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諾諾在廚房取出一瓶已經佈滿灰塵的清酒,仔細擦了擦,又在儲物的籮筐內捧出一捧花生米,作爲下酒菜,再次回到大廳,她有些苦笑不得的看到父親正在打盹。
白日在國子監教學講課,還要處理朝廷事務,父親嗜讀,晚上還要捧書讀一會兒,實在有些勞累。此時的陳賢雙手攏袖,眼睛微閉,嘴裡似乎還唸唸有詞。
父親愛讀書、品書,那林婉兒元宵節八首詩詞皆上小文榜,父親也是心悅誠服,細細品讀,得意處手舞足蹈,但是又怕自己生氣、傷心,總是偷偷的。不說破,並不代表自己不知道。
輕輕搖醒父親,陳諾諾開口說道:“父親,先吃飯,吃晚飯快些休息去吧。”說完給父親倒上一杯,也給自己倒上一杯。
兩個酒杯輕輕一碰,兩人同時心中默唸一句:“敬妻子(母親)。”
昏黃的燈光下,一對父女平靜無聲的吃着一頓並不豐盛的菜餚,碗裡有白菜、有甘藍、有土豆、有地瓜、有臘肉、有排骨……就如同生活一般,有酸甜苦辣和五味雜陳。
陳賢像是在思考着什麼重要的事情,但是又不知道怎麼和女兒開口才恰當合適,即不會觸及女兒心中的傷心事情,又符合自己作爲父親的身份。
他一生有兩大難題解決不了。
一是如何和妻子相處不耍嘴皮子,他不知道爲什麼自己這張出口成章、倚馬千言的嘴在面對妻子的時候,總是忍不住想說一兩句和仁義道德相差萬里的葷話,或者“不乾不淨”的動一下手。
不過如今妻子已經臥躺在牀上多年,這個問題也成爲了懸而未決的事情。
另一件事情就是如何和女兒承諾諾相處。諾諾是一個心有靈犀,有時候不用點就通的人,可是若是如此,自己這個做父親的越要“小心謹慎”一些,考慮周全。
和諾諾完全相反,林婉兒那丫頭的性格張揚歡快,任性胡爲。想起一出是一出。想到馬上就去做,至於後果,管它呢。先做了再說。
陳賢有時候希望諾諾能夠像林婉兒那樣,任性活潑一些,表現一下自己的喜怒哀樂,哪怕一天就好。
按道理來說。林婉兒肯定不是自家諾諾的對手,那丫頭會被諾諾溫水煮了青蛙。就是十個林婉兒排着隊都不可能在諾諾手下淘到一點便宜,相反還會一點骨頭渣滓都不剩。
爲什麼?因爲諾諾就是如此的強大,也是因爲這份強大,林婉兒每次見到陳諾諾總是沒由來一股怒火。如同竄天猴一般,一點就着,一着就炸。
但是感情這東西。不是比武打架,也不是科舉考試。並不能按量計算。
大學士真不明白了,自家的女兒怎麼就這麼沉得住氣,早些時候趙乾悔婚,獨自一人去了澶州,諾諾出嫁那天早上,旁人忙成一鍋粥,她卻在那把紅蓋頭當作手絹丟來丟去。
自己看到女兒出嫁,心中多有不捨,眼淚都醞釀好了。諾諾卻開口說:“自己去去就回來。”花轎到了皇宮,進了趙乾的住處,大家才發現新郎官竟然不見了。
陛下震怒,皇后震怒,大學士有怒不感言。
可是,受了天大委屈的諾諾不哭不鬧,自顧自換下大紅新娘服,套上一身素布衣衫,面向南方澶州方向去,喃喃道:“你還是去了那。”
後來,趙乾回京,諾諾獨身在文淵閣修撰《四庫全書》,趙乾都想好“你進我退,你退我還退”的躲避陳諾諾的戰略方針,可是陳諾諾竟然沒有過多追問。
陳賢委屈,替自己的寶貝女兒委屈,梗着頭皮進宮,要讓陛下做主,就是將膝蓋跪爛了,也要替女兒討回一個公道。
可是到頭來還是陳諾諾去皇后那給父親求情,好言勸解父親,讓他不要多心,自己的事情自己心裡有數的很。
再後來,林婉兒進京,陳諾諾依舊穩如泰山,已經做好調節矛盾的皇后撲了一個空,雙方竟然沒有劍拔弩張,你死我活。
作爲已經在皇宮這個漩渦“混跡”多年的皇后知曉是佔着理兒的陳諾諾在忍讓,她也於心不忍,從心裡心疼這個孩子,特意編織了一套坐墊,命人送到文淵閣。
安拉提國師進京,辨法於國子監,林婉兒橫插進來,搶了陳諾諾絕大多數風頭。陳諾諾不惱火,淡淡看着侃侃而談的林婉兒,臉上帶着若有若無的笑意。
後來,林婉兒和趙廷“狼狽爲奸”,要在陛下面前說陳諾諾的壞話,她未卜先知,於擡手之間化解。
那寶玉和趙廷打架、寶玉和玉寶被劫持,都是陳諾諾出聲提醒。
陳諾諾將碗裡的一塊煮得稀爛的排骨夾到父親的碗裡,似乎也已經看出了父親所想,開口說道:“父親是想問關於林婉兒的事情?”
