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終於完全涌了上來,遮掩了一切,
林婉兒再也看不清楚徐驍的表情,只能聽到對方沉重如同苟延殘喘一般的呼吸聲。
徐驍開始咳嗽,像是有一塊千斤巨石壓在胸口,卡在喉嚨裡面,壓得人喘不氣來,卡得人生不如死,咳嗽聲音越來越大,似乎再多用點力,心肝脾肺都會被咳出來。
伸手解開脖子裡的扣子,徐驍感覺身上莫名其妙的燥熱,如同在油鍋裡面一般,但是在身體深處的骨頭裡卻是寒風吹徹,冰冷刺骨。
這位西涼王在看到寶玉胸前玉佩的時候,心中就起了千層浪,但是卻被硬生生的壓制下來。霸道粗獷的徐驍突然顯露出細膩溫柔的心思,心思百轉,雖然還不能完全確定寶玉的身份,但是他卻怕自己過分出格的言行嚇到寶玉,對還在造成不好的影響,所以他隱忍着,沉默着,平靜着,等待林婉兒回家,然後徹徹底底的問個清楚,可是他內心深處戰慄着,激動着,恐慌着,興奮着,準備着。
林婉兒的眼睛適應了黑暗,走到他的身後,伸手幫徐驍順了順氣兒。
徐驍還在咳,咳嗽聲中帶着血絲,聲音在大廳內迴盪着。半晌,徐驍終於不咳了,坐回座位上,雙手交叉放在桌子上,像是無助的老人找到了一個靠山:“婉兒姑娘,你說說素素的事情吧?”
林婉兒也退回座位上,眼睛望向小院內,回想着當年發生的事情,感觸頗深:“當年我在澶州的家遭遇了大火,家道就此衰落。父母都在那場大火裡喪生了,只剩下我和幾個弟弟。廢了好大的勁兒,才讓這個家沒有散了,還搶了個小院子,雖然殘破了一些,但是好歹是個家啊。”
當年的經歷好似電影一般在林婉兒眼前回房,那些都是她錯不過的記憶。在清貧中把握住穿越前不曾體會到的家的味道。淡淡的如同野花的清香。
“嗯,我記不清楚了,應該是一個深秋的早上。霧霜滿天,有些冷。我早上早早起牀,收拾完庭院,便聽到有孩子的哭聲。一開始還以爲是玉寶哭了,於是悄悄進了房間發現玉寶正在熟睡。便覺得奇怪。走到小院裡再仔細聽聽,又沒了哭聲。搖搖頭,又聽到了孩子的哭聲。順着聲音,我發現孩子的哭聲來自於小院外面。”林婉兒訴說着當年發生的點點滴滴:“推開門。我發現一個女子懷抱着孩子,坐在門口前,伸出一根手指塞到嬰兒的嘴巴里。”
說到這裡。林婉兒停下,看到徐驍身子微微一頓。即使雙手交叉撐着桌子,但是似乎也抵不住那畫面的衝擊,這個人似乎在下一瞬間就會完全傾塌下來,再也站不起來。
過了很久,徐驍才緩緩的說道:“繼續。”
林婉兒不想描述當時女子的狀況,生怕刺激到這位西涼王,省略過了不少細節:“當時家裡實在貧窮,我心裡也有些猶豫,是不是將女子和嬰兒接回家。也正是這絲猶豫,讓我如今和寶玉相處,心裡都有些愧疚。”、
她沒有說自己當時是想着逃跑的,剛剛穿越過來,平白無故多了幾個拖油瓶一般的兄弟,不心慌纔怪呢。其實在林婉兒心裡和幾個兄弟相處都是有些愧疚的,老二成平獨自去草原,老三失去了燕兒,老四得了心魔,老五被自己送去油店,老六大寶前幾年還因爲吃不飽哇哇大哭,寶玉和玉寶更是從小就沒穿過像樣兒的衣服。
“後來心軟,將女子和嬰兒帶回家裡,給女子洗了個澡,此時我才發現這女子生的很美,嗯,是我見過最美的女子。”林婉兒從澶州到上京城見過不少優秀的女子,有鳳來儀、氣度威嚴的皇后娘娘,腹有詩書氣自華的簡大家,青竹娘,陳笑笑,柔嘉公主,妍兒小郡主,就連陳諾諾、潘美美、歐陽小蘭都是各有千秋的美女,可是和那位女子比起來都少了一些潤物細無聲的溫柔:“至於那個嬰兒,我搗碎了大米,煮的稀爛,餵給他。寶玉從小就能吃,像是一頭小豬一般,將一碗米粥都吃乾淨了,還衝着我笑。”
當時看到寶玉甜甜的笑,林婉兒心裡莫名溫暖,一顆心瞬間被融化,將寶玉和玉寶的放在一起,不遠處放上一個枕頭當作終點,兩個孩子一同向終點爬去,左右搖擺着小屁股,像兩隻胖胖的小螞蟻,煞是可愛。林婉兒心痛,如果穿越前自己沒有流產,那麼也會有一個漂漂亮亮、健健康康的孩子,或許一切都不一樣了。
