萱兒不喜歡草原大漠,這裡的空氣太乾,天空太藍,草原太寬闊,到處都瀰漫着淡淡的馬糞味道,夜晚篝火燃起,鎮北軍粗狂的高歌聲擾得她心煩,月夜隱藏在草原深處的狼羣嚎得她心驚膽戰,只有抓住小姐的臂彎,她才能安然入睡。有幾次一覺醒來,向身邊一摸,牀鋪一片冰涼,小姐不見了,她渾身一激靈,揉揉眼睛打量一下帳篷,小姐正坐在灰暗的燈光下讀書,她幽幽嘆了一口氣,心裡一陣發堵,多麼希望能夠早日回中原啊!
她喜歡中原,喜歡小橋流水人家,鞦韆花園雞毛毽,喜歡中原的熙熙攘攘和櫛次鱗比的亭臺樓榭,她更想念家人,想到家人,她覺得小姐好苦,苦到一顆心都找不到片刻安歇的地方,一直就那麼在外面孤苦飄零,不得片刻安穩、歇息。
比起馬糞味和狼嚎聲,乾燥的天氣讓萱兒更是煩惱,女人最大的天敵是年華流去,而乾燥的天氣便是年華流去的最大幫兇。即使書中所說的天生麗質主人公,也敵不過得時間,天氣乾燥會讓皮膚緊繃繃的,還容易出現細小皺紋,嚴重的時候還會起皮,顯得人老了十歲。
萱兒不能忍受,特別是不能讓小姐受委屈,不但將從中原帶來的珍珠粉和玉容散都拿了出來,而且每天跟在陳諾諾身後,一出帳篷,馬上就有一把遮陽油紙傘遮在了頭上,萱兒又開始教育自己小姐了:“小姐,草原不但風大。而且太陽特別毒,出門的時候帶上一把傘,纔不會傷皮膚。”此外。萱兒還定時定量遞上去一杯蜂蜜水或者一個蘋果,看着小姐喝下去或者吃下去,心中才稍微安穩。
陳諾諾對此哭笑不得,不斷搖頭,說萱兒你小題大做了。萱兒瞪大了眼睛,說,小姐。萱兒沒有小題大做,是您大題小做了。說着又遞上去一杯蜂蜜水。陳諾諾心中微苦,很不雅的打了一個飽嗝。接過萱兒遞過來的杯子。
在萱兒無微不至的照料下,陳諾諾的皮膚依舊光潔細膩,比離開上京城的時候還要好上三分,不過萱兒卻得了傷寒。病倒了。躺在牀上,臉蛋燒得如同兩個大蘋果一般,望着忙前忙後照顧自己的小姐,萱兒的眼淚又不爭氣的流下來。
陳諾諾一邊熬湯藥,一邊掖掖被角,調笑萱兒:“別介,你這好好躺在牀上當小姐,我在一旁當丫鬟。怎麼看來都是該我哭,你該笑的啊。怎麼你還哭上了?”
聽到自家小姐的話語,萱兒哭得更兇了,伸手抹抹眼淚:“小姐,都是萱兒沒用,沒能保護好小姐,反而讓小姐受累。”
陳諾諾溫柔一笑,摸了摸萱兒的臉蛋:“哪裡需要分得這麼清楚,如果事事都分清楚,弄明白,這日子就沒法過了。以後啊,你只需要分清一件事情就好,其他的事情得過且過,能糊塗就糊塗。”
“那件事情?”萱兒躺在被窩裡,很是認真仔細的問道。
“感情。”陳諾諾淡淡的說道,扭頭去取湯藥,萱兒看不到她的表情。
過了幾天,生性頑皮活潑的萱兒在牀上躺不住了,掙扎着起身,出去遛個圈兒,抖落一下身上的病染之氣,陳諾諾拗不過她,便扶着她起身,萱兒剛站起身來,便是一陣頭昏腦漲,雙手扶住自家小姐,穩穩心神。
陳諾諾笑着說道:“我說什麼來着,讓你躺着你偏偏起身,如今知道身子骨弱了吧,比那《石頭記》中的林黛玉還要病弱三分。”
萱兒不高興了,她不願意小姐將自己和那林黛玉相比較,因爲林黛玉是林婉兒書中的人物,凡是和林婉兒沾上邊的事情她認爲都是不好的,凡是和自家小姐有關的事情都是好事情。
她逞強離開陳諾諾的攙扶,晃晃悠悠站直身子,搖晃一下小腦袋:“小姐,我沒事兒,咱們出去吧。”
陳諾諾搖搖頭,給她披上一件衣衫,兩人便出了營帳,走到大草原上。
清風徐徐吹來,天空蔚藍如海,陽光明媚燦爛,草原遼闊無邊,展現着最原始最壯闊的絢麗畫面,沒有人工點綴,沒有燈火炊煙,歌聲蒼茫,笑聲爽朗,天上白雲悠悠,下面馬兒羣羣。
