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碌了整整一天的宰相府大管家潘安在最後確認了一遍倉房之後,腳步清淺的走回房間,路過宰相大人的書房時,裡面已經熄燈,一篇黑暗。
潘安忍不住笑了笑,這在以往可是不多見的事情,老爺的房間經常徹夜燭光,批文到天亮,一天能有兩三個時辰的睡眠就十分難得了。
如今,一切都變了,向着越來越好的方向發展。
最近,宰相大人的心情十分不錯,命潘安在上京城城西琉璃廠淘來一些古玩字畫,每日細細研究起來,宰相大人眼睛不好,潘安便從來上京城做生意的西域客商那裡購買了一副放大鏡。
▼,→ans≡▲om;宰相大人初拿到放大鏡的時候,眼神是疑惑的,表情是精彩的。
潘安笑着示範一下使用方法,輕輕遞到老爺身前。
潘春偉皺着眉頭,一手正襟拿起放大鏡,向着字畫之上一照,從這奇怪的玩意看去,確實清晰不少。
潘安明顯看到大魏國權傾朝野的宰相大人渾身一顫,被嚇到了,以往這些從西域流到中原的新鮮玩意都被宰相大人視作奇淫技巧,上不去檯面,如今的宰相大人在慢慢改變,從細微之處。
輕輕咳嗽一聲,掩飾自己的尷尬,宰相大人臉上的震驚被壓下,隨後一陣黯然,將放大鏡放在桌子上:“陳賢的眼睛不好,若是有了這小玩意,讀書會方便不少。可惜,即使他活着。也買不起。”
潘安知道老爺的胸襟,也知道玄武門事變之後,已然心灰意冷。這種心灰意冷無關與本身,而是關於他人,陛下駕崩,陳賢暴斃,夏侯襄陽戰死,徐驍不問世事,他們那一代的人走得七七八八了。本該流傳千古的夏侯大將軍自污名聲,這對潘春偉的打擊極大,多年的堅持和奮鬥。突然沒了立足點和歸納處,辭官回鄉成了最好的選擇。
所以,在歸隱的最後一刻,潘春偉向越發陌生的女婿趙碩舉薦了三個人。一個是湘西當縣官的林乾毅。一個是遼東做縣丞的書生,還有一個是洪秀瑜,並且對三人進行了點評,猶豫半天,在離開御書房之前,潘春偉開口說道:“三人雖然年輕,但皆是棟樑之才,必將爲大魏繁盛添磚加瓦。當然,當殺之時必殺。不過。以後陛下應仁慈,若能留下三人一命,最好還是留下一命。”
以往宰相大人只會說前一句,不會說後一句。他也早已將對趙碩的稱呼變成了陛下。
了卻了身前事,宰相大人便半歸隱了,閉門謝客,研究古玩字畫。
朝廷未有聖旨下達,是宰相大人自己將自己罷免了,若是堅持,碩大朝廷之上誰能動宰相分毫?即使趙碩也不行。
潘安還驚奇的發現,書房內那一株臨近乾枯死亡的海棠竟然起死回生,越發肥嫩了,細細想來心中頓時瞭然,肯定是不準閒人進書房的宰相大人親自澆灌過了,這在以往也是不得了的事情,繁忙的公務可是不會給老爺一點閒情雅緻的空閒時間的。
匈奴未滅,西涼未平,大魏國依舊千瘡百孔,諸多不足之處,潘春偉爲天下憂樂的畢生願望還未實現,但是宰相大人卻瞭然無牽掛了。
多少風流人物捨不得權勢,但是宰相潘春偉卻可以毫不拖泥帶水的從朝堂最高處退下來,這比大多數人都風流太多。
比起越發的悠然自得,潘安看到老爺和少爺的關係愈發親近,更是可喜。
以往在少爺潘仁美的眼中,宰相大人是洪水猛獸,是雷池災難,見了就怯懦,不見也心驚,光是想想就小腿肚子發顫。
少爺的改變略早,是在西涼王鬧了宰相府之後,雖然沒有變成認真勤勉、刻苦自律的好青年,但是以前一些陋習也被他有意摒除了。
特別是林婉兒去了西涼之後,潘安能夠明顯感覺到潘仁美的自我完善,以前寫《魔女林婉兒》是爲了痛快,後來爲了寫這本演義傳奇小說,潘仁美可是做了不少功課,考據了許多名家名著,雖然有矯揉造作之嫌,但是就連閱微草堂的紀昀大學士都評價說“有點意思了。”
明眼人都看得出來,少爺潘仁美心裡有人了,可是宰相大人後知後覺,某天看到潘仁美對着一處怔怔出神,回想起自己當年年輕時候在見到他之後的言行舉動,方纔恍然大悟。
