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真如同大學士府外零零七所預料的那樣,夏侯襄陽和李慕白的對決是一種有概念、沒溫度的意念對決,僅從兩人玄之又玄的對話中就能窺看一二。
夏侯襄陽一手負於身後,一手輕捻於身前:“青年,何爲劍?”
平日裡寵辱不驚的李慕白雙手下垂,眉頭微微皺起:“劍由心生,人心即是劍心。”
此話說完,李慕白整個人氣勢蓬勃而出,初露崢嶸,變成了一把鋒利無比的劍,劍尖寒光流溢,純粹之極。
這把劍出鞘急駛,必走直線,直上直下,直左直右,毫無迴旋餘地,似乎都能夠將天地斬開,尋一方自由之境。
夏侯襄陽渾然不動,自成規矩方圓,任你一劍如何犀利,我自歸然不動,一切規則由大將軍制定,你的一劍看似直來直去,在我的小世界中不過依規則畫曲線,由不得你撒野放肆。
夏侯襄陽再問:“世人說,萬劍最終融爲一劍,你會了那一劍,也便會了世間所有劍法,不知你可尋得那一劍。”
“一劍是一劍,劍劍各不同,世間無萬劍歸宗,無萬劍化爲一劍之法。”李慕白淡淡的說道,初入劍道,他不循規矩,自成一派,本得就是能夠領悟出完全之法,用一劍替萬劍。
▼♀,.. 前些時日,出海訪仙,於茫茫大海之間,曾經見到過遮天蔽日的大鯨出水魚躍,心有所感。似乎觸及那一劍,踏秦淮河大浪而來,心中又有所感。自以爲尋得那一劍。
直到去極北之地看到那一片海,他才劍心圓滿,知曉了世間劍法和雲海幻化成的婉兒姑娘的臉龐一樣,總是會有喜怒哀樂、悲歡離合,一劍代表了一種情緒,一種情感,哪裡會有一劍之中既包含了快樂。又包含了悲傷的。
李慕白踏出一步,此刻,不僅他自己是一把劍。而且身邊的任何一件事物都成了一把劍,金鑾殿上的每一片瓦礫,御林軍腰間的每一把繡冬刀,就連那柔柔的月光似乎每一束都成了一把劍。
世間萬物都是劍。劍劍各不同。有的代表安樂,有的代表歡喜,有的代表悲傷,有的代表苦悶,千萬把劍,千萬種情緒,千萬種故事蘊含其中,那不僅僅是一幅幅圖卷。而且是不斷變化的動人畫面。
大將軍忍不住讚歎一聲,神情微微一稟。雙腳未動分毫,而是輕輕伸出一根手指,手指伸出的速度並不快,但是動靜相宜,快慢適中。
那是一劍,簡簡單單的一劍,毫無修飾和點綴,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那把劍無情,因爲無情它纔可以和李慕白的萬種情感相互對抗,正是它的無情,才能展現它的至情至性。
李慕白意念控制着千萬把劍,劍太多,所以沒能匯聚成龍,而是看似零散,但是有某種特殊規律分佈在自我小世界中,巍然成觀。
李慕白的萬劍和大將軍的一劍攜帶着兩人浩瀚如煙海的氣息於一點處交匯,於此間交匯,那一點正好是圓月的中心。
沒有電閃雷鳴,沒有山地倒轉,也沒有驚濤駭浪,氣息激盪,大風起息雲飛揚,只有一聲如同琵琶琴瑟輕輕被撩動的清脆聲響,叮咚。
一陣漣漪在空氣中層層盪漾開來,像是一枚石子投入到湖水中,幽綠色的湖水以石子爲中心在湖面上的畫出一層層的圓圈,不過空氣中漣漪是垂直的,像是一層鏡面一般將兩個人隔開。
隔開兩個世界,隔開兩種不同的規矩。
曹魏和洪新甲面色肅穆,場間看似平靜,實則兇險異常,若是平常人進入其中,必定命不保矣。
兩人看到大將軍和李慕白如同兩片波濤洶涌的大海一般,在某個海峽處相會,雙方掀起驚濤怒浪,拍岸擊石,捲起千層雪。
李慕白千層浪頭挾風帶雨,驚濤陣陣,轟鳴之聲,氣勢一層高過一層,層層推進,直到雲霄之上,九天玄門之前。
大將軍只有一浪,遮天蔽日,氣勢並不如何雄壯,但是自有萬般風情,如同鯤鵬遮蔽日月,天地爲之失色。
