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青遞出最強一劍,這一劍決絕,橫在身前,像是青山綠巒,橫臥在天地之間,高山仰止,景行行止,絲毫沒給自己留下後路。
他堅信就是再出現一位李慕白和魏鬆這等高手可以擊殺自己,但是自己手中的劍也會插入林婉兒的胸膛,炸起一團血舞。
他曾經讀過林婉兒的那首《虞美人》,心中感慨良多,若不是左右供奉的命令,他很想對林婉兒一揖到地,讚歎一聲:“林美人。”
可是在他心中劍閣最重,重於泰山,對於他人而言,劍閣是虛無縹緲高高在上的神仙之境,對他而言,劍閣是家,無論是閣主和左右供奉的跳腳對罵,還是小師弟地瓜的怔怔出神,臥在溪頭剝蓮蓬,都是一幅幅生活瑣事勾勒出來的畫面。
他做不來閣主那般爲劍而生,也做不來小師弟那般天真爛漫,更沒有可以身背劍閣氣數的天賦,或?無?錯?許練劍在四個師兄弟之中都是最差的,可是他覺得自己可以爲劍閣做點綿薄之力,比如去死。
一把劍帶着別樣的情緒,所以它不再僅僅只是一把劍,不再是殺人的利器,而是連綿不絕的情思,情思殺人卻是最爲無往不利的。
高翠蘭看着越來越近的一把劍,強行提起以內的內力,可是胸腔內雲海翻騰,三師兄俠嵐種在高翠蘭體內的劍氣,洶涌而出,怒狼滔天。她忍不住吐出一口鮮血,染紅了胸前的衣甲。
林婉兒膽小如鼠、貪生怕死。可是在這一刻她毅然決然的站在了高翠蘭的身前,舉起手中手槍,面容嚴肅的望着海青的至強一劍。
這和林婉兒的性格無關。在她心中性命可是極爲寶貴的,在好吃的東西之後,但是排在銀錢之前。除了幾個兄弟,她自認爲不會爲了任何人冒生命危險,剛剛擋在高翠蘭身前是下意識行爲,事後回頭想起這件事情來,她肯定後怕的心慌不止。並且發誓,若是再出現相同的情況,她肯定不成英雄。
從骨子裡講。林婉兒更接近市儈的小人物,凡事從自我出發是永遠也抹不去的標籤,可就是這麼樣的一個人會讓人覺得真實。
“嘶”一聲極爲尖銳的聲音突然在林婉兒和海青之間,好似空氣都被這一聲尖銳的響聲撕裂開來。那把劍薄如蟬翼。但是鋒利無比,像是在天地之間不斷揮舞切割的巨劍,海青天地之下的山巒一劍被一劍割開。
身形頎長、面容蒼白的司馬尺含笑出現,手中的軟劍如同一條毒蛇一般纏繞在他的手上,一劍破去海青的山巒一劍,扭頭望向重傷的高翠蘭,陰損一笑:“真想趁你病,要你命啊!”
一聽這話。林婉兒馬上將槍口對準司馬尺,怒目圓瞪。心裡打定主意讓司馬尺吃一顆花生米,輕輕釦動扳機。平日裡林婉兒拿出這把手槍威脅他人,衆人都會覺得莫名其妙,還會皺着眉頭嘲笑一番:“林婉兒,你是想拿這鐵疙瘩砸我嗎?”。林婉兒怒說道:“我是讓你吃一顆花生米。”人家更是不屑。這讓林婉兒很有挫敗感。
司馬尺心中一驚,剛剛他已經看到了這個稀奇古怪東西的威力,身形急速掠動。
林婉兒嘴角翹起,冷哼一聲:“晚了,讓你欺負我和我家寶玉,哼!”比起突然出現就要殺了自己的劍閣三人,她更是討厭司馬尺。
“卡蹦一聲”,林婉兒望着手中的手槍,眉頭微皺,這把破槍,竟然在這麼關鍵的時候卡殼了。
海青看到司馬尺的時候,心中已經震驚的無以復加,再看到司馬尺救下林婉兒,不由得升起一絲憤怒,他搞不清楚司馬尺在想什麼,讓劍閣派人來殺林婉兒是這司馬尺的注意,出手救人的也是司馬尺。
司馬尺嘴角一笑,瞬間來到海青身前,手中軟劍如同水中游蛇,軌跡飄移,角度刁鑽,似乎正好剋制海青光明正大的天地一劍。