然後,堂堂的宰相大人糾結了,他十分想和兒子談心,交流一下,看樣子能不能幫上一點忙,比如憑藉自己顯赫的身份和家事,親自登門向那家姑娘求親,但是每次話到嘴邊,卻不知道如何改口。
他從未主動關心過自己的兒子,如今想要彌補。他知道自己的宰相身份對潘仁美而言是一種負擔,若是貧苦家的孩子如林翰林考取功名極容易被認可,但是若是宰相家的公子考取了功名,不僅僅是理所應該那般簡單,而且還會被人誹謗揣度。
有時候,世道不仁善,人心是壞的。
這一切被潘安看在眼中,心中焦急,不能看着這一對父子每次都浮光掠影的交談,而不能坦誠相見。
所以宰相家忠心耿耿的老管家逮找一個機會,將宰相大人和少爺反鎖在房間內,自己將那把鐵鑰匙丟進後花園的小湖內,倒揹着雙手曬太陽去了。
房間內,潘仁美侷促站在一旁,眼睛盯着腳尖,不敢亂看。
潘春偉坐在桌子之後的太師椅上,自從不理朝務之後,那把方正的椅子也被換成了舒服的太師椅,一手捋須,眼睛看着書籍,時而搖頭,時而點頭,似乎看得十分認真仔細。
陽光移動,時光流逝。這一對父子之間始終沉默。
雙腿已經站麻木的潘仁美趁着自己父親不注意的時候,伸手揉了揉腿腳,這一切都被潘春偉看在眼裡。出聲道:“你很累?”
“不累,一點都不累。”潘仁美忙說道,有些畏懼是自小便存在的,不是三言兩句就能消除。
潘春偉站起身來,嘆了一口氣:“若是累了,直說無妨。”爲了表現出慈父形象,他還親自給潘仁美搬了一把椅子。
潘仁美撲通一聲跪在地上:“父親。孩兒知錯了。”
潘春偉疑惑:“你何錯之有?”
潘仁美愣了愣,是啊,我最近沒做什麼錯事啊。我爲什麼要認錯呢,大概是以往習慣,一時改不過來,父親發怒。首先下跪。其次認錯,至於錯在什麼地方,誰知道呢:“父親說孩兒錯在什麼地方,孩兒便錯在什麼地方。”
潘春偉突然忍俊不禁,或許是自己以往太過嚴厲了,才讓仁美如此懼怕,扶起潘仁美:“仁美,父親多年以來一直忙於公務。疏於對你的管教,近來空閒……發現你……似乎心中有了喜歡的人。所以父親想問你……是哪家的姑娘?”
潘仁美目瞪口呆,自己自認爲隱藏這麼好的事情難道就這麼顯而易見,他想了想,鼓起勇氣說道:“父親,孩兒能不能不說?”
潘春偉又愣了愣,朝廷之上的霸道性格一時改不過來,眉頭不受控制的皺了起來。
撲通又是一聲,潘仁美再次跪在地上:“父親,孩兒知錯了。”
……
後來,誰都不知道這一對父子聊了什麼,傍晚時分,潘安準備去開門,卻發現大門早已經被打開了。
潘仁美讀書寫字不行,但是開鎖撬門卻是有一手,平日潘春偉爲人剛正,最是看不慣蠅營狗苟、雞鳴狗盜的事情,所以潘仁美也不敢顯露,那日卻如同變戲法一般用一根綁在頭上的頭繩就打開了房門。
自那之後,潘春偉和潘仁美的關係大近,潘春偉還時常督促潘仁美快點向那姑娘表明心意,免得錯過後悔。潘仁美總是點頭答應,卻不見有絲毫動靜。
近幾天,潘安眼中的潘仁美如同熱鍋上的螞蟻,處在一種焦慮緊張而且興奮的狀態,坐立不安,好像在計劃着什麼重要的事情,今日傍晚時刻,潘仁美火急火燎出了宰相府。
潘安看到潘仁美的背影,搖頭笑了笑,心中揣度,少爺這是要去表白了。
已經到了深夜,依舊不見少爺回來的身影,莫非被人拒絕,自己一個人喝悶酒去了?難道上京城還真有姑娘不食人間煙火,會拒絕在皇親國戚、宰相家的公子?除卻林婉兒和陳諾諾那種不可以常理度之的才女以外,以少爺的相貌和《魔女林婉兒》的加成,不會有拿不下的女子。
潘安想着,提着燈籠已經走到自己房門前,回頭望了一眼碩大的宰相府,冷冷清清的,少爺確實需要娶妻生子爲潘家添丁了。
吹滅燈籠燭火,潘安推門而入,和衣而睡,這已經成爲這位老管家的習慣,和衣而睡可以及時起牀,應對一些麻煩事兒。
夜越來越深,也越來越冷,風從相府外吹來,吹過大廳弄堂,吹皺後花園那一灣小小的湖水,靜謐,安詳。