李慕白衣衫無風自動,獵獵作響,大將軍衣衫方正自然,紋絲不動。
不同凡響,此戰無雙天下。
李慕白的千萬劍在大將軍眼中組成了一個世界,大將軍跨步向前,走進李慕白的世界,那裡千萬把劍,千萬種心情。
一個人竟然能夠囊括如此多的心情,但是本人的性格卻是有些木訥和呆板,實在匪夷所思,難以理解。
李慕白世界內的劍各個不同,但是在不遠處,大將軍看到了一把格外不一樣的劍,之所以格外不一樣,不是因爲它的樣式如何,而是因爲它不穩,左右搖擺,顫顫巍巍,好像一不留神就會掉下來似的。
輕輕揮手,千萬把劍凌空消失,只留下那一把劍,走到那把劍之前,夏侯襄陽臉上帶笑,像是看到了極爲有趣的事情,一把不穩的劍隱藏在千萬種劍中,好像一個孩子偷偷將糖豆隱藏在千萬顆普通豆子之中,小心翼翼的隱藏,生怕他人發現,但是越是如此,越是暴漏了自己。
靜心凝視,大將軍臉上笑意更濃,那把被隱藏起來的劍上分明刻着“擔心”兩字,擔心誰?當然是擔心至今仍在牀上昏睡不醒的林婉兒。
輕輕一碰,那把劍如同遭到重大打擊,顫顫巍巍,更加不穩,凌空維持都已經很難,掉在地上。
但是那把將掉在地上並沒有停止,而是繼續向下掉,好像有千萬斤重物壓在上面,繼續壓着它下墜。
在李慕白的世界中由這把劍的下墜,引起千萬把劍開始微微顫抖。由劍組成的世界開始分崩離析, 寸寸龜裂。
千萬把劍如同雨滴一般從天而降,在大將軍身旁掉落。沒有一劍能夠碰到他的身子,一把把劍在他身旁飛濺開來,不惹一絲劍霧。
等全部的劍都掉落之後,李慕白的身影開始顯現,依舊一身白衣,凌空而立,和大將軍平視。腳下是還在不斷下落的劍。
他沒有悲傷,而是依舊平靜,看不出絲毫一點的沮喪。語氣淡淡的說道:“我輸了。”
大將軍一語中的,緩緩說道:“你的心不靜,所以萬劍未能圓滿,有所欠缺。希望他日能夠再和你一戰。”
兩人心生默契。相視一笑,縱身一躍,從紫禁之巔躍下,一人瞬間沒了蹤影,一人來到洪新甲和曹魏身前。
曹魏下馬俯身:“御林軍曹魏拜見大將軍。”
夏侯襄陽微微點頭,開口問道:“今夜上京城?”
“上京城必定安然無恙,”曹魏抱拳答道,“剛剛已有是十七次暗殺。但是毫無例外都被阻攔下,朝廷官員皆是無恙。請大將軍放心。”
夏侯襄陽再次微微點頭,跨步前行,進入馬車,洪新甲駕車漸漸遠去。
李慕白心中那把擔心劍未能平穩如山,大將軍心中也多有牽掛,那無情而又至真至情的一劍也未能圓滿。
本來覺得索然無味的民衆陣陣驚呼,果真是高手,瞬影移形,只是衆人都沒有看清楚兩人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不過其中不乏像林婉兒那樣具有誇張事物的多事人。
第二天,便會有不同紫禁之戰的版本流傳開來,形成一種自相矛盾的場景,但是人們對於其中的邏輯關係毫不關心,只是喜歡在熱鬧中汲取一點茶餘飯後的談資。
林婉兒昏迷的這段時間,上京城發生了很多事情,但是都隱藏在平靜之下,直到林婉兒醒來,一切才塵埃落定。
匈奴的刺客在無聲無息過程中被消滅殆盡,上京城依舊是天下第一雄城,雄踞在中原腹地,向天下顯示着它的強大和雄偉,牢不可破。
匈奴刺客未能傷害朝廷分毫,但是有一個人除外,那就是宰相家的潘仁美潘公子不見了,相府那個駕車小廝被人在衚衕內找到,身上捆綁結實,像是糉子一般,不能言語。
一直寵辱不驚、不動如山、性格隨和的宰相大人終於動怒,慌張之色讓相府丫鬟認爲下一刻相爺似乎就要殺人了。
後來,宰相府那輛馬車晃晃悠悠來到相府,裡面躺着遍體鱗傷的潘仁美,哎呦哎呦叫喚個不停。