林婉兒繼續說道:“可是有一件事情困擾了我,那女子神智似乎有些不清楚,不知道自己是誰,不知道自己從哪裡來的,也不知道自己將要去哪裡。偶爾神智清楚的時候,會挨着寶玉坐下,神智不清楚的時候,會離着寶玉遠遠的,生怕傷害到寶玉。有一次,我看到她悄悄走進寶玉,伸出手指塞到寶玉嘴巴里,我很納悶女子爲什麼將手指塞到嬰兒的嘴巴里,後來才知道女子奶水少,爲了餵飽孩子,只能割破手指,讓孩子吮吸。”
當初素素奶水少,雲楓都是蓉兒喂大的,因爲這件事情,徐雲楓認了蓉兒乾孃。不過這件事情讓兩個人很不爽,一個是徐驍,另一個是範立,徐驍認爲自己的兒子有一個爹就好了,憑什麼還要再有個乾爹。範立抱着自己剛剛出生的女兒,冷哼不止,自己下一胎就是兒子,爲啥還要認個乾兒子。
“後來,女子神智不清楚的時候比清晰的時候越來越多,她似乎也知道自己的狀況,終於在一個風雨交加的時候,她完全清醒過來。將我叫道身邊,懷裡抱着寶玉,伸手摸摸寶玉的眉眼,用臉頰蹭一蹭寶玉的臉蛋。她告訴我她叫白素,是普通人家,家裡落難,流落到此,夫君在流亡過程中不小心感染了風寒死了,這個孩子是我唯一的寄託,就交給婉兒你了。”林婉兒如今回想起當年白素說的話,不自覺的苦笑,當時天下未定,朱雀門事變剛剛發生,徐驍已經成了衆矢之的,朝不保夕,天下大勢的去向不明,誰都不知道最後的天下格局,前朝囤積在大江以南,大魏內亂不斷,匈奴咄咄逼人,無論是誰知道他還有有一個孩子流落民間都是極其危險的,於是白素用一個謊言遮蓋了一切,保全了寶玉的安全。
徐驍能夠明白當年白素的考慮,所以心裡像是刀絞一般,都怪自己,是自己沒有保護好她啊,當初在西湖河畔、楊柳之下,自己發的誓言都成了一紙空話,可笑啊,真是可笑。
那段時間在林婉兒腦海裡是一個特殊的時間段,白素的存在在林家小院裡構建起一抹不一樣的色彩,像是一個黑白電影中突然出現了幾個畫風彩色的畫面。
白素清醒的時候,是一位大姐,林婉兒是兄弟幾個的大姐,而白素就是林婉兒的大姐。在那一刻,林婉兒有種被呵護的感覺。素姐姐很聰明,心思特別的活泛,叔叔林普領背地裡使壞,連那間小院都想搶走,是素姐姐出的主意,自己使了一個連續回馬槍,將小院搶了回來。
白素不清醒的時候,林婉兒成了大姐,看到白素盯着菜刀看好久,自己就會慌忙將菜刀藏起來,白素爬上了小院房頂,林婉兒就會慌慌張張將她拉下來,再將梯子藏好。白素有時候還會拿起水瓢,舀起一灣涼水,順着林婉兒的腦袋澆下去。林婉兒長長嘆一口氣,摸摸臉上的水,心裡即惱火又好笑。
“後來素姐姐走了,臨走的時候,將那塊玉石放到寶玉的懷裡,說是夫君留下的東西,留給寶玉。她一直在叨唸着一句話,一句我聽不懂的話。”林婉兒說道。
“什麼話?”
“大頭,大頭,下雨不愁,人家有傘,我有大頭。”
徐驍的喉嚨中發出一陣陣低沉的咆哮嘶吼聲,像是被困在牢籠內的野獸,悲傷壓抑,而且憤怒淒涼:“素素,我有一顆大腦袋,能夠遮風擋雨,以後也會爲你遮風擋雨的。”
過了半晌,天上的星星已經燦爛無比了,柔柔的星光照射下來,鋪撒住整個小院。
“婉兒姑娘,素素後來葬在哪了?”
“葬在了澶州。”
“澶州好啊,有山有水,是個好地方,還沒有人打擾。”徐驍長長嘆了一口氣,“素素喜歡安靜,我喜歡熱鬧,即使到了今天,我都弄不明白自己怎麼就和素素走到一起了。我出身貧窮,和母親相依爲命,也沒留下什麼傳家寶,反而是揹着母親入西蜀的時候落下了肺病,所以我就想着花大價錢買個玉佩,以後就當傳家寶了,可是萬萬沒想到竟然被人騙了,花了三個月的俸祿,又給十三個兄弟借了一些,到頭來買了一塊一文不值的濁玉。哎,當時那賣玉的還口口聲聲的說是天下獨一份的玉佩,錯了這個村就沒有這個店了,我是看你長得隨緣,才破例賣給你的。”
於是,徐驍將自己家底都交了出去,買了那塊玉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