陳諾諾越來越喜歡大草原,喜歡這裡的遼闊無邊和風輕雲淡。
只是她還沒來及感受此間的美好,腦袋上已經架起了一把油紙傘,臉色蒼白的萱兒苦口婆心的教育道:“小姐,草原乾燥,陽光毒,出門要帶把傘,免得曬黑了皮膚,那樣就太不好了。”
陳諾諾苦笑一聲,嘆了一口氣。
兩人行走在大草原上,萱兒喋喋不休數落草原的不好,順帶着殃及魚池,將零零七那個傢伙兒也埋汰了一遍,說累了,她便歇一會兒,然後繼續說,有些話語已經重複了多遍,她還是不厭其煩的再說一遍,特別是關係到自家小姐的事情,更是滔滔不絕,還提醒自己回到營帳內記下來,免得以後忘記了後悔。
陳諾諾一個腦袋兩個大,忍不住伸出手指戳了戳萱兒的腦袋:“你啊,可真是越來越像林婉兒了。”
萱兒停住了腳步,寒着小臉,開口說道:“小姐,你罵人。”
陳諾諾微微一愣,隨即開懷大笑,在大學士府不少人都說萱兒像林婉兒,萱兒不服,便會大吵大鬧,其中說的最多一句話是“你纔像林婉兒,你們全家都像林婉兒”。
笑夠了,陳諾諾挽起萱兒的手繼續前行,她低着頭想着自己的心事兒,臉上有些悲傷,你在西涼還好嗎?衣服帶的夠不夠?每天吃飯可還好?你有沒有想起過我?
突然間,萱兒扯了扯陳諾諾的衣袖。打斷了她的思路:“小姐,你看那是什麼?”
陳諾諾順着萱兒的手指指的方向望去,只見在天地相交的地方出現了一片黑壓壓的烏雲。給人一種“黑雲壓城城欲摧”的壓迫感,烏雲不斷翻騰,以極快的速度向着正北方向涌來。
黑乎乎的烏雲和明朗的天空之間有着明顯界限,一邊雲層翻滾,另一邊陽光普照,如同天堂和地獄一般涇渭分明,仔細聽去。似乎還能聽到巨大的轟隆聲。
隨着黑雲不斷逼近,鎮北軍全體上下突然進入了警戒狀態,整齊劃一的鎮北軍鐵衣鐵甲按照半弧形站列。輕弩在前,重弩在後,騎兵呈三排站定,每一匹馬上都披掛着護甲。只露出兩隻馬眼睛。
只是幾個呼吸的時間。鎮北軍已經排好陣型,天地之間一片安靜,只等着那片烏雲衝來,一聲令下,重弩現射,輕弩隨後,最後便是三排騎兵義無反顧得的俯刺衝殺。
萱兒小臉煞白,這些還是平日裡那些高聲唱歌、嘻嘻哈哈的那羣鎮北軍嗎?怎麼一個個變得突然冷冽殺伐。她忍不住握緊了小姐的手。
那片黑雲越來越近,聲勢越來越浩大。等臨近鎮北軍大營的時候,萱兒終於忍不住驚呼一聲,那漫天遍野的黑雲根本就不是黑雲,而是無數把劍組成的,從天地的那一端一直飛到了這一端,萬劍齊鳴便是那轟鳴的雷聲,天空中每一朵雲朵便是一把劍,千萬朵雲朵組成了那一片烏雲。
萬把劍的中央站着一位臉上帶笑的黑臉漢子,旁若無人的望向鎮北軍的中軍大營,爽朗出聲:“夏侯,來戰!”黑臉漢子的聲音如同一聲聲的連串驚雷,在人耳邊炸開。
平日裡吊兒郎當的零零七俯身前衝,幾個騰挪來到了陳諾諾和萱兒身前,緩緩張開雙臂,冷眼望向空中的黑臉漢子,從沒有過的嚴肅認真。
鎮北軍的士兵們沒有因爲眼前的震撼場景而絲毫退卻,反而更加鎮定,這是多年和匈奴軍隊對戰養成的戰略素養,他們曾經遇到更爲殘酷的場景,匈奴人驅使着一萬匹草原狼攻擊鎮北軍,他們依舊從容面對,因爲他們知道在他們身後還站着舉世第一大將軍。
夏侯襄陽一身青布書生衣衫,緩緩走出大帳,鎮北軍自動讓開一條道路,大將軍輕步前行,一雙布鞋踩在草原青綠色的草上,微風吹起了他的衣衫,每向前走一步,他頭頂上的天空便明亮一分,黑臉漢子身後的烏雲也會明亮一分,好像有無數陽光將要衝破而出。
離黑臉漢子五十步站定,夏侯襄陽擡眼望去,開口問道:“你便是西蜀劍閣閣主趙劍塵?”