潘美美在皇宮請來御醫診斷,宰相大人手心冒汗,在房間外不斷踱步,皇子妃潘美美好生勸慰了許久,潘春偉心神不寧坐下,剛沾到椅子。
那位御醫就從房間內走了出來,潘春偉馬上站起來相迎,詢問兒子情況。
御醫也不拖泥帶水:“公子身上的傷並無大礙,只是驚嚇過度,心神勞累而已。”
潘春偉長長呼出一口氣,心神總算安寧。
潘美美抹了抹眼淚,進屋看護自己的兄弟。
御醫卻在心裡納悶了,這潘仁美身上的傷勢並不重,但是唯獨後背上的傷勢極重,橫豎兩道刀傷,下手極有分寸,如今的潘仁美只能趴在牀上,真是怪了。
上京城有傳聞是林婉兒劫持了潘仁美,目的是報復對方,但是有人馬上提出了不同意見,說是林婉兒現在趴在牀上,哪裡有機會和能力去劫持潘仁美。
而此時,幽幽醒來,林婉兒才發現自己只能趴在牀上,人生最苦的事情不過如此。
趴在牀上,林婉兒盯着一處怔怔發呆,趙乾也趴在不遠的地方,有一句沒一句的聊着,林婉兒用“哦”或者“嗯”來回答。
趙乾抗議,說和他人聊天應該相互對視,含情脈脈,而你愛答不理,這是不尊重我。林婉兒回答,你還需要尊重,別逗了。
趙乾大怒,但是嘴角的口水不受控制流了出來。
在一旁候着的餘桂見縫插針,拿出一塊毛巾給趙乾擦擦。
林家小院所有女性都處在一種緊張之中,不是因爲其他事情,而是因爲林婉兒背後的那道傷疤。
由青竹娘牽頭,一羣女人圍在一起,商討着如何醫治好林婉兒身後的傷疤。
這是一次極爲特殊的會議,其中青竹娘主持,陳笑笑執筆,柔嘉、妍兒、冬蟲、夏草參與,寶玉和玉寶作爲紀律維護者,林成平、林乾毅、林翰林、林任重、楊二喜、趙鳳、大寶和大壯作爲參與者。
此外,還有一位自成一派,和任何人都格格不入的歐陽小蘭,坐在一旁,她是討厭來林家小院的,可是趙鳳來,她就板着臉來了,眼神都在趙鳳身上,一刻也沒有移動過。
林婉兒不在場,如果林婉兒在場早就和這個女子針鋒相對了,先從言語上侮辱她,然後從肢體語言上教育她,最後取得精神和肉體上的雙重勝利。
女人們個個神情嚴肅認真,女人什麼最重要?美貌最重要,絕對不能讓婉兒背後留下一條長長的傷疤,必須想盡一切辦法讓婉兒的後背恢復如初。
歐陽小蘭也覺得這羣女人的想法是正確的。
男人們就有些漫不經心了,特別是趙鳳和楊二喜,實在不明白後背多了一道傷疤,是一件很讓人難堪和可恥的事情嗎?
趙鳳掀起衣袖,胳膊上一道長長的傷疤,從上到下,觸目驚心:“多大點事兒,瞧瞧。”他心裡想反正都胖揍潘仁美那廝一頓了,算是給大姐報仇了。
一看這傷疤,妍兒和歐陽小蘭臉色黯然,特別是歐陽小蘭一下子從椅子上站起來,抓住趙鳳的手臂,關切的問道:“還疼嗎?”
趙鳳有些不耐煩的抽出手臂:“回去坐着。”
歐陽小蘭乖乖回去坐下,眼神要多可憐就有多可憐。
衆人搖搖頭,實在看不懂趙鳳和歐陽小蘭兩人之間玄妙的關係,怎得一個強勢的歐陽小蘭就如此乖巧了,像個小兔子。
趙乾曾經評價過兩人,就一句話:就你們倆這種狀態,完全可以結婚生孩子啦。
楊二喜也嘖嘖的說道:“知道我以前有什麼願望嗎?”
大家不知道楊二喜爲什麼有如此感慨,齊聲問道:“什麼願望?”
楊二喜似有神往,嘿嘿笑道:“等哪天我有錢了,一定要請人拿刀在我背後胡亂砍上幾刀,以表示我是一個有故事的男人,具有濃厚的憂鬱感,肯定顯得很有魅力。”
衆人無語,真的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青竹娘臉色微微有怒氣,對寶玉和玉寶說道:“楊二喜和趙鳳擾亂會場紀律,驅逐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