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街上依舊熙熙攘攘,兩輛馬車不疾不徐的向前移動,好像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
林婉兒伸着懶腰醒來,掀開簾子瞧了瞧,馬車以烏龜的速度慢慢悠悠前進,已經高升的太陽讓她又急躁起來,不斷數落着林任重的不是,聲音透過車廂傳到隔壁的涼王車廂內。
徐驍閉目養神,剛剛悄無聲息的暗殺盡收眼裡,不過西涼王卻沒有過多感觸,像是這種下三濫的手段已經在西涼王府不知道上演了多少次,一批又一批,過江之鯽,永無止境。
聽到隔壁車廂內女子的聲音,徐驍並無過多感觸,但是聽着聽着,臉上的表情就開始變幻,先是陰晴不定,然後是搖頭苦笑,最後是強行壓抑着哈哈大笑的衝動。
“老五,你這個白癡,比家裡的大白菜還白!”
“老五,如果滾犢子真的能滾,你都能從上京城滾到澶州城了!”
“老五,天下這麼大,怎麼出了你這個笨蛋,竟然比雞蛋還笨!”
“老五,你先氣死我了,一回頭,又把我氣醒了,你這是讓我生不如死啊!”
……
徐驍覺得有趣,用兩根手指挑開簾子,遠遠望去,旁邊車廂內隱隱有人影,正在伸出手指指着駕車的青年“破口大罵”,每一句以“老五”開頭,以感慨結束,好像駕車青年犯了不可饒恕的大罪。
林婉兒罵了一會,覺得口渴。但是出門匆忙,車廂內連個水果都沒有準備,發現有人在旁邊車廂內偷窺自己。也掀開了簾子,對面是一個長相如同平常富家甕的老年人,兩鬢有少許白髮。
徐驍輕輕咳嗽一聲:“姑娘,渴了?”
“嗯。”林婉兒乾脆回答,對於對方並沒有任何敵意,“老伯,有沒有水?”
第一次被人稱作“老伯”。徐驍心中竟然有一點莫名其妙的親切感,在西涼多年,除了兒子徐雲楓稱呼自己一聲“老頭”。每個人見到自己都是小心翼翼:“水沒有,但是酒還是不少的,要不嘗一嘗?”
林婉兒看了看人羣,趕到白虎門也不知道猴年馬月:“好啊。我也用酒解解渴。”
徐驍取出盛着西涼特產清酒的酒囊。隨手拋給林婉兒。
林婉兒“嘿”一聲,雙手接住酒囊,掀開酒塞子,輕輕聞了聞,色清而味厚,輕輕啄了一口,林婉兒被辣的眼淚橫流。擦擦嘴角,林婉兒開口問道:“老伯。這是什麼酒?味道怎麼這麼衝?”
“家裡那邊產的土酒,味道有點衝。比上京城這邊秀氣的酒混一些,喝慣了之後,讓人慾罷不能。”徐驍笑着說道,“我怕來上京城喝不上,特意多帶了一些過來。”
林婉兒點點頭“哦”了一聲,低頭看看酒囊,用上好狼皮製作而成,外面包裹着絲綢,樣子別緻精細,看着讓人歡喜。
徐驍話匣子打開了,看着林婉兒的模樣像是被人勾勒起了往事:“姑娘,這是來玄武門看西涼王入京?”
林婉兒將酒囊遞還給徐驍,嘆了一口氣:“我和那老頭不熟,來看他作甚。”
老頭?!魏鬆駕車的雙手微微一顫,嘴角有些不自然的抽搐,這天下竟然有第二個人有膽子叫義父“老頭”,傳回西涼肯定是天大的新聞。
徐驍哈哈一笑,喝了一口清酒:“也對,那姑娘怎麼來了玄武門?”
林婉兒痛心疾首將事情前因後果說道了一遍,林任重心中歉意,但是面子還是要的,在林婉兒數落自己不是的誇張部分,稍稍作了辯解。比如林婉兒說:“浪費別人的時間就等於謀殺。”林任重小聲說一句:“反正大姐平日裡也閒着沒事,全當出來散心嘛!”林婉兒一瞪眼,林任重只能乖乖受着,繼續駕車。
林婉兒又說的口渴了,徐驍再次將酒囊遞過去,林婉兒小口啜了一口,稍稍緩解口渴:“對了,老伯,您是哪裡人,怎麼這個節骨眼進京了?”