陳賢微微一愣,又是苦笑一聲,什麼事情都瞞不住自己這個女兒:“聽說潘仁美劫持了林婉兒,三皇子豁出去性命相救,如今兩人趴在林家小院內,日日相見,朝夕相處。諾諾,你就這麼能沉得住氣?”
陳諾諾淺淺一笑,又給父親倒了一杯酒,搖搖頭反問道:“那我應該怎麼辦?去林家小院打林婉兒,還是打趙乾?”
“打?那倒不至於,但是去那裡,站在一旁噁心對方一下,總是不錯。”陳賢有些恨恨的說道。
“父親,這可不是一個文人楷模的大學士應該說的話啊。”陳諾諾嘴角微翹,有些揶揄的說道,旋即眼睛彎彎,略作沉思,接着說道:“不過也不失爲一個好的辦法。”
陳賢忍不住仰頭哈哈大笑,自己有這麼一個女兒,足矣,趙乾那小子不知好歹,不識金鑲玉。那是他的眼神不好,似乎比自己的眼神還要差上不少。
此時在大學士府外面,暗地裡的大內高手都在拭目以待,蓄勢待發,陛下親自過問,皇后親自叮嚀,大學士府一定不能出事。
大學士府在這羣大內高手心中也有着不一樣的地位。蹲點幾天。未見有其他官員來府上,但是不少書生文人,一襲長衫。手捧着書卷來學士府拜訪,可是都被一個看着就兇巴巴的小丫鬟給轟了出去。
那羣書生文人也不如何惱火,只是有些悻悻然,和小丫鬟理論了一兩句。
小丫鬟卻火了。伸出小手要過書卷,一目十行瀏覽對方所作詩詞。然後雙手叉腰的對詩詞評頭論足,小嘴一刻也沒閒着。
那羣書生文人先是不屑,想你一個丫鬟知道什麼,但是聽着聽着。臉色就肅穆起來,眉頭也皺了起來,還不時的點頭。最後心悅誠服的作揖鞠躬,樣子虔誠極了。
這羣大內高手嘖嘖稱奇。大學士府一個小丫鬟都如此,那裡面住着的大學士陳賢和才女陳諾諾的學問還不頂天了。
他們在府外蹲點,從來沒有見過陳賢和陳諾諾,只是聽到過陳諾諾說話。
有一次那小丫鬟將書生文人轟走,關上門,和其他小丫鬟嘰嘰喳喳一番,然後突然安靜,低聲說道:“小姐,他們自覺學問還不到家,都走了。”
“走了?我看是被你轟走的吧?以後別這樣,對人,總要客氣一些。”
小丫鬟:“小姐,你是不知道,他們拿着狗屁不通的文章來,我一想起如果小姐看着,便污了眼睛,心裡的火氣就不打一處來。剛剛說話還算客氣的,沒有動手,就算他們幸運了。”
“你啊,還真和林婉兒有些相似。”
“林婉兒?哼,我和那個傢伙纔不相似,我和小姐相似。”
“呵呵,你這句話更像林婉兒了。“
小丫鬟氣鼓鼓的冷哼一聲,環抱着肩膀。
“好了,好了,你也不要生氣了,和我相似行了吧。”
雖然沒有見過陳諾諾的相貌,但是每一個大內高手的心中都勾勒出了這位才女的音容相貌和言行舉止,他們也越發的想不通三皇子趙乾怎麼就對那個和剛剛兇巴巴小丫鬟相似的林婉兒這麼“死心塌地”。
月光照射下來,斜倚在牆角的一個大內高手,吐出嘴裡的一根乾癟草根,臉上帶着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
他是這羣人的首領,在皇宮內還有一個代號,叫零零七。
三皇子趙乾曾經特意召見過自己,不是因爲要保護大學士府,而是因爲自己的代號。
三皇子拖拉着鞋子圍着自己轉了三圈,嘖嘖道:“你就是零零七啊,不得了啊不得了,一看就不是凡人,將來必成大器。”
