,大爺既說不用那就不用。”
他說着擡頭瞧去,卻見潑皮漢子忽然將臉伸到了窗前,正在向外面張望,所看的卻是碼頭外面的那一大片空地的方向。順着潑皮漢子的目光,胡三虎立刻就看到了一隊人馬,正沿着官道從遠處疾馳而來,經過之處揚起了一道塵煙。
這隊人馬大約有三四十騎,坐騎均是高頭大馬,在大道上奔馳得極快,轉眼之間就已來到了黑石渡碼頭外面的那一大片空地之上。
這隊人馬之中,走在最前面的是一名亂髮蓬頭的黃衣少年,腰上挎着一柄無鞘的闊劍,騎着一匹黃驃馬。在這少年身邊還有一名獨臂劍客,全身白衣勝雪,肩上露出劍柄,騎在一匹白色駿馬背上,遠遠看去十分顯眼。
這兩個人雖然走在馬隊的前面,卻並不是這隊人馬的首領。胡三虎身爲“黑虎幫”幫主,大陣仗倒也見過幾次,此時一眼就能看出,這隊人馬的爲首之人,其實是這兩個人身後,隊伍之中的那一位青年公子。
這青年公子衣着華貴,全身上下珠光寶氣,頭上綸巾上嵌着寸許見方的翡翠,手指上更是套着四五個金玉製成的指環,都是價值不菲之物,完全就是一幅豪富之家紈絝子弟的作派。胡三虎能看得出他是這些人首領,不僅因爲前方的黃衣少年和獨臂劍客,和身邊的幾名騎士都在刻意保護着此人,還因爲這青年公子臉上的表情十分神氣,彷彿別人都欠了他百十兩銀子一般,這種倨傲的神色絕不是身爲屬下能夠有的。
胡三虎在長沙城中也有多年,卻從來沒有見過此人,正在暗自猜測這青年公子的身份,卻聽見那潑皮漢子道:“這‘惡狗公子’還真的敢來,難道就不怕死麼!”
原來這青年公子就是舞陽城的“惡狗門”少掌門華不石,胡三虎心中恍然。隨着京戲“鐵劍瑤琴鬥諸葛”在各地流傳開來,“惡狗公子”的名字在大明朝境內兩域十三省早已是盡人皆知,胡三虎也看過那齣戲,當然也知道華不石,卻想不到戲裡面那小丑一般的人物,原來長得是這等模樣。
“惡狗門”是遠在湘西舞陽城的江湖門派,這華不石卻帶着一大幫人跑到長沙城來耀武揚威,身爲本地一幫之主的胡三虎,心中自是有些不忿。
對於這“惡狗公子”的狂妄作派,潑皮漢子顯然也是看不下去,嘴巴一撇,道:“哼!這小子不練武功,無能之極,卻總是這幅神氣活現的模樣,真是讓人瞧着生氣!”
胡三虎隨聲附合道:“大爺說得真對,這小子長得又醜,又膽小如鼠,還想到咱們長沙城裡來橫行霸道,真正是不知道天高地厚……”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只聽“啪”的一聲脆響,臉上一陣疼痛,竟是吃了一個大嘴巴!
胡三虎手捂着臉,眼淚都快要掉了下來,嘴巴里的兩顆槽牙都被打得鬆動了,卻立刻閉了嘴,不敢吭上一聲。只因爲,打他的正是那位潑皮漢子。這一巴掌雖然打得不輕,卻還幸虧這煞神沒有真的用上剛纔拍桌子的功夫,否則胡三虎哪裡還有命在?
潑皮漢子哼了一聲,道:“‘惡狗公子’是老子的朋友,哪裡輪得到你叫他小子!他長得就算不漂亮,也比你強得多,膽量更是不小,你再敢胡言亂語,老子一掌拍死了你!”
原來“惡狗公子”是眼前這位大煞神的朋友,胡三虎心中叫苦,只恨自己說錯了話,忙道:“大爺說得真對,那位公子英俊瀟灑,氣度不凡,一看就是大英雄,大豪傑,也只有他那樣的人物,才配和大爺您交朋友。”
潑皮漢子點了點頭,神情顯得頗爲受用,道:“這麼說倒是沒錯,你這傢伙難得講得出一句人話。”
再看窗外,一衆“惡狗門”的人馬已來在了黑石渡碼頭前面的那一片空地中央,紛紛勒馬站住。
那名黃衣少年一聲吆喝,這些騎士顯然是得到了指令,立時圍成一圈,馬頭朝外,各自抽出了兵器,將“惡狗公子”和黃衣少年圍在中間。而那名獨臂劍客則單人獨騎立於圈外,手提繮繩,眺望着官道的方向。
看情形,他們好象是在等人,而且守衛森嚴,全神戒備,所等的定然不是朋友,而是敵人。
卻聽見潑皮漢子道:“三十人瞬間便結成防守戰陣,兩名高手一人護主,一人迎敵,‘惡狗門’下果然訓練有素,只是那個穿黑衣服的假姑娘怎麼沒來。”
胡三虎連聲附合道:“大爺說得極是!象‘惡狗公子’這般的蓋世英雄,他手下的人當然都是好漢,這等戰陣一擺出來,敵人就算來了千軍萬馬也不用怕!”
潑皮漢子“嘿嘿”乾笑了幾聲,卻不答話。
胡三虎心中暗道,這位“惡狗公子”帶着這許多手下來到黑石渡,看他們劍拔弩張的樣子,估計是要與別人火拼爭鬥,這位煞神大爺是“惡狗公子”的朋友,肯定是來專程前來給他們助拳的,難怪一上來就詢問碼頭周圍的情況,想來是爲察看敵人有沒有在此處設下埋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