“西涼人士。”徐驍回答道,“進京省親。”
“哦,原來和那老頭同一個地方。對了,老伯有沒有見過西涼王,聽說他長的三丈有餘,腰寬體胖,真的假的啊?”林婉兒問道。
西涼王徐驍是活着的傳奇,其英雄事蹟已經在大魏國流傳很廣,而且身高體重都是公開的秘密,但是坊間還是流傳着各種各樣的版本,不是將徐驍刻畫成頂天立地的英雄,就是刻畫成妖魔鬼怪。
“那老頭也是人,很平常。”徐驍爲自己辯解一下,接着問道:“聽姑娘口音不似上京人士,不知祖籍哪裡?”
林婉兒也不隱瞞:“澶州人士,來上京城處理一些麻煩的事情。”林婉兒對於入上京這件事情一直報以麻煩的態度,澶州生活好好的,先是被一道聖旨“捆到”上京城,然後莫名其妙成了趙廷的老師,現在身上一堆雜事俗事,讓人厭煩惱火的很。
說話之間,兩輛馬車分道揚鑣,一個繼續前行,一個去了白虎門。
一直坐在車廂內和玉寶悄悄聊天的寶玉好像受到什麼引力的牽引,微微皺起了小眉頭,從車窗的縫隙處向外出看了看,只看到一輛馬車和自己擦肩而過。
徐驍坐在車廂內,對於剛剛認識的姑娘莫名好感,開口問道:“魏鬆,你和雲楓去澶州,都遇到什麼奇怪的事情了嗎?”
魏鬆想了想澶州之行,路上有一兩小披刺客,不過都被自己在消無聲息的解決了,只有畫舫船上的暗殺是徐雲楓知曉的:“義父,世子殿下在澶州遭受了暗殺,全是女子。”
“女子。”徐驍喃喃一道,旋即臉上露出若有若無的笑意。心知肚明誰是幕後推手:“這個小子死心不改啊,這些年向西涼送過去的死士諜子沒有一百也有八十了,還生怕我不知道是他做的。每次都讓女子出頭,明擺着給我一個信號。哼,當年只知道躲在女人身後,現在還是如此,一點記性都沒長啊!”
魏鬆微微一笑,自己不喜歡殺人,但是到了必要的時候。他絕對不會手軟,不然豈不是讓上京城的衆人小瞧了西涼的“虎熊”。比拼修爲、境界,紙上論道。不少人都在這位魁梧漢子之上,但是殺人之術,魏鬆有把握和天下第一的大將軍夏侯襄陽論一論高低。
像是想起了什麼事情,徐驍繼續問道:“雲楓在澶州見到了林婉兒?”
“沒有。林婉兒來了上京城。家裡兩個兄弟都中了舉人。一個還貴爲狀元,當今椅子上那人下旨讓林婉兒進京,所以殿下和她算是擦肩而過,沒有見面。”魏鬆以椅子上那人稱呼當今陛下,實屬大逆不道,但是他自己卻處之坦然。
西涼只知有西涼王,不知有九五之尊,鎮北軍只知有大將軍。不知有天賦皇權。
徐驍再次摩挲大母手指上的玉扳指,低聲咳嗽了幾聲。用西涼特有的清酒潤潤嗓子:“那本《西廂記》我看過,不過沒看出所以然,雲楓如此上心,想來也是極好、極妙的。最近聽說林婉兒又寫了一本《石頭記》,雲楓也是極爲喜愛,我就不明白了有什麼好的。魏鬆,你調轉馬車,咱一起去看看這林婉兒到底長什麼樣子。”
“義父,禮部那邊?”魏鬆提醒道,凡是進京的官員都要到禮部簽字劃卯,不過魏鬆馬上釋然,就讓禮部多等一下了,也不是什麼大事情。
徐驍肚子叨唸了幾遍“林婉兒”這個名字,魏鬆嘴角也微微翹起,在澶州時節,世子殿下徐雲楓到了林婉兒的房間,但是不敢進入,在房間門兜轉了好幾遭,最後愣是沒敢進去,還說了一句:“佳人閨房,我這等濁物怎麼能夠玷污。”世子殿下是一位妙人,可惜心思不在國家大事或者習武弄墨上面,不然以其聰穎,必定不凡。
馬車繼續前行,徐驍覺得疲乏,倚在車廂處,朦朧之中,似乎看到了當年在西湖河畔小酒樓上,一行四人,徐驍打腫臉充胖子,說是要請客吃飯,但是看了看價格賬單,眼睛瞪得和鈴鐺一般,心疼不已點幾個小菜,兩個月的俸祿沒了。
聽着陛下和素素討論國家大事,自己也插不上嘴,眼裡只看到白衣素布衣衫的素素將陛下辯論的啞口無言。自己在一旁偷樂,讓你再風-流倜儻,讓你再博聞強識,在我媳婦面前吃啞巴虧了吧,活該。
當時還只是見過幾面的徐驍很自覺而且積極的將白素看作自己的媳婦,對於陛下的敵意越來越強,順帶着那盤近一兩銀子的老醋花生也好吃了不少,果真是一分錢一分貨。
死皮賴臉在白素樓下站了幾天幾夜,終於在一個雨夜時節,白素推開了窗戶,丟下了一把油紙傘。被淋成落湯雞的徐驍樂呵呵拿起了油紙傘,衝着白素的房間喊道:“大頭,大頭,下雨不愁,人家有傘我有大頭。”白素小聲罵了一句:“你有個大頭鬼!”