零零七眉頭微皺,自己的代號向來是同僚取笑的焦點,零零七,零零七,自己有零個妻子,晦氣,怎麼到了三皇子這就成了不得了的代號了。
三皇子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零零七回答道:“奴才自小便是孤兒,不知道父母是誰,也便沒有名字。”
“哈哈,太好了。”三皇子拍拍手,似乎覺得自己話語有些不妥,解釋道:“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說我這有一個名字特別適合你,免費送給你了。”
“您說。”零零七本就有些反感自己的代號,巴不得能有一個名字,但是自己識字不多,又不太喜歡張三李四這種俗氣的名字,顯得不夠霸氣。可是宮裡的人能有個名字不容易,比如大太監海公公和洪公公,這麼多年都沒人知道他倆的名字,只是海公公、洪公公這樣叫着。
若是有貴人給起個名字,那就是賊有面子的一件事情。沒想到自己倒黴了一輩子,終於時來運轉,零零七心裡高興的很。
趙乾摸了摸下巴,嘿嘿一笑:“詹姆斯邦德。”
零零七渾身一僵,乾笑兩聲,這個名字是什麼鬼東西,還不如零零七,但是礙於身份和麪子還不能直說,只能轉彎抹角提出自己的意見:“殿下,這名字會不會有些太長了?”
“太長?不會啊。特雷西麥克格雷迪、尼古拉斯凱奇,那才叫名字長。”趙乾頗爲不悅,如此霸氣的名字免費贈送給你,你還嫌棄,如果不是自己身份限制,詹姆斯邦德的名字肯定是留給自己的,“怎麼,你不喜歡這個名字?”
“沒有,沒有。”零零七慌忙擺手,“殿下這是哪裡的話,零零七喜歡的很,對了,殿下,那個叫名字叫詹……姆……斯……什麼來着?”
“詹姆斯邦德。”
“哦,詹姆斯邦德,小的先告退了。”零零七心中苦啊,第一次覺得還是零零七好啊。
後來不少同僚問起殿下給你起了什麼名字,零零七黑着臉說道:“信不信我錘你。”
今夜自己被派遣來保護大學士府,在柔柔的月光下,他很鎮定,心裡沒有一點波折和顫抖,多年訓練和任務已經留給了他大量經驗和臉上若有如無的笑意,越是狀況危險,他臉上的笑意就越深。
此時,他微笑的倚在牆角處,靜等着那羣從草原“遠道而來”、以“驍勇善戰”著稱的草原人快點來到,然後和自己在月光下“共舞一曲”。
“頭兒,來了。”一個和零零七穿着相似大內高手低聲在他耳邊說道。
零零七雖然經常被人拿名字說事,但是身手卻是實打實的,不服不行。
臉上的笑意更濃了,零零七緩緩站起身來,舒展一下筋骨:“你們都等着,我去會會他們。”
說完,人便走了出去,有風吹過,掀起他的衣角,吹亂了他的髮絲。
月光下,長街的一頭走出三個身形健碩的漢子,看到前方有人,各自愣了愣神,憑藉多年的敏銳嗅覺,三人相互配合,直衝零零七而來。
一看如此架勢,零零七眼神熾熱,顯得很是興奮,俺是鄉下人,就喜歡這種粗野、狂暴的,那些高手過招,太過飄渺虛無,什麼一劍就是萬劍,萬劍化成一劍,手中無劍,心中有劍,俺啊,都聽不懂,也學不會,別看俺瘦,但是渾身都是肌肉。
身形健碩的三個漢子行動井然有序,有條不紊,相互之間形成一條直線,沒人都會和零零七交手一次,爭取最短時間內將對方碾壓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