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人正在寒暄客套,林婉兒卻突然發起呆來,神遊天外,一手拖着下巴,臉上帶着若有若無的微笑。
趙乾扯了扯林婉兒衣角,林婉兒還是沒有醒過來,嘆了一口氣,趙乾大拇指和中指微微彎曲,衝着嘴巴一哈氣,乾淨利索彈了林婉兒一個板栗。
“哎呦,疼死我了。”林婉兒抱揉着腦袋,回頭怒瞪趙乾:“你活得不耐煩了!一點禮貌都沒有。”
趙乾雙手後背,白眼向天,最沒有禮貌的你也好意思說我沒有禮貌,這世道啊。
徐驍已經見怪不怪,林婉兒就是做出更出格的事情,他也能坦然接受,並且表示理解,何況在西涼這麼多年,經過世子殿下徐雲楓荒唐行徑的“折磨”,西涼王徐驍已經金剛不壞,心理承受能力空前強大。
林婉兒揉了揉腦袋,衝着趙乾揮舞了一下拳頭,轉頭望向徐驍:“王爺,不知道這虎狼楊廷熊又是哪位?”
楊廷熊微微一愣,不知道這林才女怎麼突然提及自己,出列抱拳,聲音如同悶雷一般:“在下便是!”
震得林婉兒耳朵一陣嗡嗡響,這楊廷熊和想象中一模一樣,人高馬大,比身材魁梧的魏鬆還要粗上三分,面目虯髯扎須,凶神惡煞,眼睛一瞪如同銅鈴一般大,小孩子在大街上遇到,肯定嚇得哇哇大哭,再被這楊廷熊一瞪,嚇得哭都不敢出聲。
看着這位彪形大漢,林婉兒轉着圈兒觀看,最後讚歎道:“力拔山兮的真英雄,分明就是張飛和馬超的結合體。”
楊廷熊微微皺了皺眉頭,開口問道:“婉兒姑娘,俺讀書少,不知道這張飛和馬超是誰?”
林婉兒哈哈一樂,解釋道:“五虎上將其中兩位。”
“五虎上將?”在場除了趙乾都是一頭霧水,西涼有五虎不假,但是卻從來沒有聽說過什麼五虎上將。
林婉兒也懶得解釋《三國演義》上關羽、張飛、馬超、黃忠、趙雲被稱爲五虎上將。擡腿向着文苑大廳走去。
虎鹿範鶴鳴微微彎腰,以爲這位林才女會詢問自己一二,但是林婉兒什麼也沒有問,路過自己的時候似乎還鼻翼微動。冷哼了一聲,眼神中頗爲不屑。他不知道什麼地方得罪了這位才女,心中極爲納悶。
西涼五虎中,魏鬆剛毅正義,頗受尊重。但是難免過於光明磊落了一些,司馬尺陰狠毒辣,譭譽參半,高翠蘭治軍嚴明,秉公執法,有時不近人情,楊廷熊更是缺點極多,好酒嗜賭,經常打罵部下,不一而足。這四虎或多或少會遭到一些人的記恨。
書生意氣的範鶴鳴卻風評一邊倒,待人接物和煦,如入爾雅,左右逢源,上馬可衝鋒陷陣,下馬可捧書詩賦,是西涼連接武將和文官的橋樑人物,是調和西涼權利的關鍵人物,按理說林婉兒對他的感官應該不差
。
但是總有一個例外,林婉兒記着楊廷熊娶了十房姨太這件事情。( 好看的小說並將這位儒將劃分到心理變態的下流胚子,披着羊皮的狼,比之潘仁美、韓青衫還不如的垃圾貨色,自然也不會有什麼好的臉色。
走進文苑大廳。林婉兒又被震驚的說不出話來,裡面空間大得都可以列兵排陣了,而且不似朝廷皇宮那般紀律森嚴,各司其職。大廳內很熱鬧,人與人之間很隨意,正在準備宴會的小丫鬟成羣結隊。
林婉兒從身旁經過的小丫鬟盤子中取了一串葡萄。水靈靈的,上面沾惹了不少水珠,摘一個塞到嘴巴里,既酸又甜,味道極好。
少頃,小丫鬟們紛紛退下,林婉兒也按照規矩從袖子裡取出聖旨,緩緩展開,定睛一看,拿翻了,訕訕一笑,忙倒轉過來,用尖細的聲音宣讀了聖旨。
趙乾不解,開口問道:“婉兒,你幹嘛用尖細的聲音?”