如今啊,物是人非,陰陽相隔,想念也懷念。
朱雀門事變之後,找不到白素的徐驍瘋魔,說出了至今被朝廷文武百官暗地裡憎惡,但是從來都不敢在臺面上提及的一句話——殺光趙家人。
林任重駕車費勁九牛二虎之力終於到了白虎門,林婉兒蹦跳着下了馬車,陽光毒辣,不得不將手搭在眉頭前面,踮着腳尖,向白虎門望去。
和玄武門的熙熙攘攘、人流不息不同,白虎門秩序井然,文武百官和自覺站成幾排,御林軍鐵衣鐵甲,不少普通民衆只敢低聲交談,場面略顯壓抑。
林婉兒一馬當先,青竹娘牽着寶玉和玉寶的小手,林任重殿後,順着人縫向着白虎門擠去,可是卻被御林軍攔住了。
林婉兒呵呵一笑,有些討好的說道:“我家老二在鎮北軍,跟着大將軍一同進京,我能進去看看嗎?”
“不行!”從御林軍身後傳出一個聲音,說的決絕,毫無可協商的可能性。
林婉兒順着聲音看去,臉上露出了濃濃的不屑表情,竟然是宰相家的潘仁美,身邊站着歐陽小蘭,在兩人身後是那個書生李恪,見到林婉兒之後,眼神深處露出一絲怨毒的神色。
今天父親潘春偉親自出馬接大將軍進京,自己特意趕來湊湊熱鬧,至於身邊的表妹歐陽小蘭特意來接趙鳳。潘仁美在上京城是拔尖的那羣子弟,身爲宰相的父親,皇子妃的姐姐,以及被靖安王欽點爲兒媳。只要不招惹那幾個人,潘仁美覺得自己在上京城橫着走都可以。這幾個人包括三個皇子、趙鳳、柔嘉公主、妍兒小郡主以及陳諾諾。前幾個都是身份特殊,最後一個陳諾諾是因爲氣勢,自己不服氣,但是不得佩服,這個女子的強大,從內到外的莫名強大。
潘仁美很早就看到了林婉兒,忍不住過來諷刺幾句:“喲,這不是才女林婉兒嗎?今天怎麼來這了?是不是不能進去,知道爲什麼嗎?因爲你沒有令牌。”說完,潘仁美從腰間取下一個令牌,是禮部特意爲了迎接大將軍進京製作的,只有朝廷文武百官和身份特殊的人才能夠拿得到。
眯起眼睛,林婉兒從牙縫裡擠出三個字:“潘仁美?”然後毫無徵兆向前,隔着御林軍圍成的人牆就要搶奪令牌。
林婉兒搶得快,但是潘仁美躲得更快。對於林婉兒的脾性,當初在出版《石頭記》的時候,潘仁美就有所瞭解,自己還被林婉兒撓了一爪子,疼得很啊!潘仁美哈哈大笑,伸手打開摺扇,嘖嘖看着惱火的林婉兒,心裡說不出的高興。
歐陽小蘭居高臨下在林婉兒身後衆人身上掃了一遍,開口說道:“表哥,我們走吧,不用在這羣人身上浪費時間。”浪費時間四個字特意加重了語氣。
林婉兒大怒:“歐陽小蘭,你給我說清楚,浪費時間什麼意思?”
潘仁美仰頭哈哈大笑,和歐陽小蘭一同離開。潘仁美越想越高興,忍不住回頭望了一眼林婉兒,只看到林婉兒嘴巴微動、不出聲說了一句話。
微微皺眉,潘仁美很好奇林婉兒到底說了什麼一句話,低頭站在父親身後,不斷咂摸林婉兒的那句話,最後猛的將摺扇砸在右手上,惱火不已,心裡大罵道:“林婉兒你這個女流氓。”
林婉兒說的那句話——潘仁美,我祝你媽(的)……生日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