“我知道你不明白,不過我可以解釋個你聽。”司馬尺淡淡的說道,“讓你們劍閣來涼州殺了林婉兒,確實是我的本意,因爲像是林婉兒這種人最爲奇怪,分明就是一個無關輕重、不諳世事的小角色,可是卻總是能和不同的人產生一點聯繫,像是連接不同人的橋樑,正是她的存在,世子殿下下不了決心,寶玉那小娃恨不起來西涼,李慕白這種高手纔會在西涼礙事礙眼。只要除了她,萬事休一,大事可成。”
雖然還在說話,可是司馬尺手中軟劍不停,而且速度越來越快,用快如閃電形容一點都不爲過:“當年雖然十三太保被困上京城,但是隻要義父想,就可以攻入上京城,坐擁天下。可是出了一個和今天林婉兒的位置極爲相似的陳諾諾,她本來無足輕重,不過就是能夠和任何人都有千絲萬縷的關係,所以我讓你們殺了林婉兒。”
“不過,哪裡想到你們劍閣竟然如此不濟,一個林婉兒都殺不了。剛剛我突然想到一個更好玩的,殺了你們劍閣四護法,不就能夠在劍閣和林婉兒之間繫上一個只能用死來解的死結,豈不妙哉?”司馬尺臉上的笑意更濃,手中軟劍也漸漸變成了猩紅色,散發着一股血腥的味道。
海青步步後退,疲於應付,手臂已經被司馬尺的軟劍狠狠咬了一口,臉色之上盡是怒氣:“司馬尺,是你讓我劍閣出人來涼州,又是你背後暗箭傷人,你就不怕你的奸計被識破,我劍閣與你勢不兩立?”
司馬尺搖頭不屑:“我會怕你劍閣?一個看着高高在上實際上勾心鬥角的藏污納垢之地,更何況劍閣氣運都在我司馬尺手中,那兩個老傢伙怎麼捨得和我撕破臉皮?!所以。今天你們劍閣護法就好好的死在涼州城吧,等來年開春,我司馬尺會親自到你們墳頭上倒上一杯酒。來祭奠一下你們劍閣護法爲我的千秋大業所做的貢獻。”
西涼狐蛇司馬尺一言九鼎,說到做到,他所說要殺的人都沒有活着,他所說要做的事都成功了。
林婉兒只看到司馬尺嘴巴開開合合,但是聽不到他在說什麼,她想着司馬尺肯定在和劍閣有勾結,不然爲何要竊竊私語。哎,若是趙乾來就好了,這廝懂得脣語。一定可以解讀司馬尺的話語,知道他的陰謀詭計。
司馬尺手中軟劍已經鮮紅如血,遊走在海青周身,不斷蠶食着他的天地一劍。而海青的嘴角已經溢出了鮮血。眼看就要招架不住了。
此時,二師兄重樓的日月不止在李慕白的天地一劍之下已經難以招架,那輪紅燦燦的太陽像是行將就木的老人,漸漸黯淡下去,再也發不出一絲光芒,而那輪月亮已經支離破碎,偏偏脫落,掉在茫茫的大地上。被連綿不絕的羣山遮掩,看不出原有的樣子。
但是李慕白的天依舊在穩穩的下壓。地依舊在緩緩上升,天地之間苦苦支撐的二師兄精疲力竭,茫茫站在天地之間,四顧無人,伸手是無邊無際,身前是永無止境,而自己只是天地之間的一粒沙。
而在另一邊,渾身都是冰劍的三師兄俠嵐也露出了萎靡的神色,無論自己手中的冰劍如何神出鬼沒,鋪天蓋地,可是就是破不了魏鬆的那把銀槍。
任你如何雲海翻騰,風霜漫天,他就像是一座高山,屹立在你的面前,巍峨不動,也像一汪湖水,靜謐幽藍,風浪不可侵蝕,雲海只能點綴,作爲註腳存在。
魏鬆魁梧的身形在漫天風霜和冰劍越來越清晰,直到最後破天而出,身形隨着銀槍一同沖天而起。
俠嵐心有不甘,執拗的性格讓他作最後一搏,劍隨意動,千萬把冰劍隨身而出,劍身銜着劍尾,劍尾拉着劍身,漸漸將俠嵐的身體圍繞起來,冰劍越來越多,越來越密,直到再也見不到他的身影。
而由冰劍組成了一條面容猙獰的巨龍,仰天長嘯,聲震山河,張開一條血盆大口,衝着天空中魏鬆而去,想要一口吞下對方。
魏鬆人在空中,望着身下已經成型的巨龍,臉上倨傲和興奮神色更甚:“用最後的氣力匯劍成龍?今日好生痛快!”