林婉兒用手遮住嘴巴:“我看電視上和宮裡人來林家小院宣讀聖旨,都是甕聲甕氣的尖細聲音,還以爲是宣讀聖旨的官方語氣。”
說完,以一聲尖細如同鐵鋸拉木頭一般的“欽此”結束。
徐驍有挎刀上朝的權利,也有聽旨不跪的特權,單手接過林婉兒遞過來聖旨,隨意丟給身邊魏鬆。
“恭喜王爺,又得了朝廷賞賜,令人羨慕不已。”林婉兒說着官方辭令,伸手揉了揉嗓子,低聲咳嗽一聲,別說,用尖細嗓音說話還是挺費嗓子的。
她向前走了兩步,臉上帶着一絲莫名的笑意,眉毛衝着徐驍跳了跳,一副你懂我懂大家懂的表情。
可是西涼王真得不懂,皺了皺眉頭,眼中都是詢問意思,不止徐驍不知道,就連衆人也是一頭霧水,摸不清頭腦。
林婉兒不高興了,嘿,你都成王爺了,怎麼這麼不識趣,繼續向前走了兩步,她伸出大母手指和食指沾了沾唾沫,相互捻了捻,眉毛再挑。
徐驍恍然大悟,這是要銀子啊,先前還未稱王時候最經常見的動作,如今再見,竟有些熟悉的陌生感。
他渾身上下摸了摸,竟然沒有摸出一分錢,早期的徐驍征戰沙場,每天最讓他愁悶的就是沒有銀子和兵馬,特別是死纏爛打白素的時節,更是覺得世間萬般好,最好不過銀子。
成了西涼王之後,他便當了甩手掌櫃,身上不帶銀子也在情理之中,回頭望了一眼身後西涼四虎。
魏鬆搖搖頭, 表示自己沒有,高翠蘭一陣尷尬,也沒有,楊廷熊一個大老粗,下館子喝酒沒要酒樓的錢就算是仁慈了。
最後衆人眼神落到範鶴鳴身上,範鶴鳴搖頭一笑:“義父,我也沒有
。”
林婉兒不高興了,非常不高興,平日裡總是有人跳出來責備自己不懂人情世故,太過任性,可是等到你們人情世故的時候,你們給我整了一出人情事故,讓我情何以堪,大魏才女的臉面何處安置?
“喲,以前常聽人說。西涼貧瘠,是野蠻荒蕪之地,我還不信,今天算是真真切切的見識到了。哼,連個人情錢都拿不起,真是替你們覺得害臊。”林婉兒陰陽怪氣的說道,再次發揮一句話橫掃一大片的無敵威勢,讓徐驍都有些掛不住臉。
王府內的丫鬟和雜役卻看不下去了。這林婉兒還真是囂張,竟然不把西涼放在欣賞,不顧規矩場合站出身來,將身上的月錢取出來:“王爺,我們還有些銀錢,只是不知欽差大臣嫌棄不嫌棄。”
“不嫌棄,不嫌棄!”林婉兒眼睛瞬間有了神采,伸手毫無內疚的扯過銀票,像是街市雜耍的藝人一般,現在開始收錢了。
不一會兒。林婉兒懷中已經塞滿了銀票,其中還有不少瑣碎的銀兩,每個丫鬟和雜役像是砸人一般將銀錢塞到她的懷中,林婉兒卻毫不在意,樂呵呵一併收下。
最後終於抱不住了,林婉兒伸手說道:“等一等,等一等。”像是變戲法一般,心急火燎的從懷中取出一個而包袱,笑呵呵說道:“都放到包袱裡,包袱裡。”
徐驍和西涼四虎有些哭笑不得看着林婉兒滑稽一幕。就連和林婉兒接觸最久的趙乾也搖了搖頭。
林婉兒高興的顛了顛包袱,很滿意這個重量,她喜歡有白花花銀子的厚重感,不喜歡銀票的輕渺。拿在手裡沒有讓人心安的踏實,還是真金白銀好。
她看着懷裡的包袱,嘆了一口氣,語氣頗爲滄桑的說道:“在上京承這幾年,光是聖旨就收到了不下十封,銀子如同雪花一般飄了出去。每次我都心疼,但是還不得不給,沒想到,今天終於守得雲出見日月了,見到回頭錢了,我激動的都快哭出來了。”
聽到這話,徐驍忍不住仰頭大笑,回頭示意範鶴鳴一眼,範鶴鳴點頭,低聲回道:“義父,鶴鳴知道,宴會一散,便會去賬房支付一些銀票給婉兒姑娘送去。”
耳朵尖的林婉兒將範鶴鳴的話聽到了耳朵中,開口說道:“不用,我不是一個貪財的人,這些銀錢也只是場面上的客套世情。再說了,你們給我個一兩千兩,你們不好意思拿出手,我也不好意思拿着,是不?”