“沒想到我已經這麼出名了,回到蜀山可有得吹了。”趙劍塵眼中熠熠生輝,當夏侯襄陽走出中軍大帳第一步的時候,他便知道不枉此行,這一戰必定能讓他痛快淋漓的生死相搏一番,而且是九死一生的殊死搏鬥。
夏侯襄陽淡淡一笑,眼睛沒有望向漫天的飛劍,而是望向更遠的地方:“聽聞你隨劍而生,想來劍道也應該走一劍定生死的套路,無論其他寶劍如何鋒利,你也沒有心思去看,怎麼今天卻御萬劍而來,看似聲勢浩大,卻沒有一把是你的的劍。”
趙劍塵的身形緩緩落地,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齒,隨着他落下的還有那一萬把飛劍,稀稀疏疏墜落而下,如同下起了一場瓢潑大雨,雨過天晴,天空中又恢復了以往的蔚藍如海,那股黑雲壓城的窒息感也隨之煙消雲散。
萱兒擡頭望向天空,忍不住捂住了嘴巴,在極高之處,突然又出現了一個太陽,光芒萬丈,光彩奪目,讓人不敢直視。
“這便是你的劍?”夏侯大將軍眯眼望向那突然多出來的璀璨太陽。
趙劍塵雙手環抱肩膀,身後那輪太陽越發的明亮:“大將軍,我在蜀山悟劍四式:天地、日月、雲海、天下,本想問問大將軍這四劍如何,可是一路行來,看到了人間百態,芸芸衆生,方纔知道那四式,除了天下有點意思,其他的都是土雞瓦狗,不值一提。但是我的劍道已成,劍心已鑄,所以退而求其次,在天地初始、日月形成、雲海之前、天下之外是否還別有洞天,誤打誤撞,悟出了這一招混沌,請大將軍品鑑。”
說完,趙劍塵雙手虛託,天地爲之一振,那輪在天地、日月、雲海、天下之外的太陽蘊含着無限光明向着大將軍刺來,一束束光芒璀璨耀眼,照亮一切,身處其中的人躲無可躲。
大將軍望着迎面而來的光芒,向前走了兩步,身前一道道無形氣息佈設起一層層防禦,如同一座固若金湯的城池一般,而大將軍身處期間最深處。
趙劍塵持無數光劍前行,跨過了大將軍那座城池的護城河,刺進了厚實高昂的城門,無論多麼厚實的城門都敵不過混沌侵蝕、時光流逝,城池的大門應聲而倒,而那無數的光劍歷久彌新,繼續前行。光劍之前有無數艱難險阻,但是這世間之物哪裡敵得過混沌時間,在光劍之下只能支離破碎、體無完膚。
趙劍塵一劍到了大將軍面前,沒有絲毫猶豫,這一把劍刺向了大將軍的胸口,刺進了大將軍的身體。但是趙劍塵卻皺起了眉頭,他無數次揮劍,知曉劍刺進物體中的感覺,那是一種阻力卻酣暢琳琳的破壞感,一劍下去,你能清晰的感覺到某種東西被強行改變的形態。
但是剛剛刺進大將軍的那一劍沒有那種感覺,好像刺進了黑洞,刺進了虛無,即使混沌在虛無面前也無能爲力,因爲虛無便代表着永恆,代表着一成不變,你的光照亮不了虛無,你的時間變得毫無意義。
趙劍塵的混沌奈何不了大將軍的虛無!
一劍透體而過,看似刺中了大將軍,實際上相差甚遠,而大將軍的雙手手指卻已經向着趙劍塵的胸口輕輕的穩穩的點來,透過了混沌時間,踏踏實實落在了趙劍塵的胸口。
趙劍塵躲無可躲,他突然想起了一個人,雙腳之下不停,輕輕後退,一退退去百丈,頹然一屁股坐在草原上,雙手捂着胸口,臉上微微苦笑。
大將軍的身形出現在趙劍塵身前,衣衫飄飄,如同仙人,低頭望着這位劍客,臉上帶笑,開口說道:“看樣子,你已經見過李慕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