“咚咚咚……”一陣急促而焦急的敲門聲響起,在夜裡極爲刺耳。
剛剛睡下的潘安警覺的起身,一點也沒有埋怨的意思,這種事情在相府已經司空見慣,有些處理不了的事朝廷大事兒,最後還都需要老爺來處理。
出門之前,潘安整了整衣衫,拉開房門,從腰間一長串鑰匙中取出一把大的出奇的鐵鑰匙,插入鎖孔,一陣清脆的撞擊聲,府門大鎖打開,拉開厚重的大門。
門前站着一位氣喘噓噓的太監,潘安見過,這位公公作爲陛下近侍經常出宮宣旨,姓孫。
“孫公公,這麼晚到底何事兒?”潘安側過身子,給孫公公讓了一條道。
孫公公捋順一口氣,伸出微微翹起的蘭花指,重重一拍大腿:“潘管家,可出大事了,雜家要面見宰相大人,快,快,快……”
潘安從未見孫公公如此緊張,忙引着孫公公來到潘春偉的房前,輕輕敲門。
半晌無回聲。
孫公公焦急,顧不得其他,猛地砸在門上:“宰相大人,宰相大人,您快醒醒,出大事了,出大事了……”
許久未曾安穩睡覺的潘春偉如今沾枕頭便睡着,朦朦朧朧之中聽到有人敲門,拖着沉重的身子起身,打開房門,見到一臉焦急的孫公公,難得幽默:“孫公公,難道天塌下來不成?即使塌下來,還有個頭兒高的人頂着,不是?”
孫公公沒笑,潘春偉卻被自己逗樂了,這是仁美經常叨唸的一句口頭禪,以往覺得無趣,如今說出來卻極有意思。
“宰相大人,您就別開玩笑了,快點隨着雜家進宮吧!”孫公公一臉焦急,但是臨出宮的時候,二皇子和皇子妃都曾叮囑不可告訴宰相大人實情,一切都要等宰相大人進宮之後再說。
出了府門,上了馬車,潘春偉還在回味剛剛的幽默,原來仁美還有如此多的優點,以前對他有些苛刻了,這個孩子也挺不容易的,自小沒了孃親,和美美受了不少苦。
顯赫家的孩子也有自己的苦惱,不足以對外人道也,即使說了,也會被人說成無病呻吟,不知何爲苦難的矯情話。
上京城不少人都說靖安王的兒子趙鳳是浪子回頭的典範,潘春偉如今覺得,潘仁美比之趙鳳,絲毫不差。
潘春偉發現潘仁美身上很多優點,其中有一條便是對着世界有着美好希冀,這是許多人都不曾具備的,那些從貧苦中走來的人會珍惜生活,會感激親人,卻很少對這個世界抱有感激,相反還會有成功之後對世界的藐視和吝嗇,經歷的苦難越大越是如此。
潘仁美不同,他堅信着母親在天上看着他,姐夫趙碩總有一天會真正的喜歡上姐姐,父親總有一天會認可他,在路邊看到乞討的乞丐,人人都會遞上一個饅頭……
馬車如同離弦的箭在上京城大街上飛奔,從夜裡來,然後一頭扎進夜裡,消失在黑暗中。
(ps:蘭英不是富二代,老公也不是,但是認識幾個很有味道的富二代,都是挺好的人,有時候人帶着有色眼鏡看人,挺不好的,做出相同的成績,窮人家的孩子容易被認可,富人家的孩子容易被懷疑,認定人家有黑幕,蘭英覺得富二代眼中的世界有時候比窮苦人活潑燦爛一些。記得有一次,和一個根正苗紅的標準富二代去喝一家挺有名的豆腐腦,富二代說要喝點酒,不開車了。然後打的,富二代指揮着司機如何如何開車,結果師父不小心繞了一個彎兒,富二代不幹了,非要師父少收他一塊錢,兩人吵吵了很久,很搞笑,老公看不下去,上去拍了這個富二代的腦門一下,吼道有出息點行不。還有一個女富二代,在大街上見到有人上來伸手要錢或者乞討的,總會給一塊,不多。也有上來要十塊的,說錢包丟了,要吃飯。富二代也會給十塊。蘭英曾經教育道,你別被這羣人騙了,家裡都有錢着呢。富二代回答,萬一人家說的是真的呢,一百回有一次是真的就行。蘭英不如她,大部分人不如她。別討論這個女富二代的行爲,她說過這事兒和對錯無關,只是一個善意的小舉動,一個沒有是否的選擇,給一塊錢,不是給把刀,別人拿着刀能殺人,若是有人能拿一塊殺人,肯定是大俠高手,我以身相許。蘭英驚掉下巴,這小妞兒竟然說了這麼有哲理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