他沒有後退,而是雙手握槍,以槍作棍,高高舉過頭頂,氣沉丹田,力劈華山,身體帶着呼呼風聲和拔地而起的冰龍在空中相撞。
“轟隆一聲“巨響,冰龍狠狠撞向魏鬆,而魏鬆手中的銀槍也重重的砸在了龍頭之上,本該下降的魏鬆在反衝力作用下,突兀又拔高了三丈。
而俠嵐匯聚而成的冰龍卻以看得見的速度出現裂縫,最後碎裂成一片又一片的晶瑩冰晶,散落了一地。冰龍碎裂,俠嵐出現,衣衫盡破,渾身浴血,雙眼緊緊閉住,身體搖搖欲墜,最後重重落在地上,濺起無數冰晶微粒,折射着周圍的光,愈發的燦爛美麗。
他仰頭看着空中的魏鬆,心中又泛起一絲苦笑,原來差距如此巨大,可是能爲手中劍而戰,俠嵐無怨無悔,臉上不自覺露出一絲滿足的微笑,敗了又如何,能夠遞出心中最強一劍,死而無憾。
看到生死未卜的三師弟,海青和重樓爆發出全所未有的勢力,逼退司馬尺和李慕白,掠到俠嵐身前:“三師弟,三師弟!”
司馬尺嘴角帶笑,緩緩向前踏出一步,手中軟劍如同注入了活力一般,聞到血腥之氣,筆直如利劍,脫手而出,直衝躺在地上的俠嵐,這一劍很快,快到剎那之間。
利劍飛在空中,司馬尺緊隨而動,不過卻是衝着魏鬆而去,他知道魏鬆的脾性,肯定不會趁人之危,可是他卻不知道這高手的鮮血是滋補手中軟劍最好的補品,跟何況西蜀劍閣四大供奉的血肉之軀。
魏鬆看着迎面而來的司馬尺,心中震怒,雙手握拳,轟向司馬尺,司馬尺臨危不懼,只是冷冷一笑,非但沒有躲開,反而選擇和魏鬆硬碰硬。
轟隆一聲,一聲震天巨響沖天而起,魏鬆的身形再次拔高,可是司馬尺也不好受,全身被一股巨力灌體而出,不過在這一股巨力之下,司馬尺的身形卻突兀加快,雙手呈鉤,衝向劍閣三人。
遠在涼州城外的地瓜看到城內氣息捲動如雲海巨浪,心中更是焦急,大師兄的天地一劍被蠶食殆盡,二師兄的日月被白衣劍客的天地一劍壓得喘不過氣來,特別是看到那一條沖天而起的冰龍被魏鬆一棍砸下,碎成冰晶的時候,他眼中已經溢出了淚水。
他一邊抹着眼淚,一邊埋怨道:“都說不讓你們進城,不讓你們進城,你們偏偏不聽,這可好了,命都要搭進去了。我知道你們不惜命,爲了劍閣什麼都可以豁出去,可是活着總是比死了好。”
他越說越着急,越說越氣憤,想起了大師兄的惴惴教誨:“地瓜,多讀點書,學習一下做人做事的道理,這樣人活着才能不糊塗。”
他又想起了二師兄的調笑:“地瓜,師兄很期待,等你長大了,哪家的姑娘有福氣能夠把你這熟透的地瓜扒開皮吃了。”
他還想起嚴厲的三師兄苛責:“地瓜,快去好好練劍,不準在這捉蛐蛐偷懶。”
劍閣上的雲海繚繞和美輪美奐沒有在他小小的心中留下太多的印象,反倒是師兄幾人或慈祥、或嚴厲、或風趣的話語在他心中留下了深深的印記,彷彿一張張連綿不斷的畫卷,怎麼看都不厭煩,怎麼看都極爲有意思。
所以他不能讓師兄三人留在涼州城,不能讓師兄三人才下山就永遠不能回山。
狠狠擦了擦臉上的淚水,地瓜握住了手中那把從劍山犄角旮旯裡拿出來的破銅爛劍,面容堅毅,沉沉吸氣,消瘦的小身體像是一個汪洋大海,匯納天地之間的元氣。
閣主曾經說過,我在劍閣之上見過天地、日月、雲海,所以悟出這三劍,可是這天下一劍卻最沒有精氣神,因爲沒有見過天下什麼樣子,於是想要下山去看看。
地瓜心裡冷笑,覺得閣主在裝高深,找藉口,他無非是想下山喝一碗酸辣粉,並且看一眼那酸辣粉小攤上扎着麻花辮的姑娘,還說我什麼都不懂,其實我什麼都懂。
這一刻,他最懂的就是,他的天下里不能沒有師兄。
那日,涼州城內,風雷大作,霹靂弦驚,百丈闌干,激起萬層雪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