徐驍再次大笑,範鶴鳴也笑着點點頭,聽婉兒姑娘這話的意思是不拿出萬兩以上的銀子,她是不會高興。
“婉兒姑娘,請。”徐驍開口說道。
林婉兒也不客氣,賓主落位,又客套了幾句,都是一些讚美林婉兒的話。
林婉兒最愛聽他人讚美自己,吃着美味可口的食物,聽着讚美的話,再飲一口小酒,拍一拍身旁裝滿銀錢的包袱,人生已然無求
。
喝到高興的時候,林婉兒又開始胡言亂語了,她告誡高翠蘭以後見到某個姓“豬”的可一定要躲得遠遠的,那人是個豬頭妖怪。
高翠蘭望了一眼魏鬆,詢問什麼一絲,嘴角含笑的魏鬆攤攤手,意思是婉兒姑娘就這脾性,習慣了就見怪不怪了。
告訴楊廷熊,千萬別打罵身邊的士卒,說不定就有包藏禍心、暗中耍壞的人。
楊廷熊不爲所動,趁着如此間隙,已經飲了三罈子烈酒,依舊意猶未盡。
玩耍了一天的寶玉有些倦意,哈氣不斷,小胳膊撐在小包袱上,上眼皮和下眼皮不斷打架,但是還強忍着睡意,腦袋一點一點,卻也不倒。
林婉兒看到寶玉如此模樣,拿筷子從碗裡夾了一根辣椒,遞到寶玉嘴邊,開口說道:“寶玉,來吃一口肉,好長身子。”
看到這一幕,衆人再次無語,高翠蘭想出聲制止,卻被徐驍伸手製止住了,含笑望着林婉兒和寶玉,他認爲姐弟之間相互接觸就是應該隨意自然,不要時刻扳着大人模樣,該開玩笑就應該開玩笑,即使有些過火也不打緊的。
寶玉迷迷糊糊張開了嘴巴,下意識嚼了兩口,咕隆一聲吞下去,吧唧吧唧嘴巴,旁若無人繼續打瞌睡,林家一家兄弟幾人都不愛的吃辣,反而是和林婉兒沒有血緣關係的寶玉和大姐的口味出奇的保持一致,吃起辣來沒有節制,而且越辣越開胃。
林婉兒看着寶玉繼續瞌睡的樣子,並沒有惡作劇失敗的感覺,反而露出了一絲狡猾的微笑,從盤子裡挑揀出一塊骨頭,遞到寶玉嘴巴邊。
寶玉張口吃下,用左邊腮幫嚼了兩下,沒有嚼動,又換了右邊嚼了兩下,還是沒有嚼動,順夢中,不自覺皺起了眉頭,吐出了那塊骨頭,呸呸了兩下。
林婉兒被逗得哈哈大笑,伸手擰了擰寶玉的臉蛋,將他叫醒:“寶玉,寶玉,醒醒,起來進屋睡覺去了。”
寶玉迷迷糊糊揉了揉眼睛:“大姐,剛剛我做夢吃了一塊石頭,嚼嚥了半天,也沒有嚼動,累死我了,我是不是很笨?”
衆人無聲大笑,徐驍卻覺得有些心酸,心中一陣內疚。
“確實很笨啊,比雞蛋都笨。”林婉兒笑着說道,“寶玉,起來進屋睡覺去。”
“嗯。”寶玉站起身來,眼睛突然清醒了不少,看着林婉兒小聲說道:“大姐,別忘了我們的約定。”
來西涼的路上,寶玉曾經囑託林婉兒,要好好教育一下徐雲楓,別讓他走了彎路。
林婉兒點點頭,使勁兒攥了攥拳頭,笑着回答道:“大姐記着呢,寶玉放心。”
心裡卻想到,哼,等我見到徐雲楓,看我不一大耳瓜子上去,讓他痛哭流涕的跪在自己面前磕頭認錯
。
幾個小丫鬟牽着寶玉的小手離去,寶玉的房間被安排在林婉兒的旁邊。
出了文苑,寶玉行走在燈火輝煌的王府內,卻覺得不如澶州和上京的小院溫馨,空曠曠的,少了不少溫暖。他擡頭看了一眼不遠處黑通通的雪山,覺得在那高高的山頂上站着一個人。
此時,在雪山山頂上,確實有一人站在那裡,他面容蒼白,嘴角含笑,一身灰色衣衫在風裡搖擺,面容卻隱藏在黑暗內,身旁有一頭壯碩的如同小牛犢一般黑色的狼狗,遍體烏黑,像是擦過油一般。
那山,那人,那狗,他望着熱鬧輝煌的西涼王府,整個風景盡收眼底,眯眼微笑,喃喃自語道:“好一個萬家燈火!”(。)xh2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