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慕白拿好銀錢,將包裹好的饅頭架在那匹瘦馬上,牽起繮繩,回頭一抱拳,瀟灑離去,不帶走一片雲彩,只帶走了林成平積攢的銀錢和一大袋子饅頭。
林成平望着李慕白的背影,不知道該對這位劍客作如何評價,氣質獨特,劍法也應該很是高強,但是性情上面似乎少了一根筋兒,情商上面有所欠缺。林成平聽林婉兒說過,大凡某一方面太過突出,其他某些方面必定有所缺失。林成平知道自己很多的缺點,可是上天將塔娜送到自己的身邊就是最好的“突出”。
折身回到大營,林成平問向趙鳳:“夏侯大將軍去哪了?”
趙鳳眼睛從李慕白的身影上移開,回答道:“大將軍又去了北邊。”
林成平幽幽嘆了一口氣,自己私下和夏侯大將軍有過長談,覺得大將軍和藹可親,但是卻也看不出對方心中所想。
夏侯大將軍是鎮北軍的中流砥柱,不但熟諳兵法,排兵佈陣首屈一指,能思考到每一小隊的佈置,被皇帝陛下稱讚爲“秋毫明察”。西涼王徐驍平定天下功勞首屈一指,但是在排列“十大兵法大家”過程中並未入圍,排名第一的是夏侯大將軍,其次是有“兵聖”之稱的前朝駙馬,可惜這位駙馬死在了壁壘死戰過程中,確切的說是死在了徐驍徐家軍的鐵騎之下,被素有“鐵石”稱呼的西涼雪騎踩成了肉泥。
夏侯大將軍和這位前朝駙馬還有“兵法雙璧”的美譽,只是夏侯大將軍在前朝駙馬之前。夏侯大將軍兵法出衆,用兵如神,而且武功極高,有大魏第一高手的稱呼。上京城內的“大內第一高手”海公公和“上京城傷人第一”洪公公曾經說過:“天下高手不過一手之數,大將軍獨佔鰲頭,輕鬆虐殺剩餘幾人。”
大魏國將軍無數,能冠以“將軍”兩字稱呼的更是如同過江之鯽,數不勝數,但是“大將軍”三字只有一人敢稱,那人便是夏侯襄陽——夏侯大將軍。
夏侯襄陽是武將。但是極好讀書。這點和西涼王徐驍極爲不同,徐驍最恨讀書,讀書比殺了他還難受。這也是爲什麼當初國子監成立,文臣武將都去了,只有西涼王拍拍屁股走人的原因。
夏侯襄陽最愛《春秋》,近來還喜歡上了林婉兒《石頭記》。愛不釋手,多次寫信給兵部尚書洪新甲。詢問:“更新否?”可惜,懶惰的林婉兒還不知道自己已經快要讓夏侯大將軍等“哭”了。
此外,夏侯襄陽還喜歡獨自一人牽馬出營,一路北行。沒人知道這位權勢彪炳的大將軍在想什麼,只是經常看到古道西風瘦馬,夕陽西下。這位將軍獨自回營,親自點燈挑燈。捧一本《春秋》,一讀便到深夜。夏侯大將軍無妻無女,孑然一身,在鎮北軍中的聲望極高,特別是一些經歷過大魏平定天下的那羣老兵,更是對夏侯大將軍奉若神明。有些老兵眼中沒有當今的皇帝陛下,卻唯夏侯大將軍馬首是瞻。這一點上,夏侯襄陽比徐驍好太多,朝廷監察院御史時常上書彈劾西涼王,說是這位大魏異姓王有反心,被人稱作“二皇帝”,如此大逆不道,要儘快“宰了”。可是朝廷官員對於夏侯襄陽一直敬愛有佳,從來都沒有一封彈劾奏摺上書到陛下的御書桌上。
林成平和趙鳳回到軍營,趙鳳掀開畫在羊皮卷的地圖,指着離鎮北軍不遠的一處說道:“老大,按照附近牧羊人所言,最近有一小夥匈奴奇兵經常在這出現,你看是不是?”
林成平微微皺眉,鎮北軍和匈奴騎兵的對抗中一直都處在主動地位,從來沒有聽說過有匈奴騎兵在離鎮北軍大營這麼近的地方出現過:“是不是敵人的誘餌?”
“不排除有這種可能。”趙鳳摸着下巴說道:“要不我們也試探一下?”
林成平點點頭,多年的草原生活讓林成平有着一股草原狼一樣的嗅覺,突然覺得北方的局勢似乎要有一番天翻地覆的變化了,只是他不知道這種變化是好的還是壞的。
討論完軍中事務,已到了晌午,林成平和趙鳳去了軍營食堂,軍營食堂喜歡大鍋燉,無論蔬菜還是肉食一股腦倒入鍋中,升起熊熊烈火,將骨頭都燉的稀巴爛。草原茫茫,四處都是草,有時候蔬菜反而成了更稀缺的飯菜。
趙鳳端着自己鍋碗,一屁股坐在凳子上,狠狠咬了一口饅頭:“哼,也不知道那個李慕白是什麼來頭,看樣子挺扯的,下次一定好好教訓他一番。老大,婉兒姐的來信上有沒有提起過這個李慕白。”
剛剛空閒下來的林成平又想起了塔娜,神遊天外,完全沒有聽到趙鳳的話語。
趙鳳兒嘆了一口氣,繼續低頭吃飯,最近老大總是怪怪的,時常自己在一邊傻笑,有時候還瘋瘋癲癲的手舞足蹈,你問他有事?他樂呵呵的說沒事,沒事。趙鳳很擔心,老大怎麼有些向着大壯發展的趨勢?
林成平給左手邊的大壯夾了一塊連骨的肉,然後扭頭望向右手邊的趙鳳問道:“趙鳳,這‘塔娜’在匈奴語言中是什麼意思?”
趙鳳頭也沒擡的說道:“珍珠。”然後滋滋溜溜的喝了一大口粉條,用袖子胡亂擦擦嘴巴,問道:“老大,你問這個幹什麼?”
“沒事,沒事,我就是隨口問問。”林成平乾笑兩聲,繼續低頭吃飯,心中還在思索着塔娜最後向自己說的那一句話到底是什麼來着,到底是什麼來着,可是想來想去也想不出來。
吃到最後一口饅頭,林成平猛然想起來了,將手裡的筷子砸在桌子上,霍然起身,眼睛中射出了神采奕奕的光芒。
趙鳳被嚇了一跳,饅頭狠狠噎在了喉嚨處,猛向嘴巴里灌水。
林成平抓住趙鳳肩膀,趙鳳比林成平低了半頭,直接被林成平抱了起來。林成平焦急的問道:“‘畢恰麥個薩那街百那’是什麼意思?!”
趙鳳憋得臉色通紅,伸手指了指喉嚨,示意老大你先放開。林成平恍然發現自己的失態,將趙鳳放到地上,連說了兩句“對不起,對不起”。
趙鳳順了兩口氣,擡頭看了看焦急若渴的老大,解釋道:“那句話的意思是,我想你。”
林成平瞬間石化,愣在當場,自己將“畢恰麥個薩那街百那”重複了好幾遍,心中有感動,也有一抹嬌羞,是的,那是一種嬌羞,自己堂堂一個男子漢在塔娜大方面前變得有些像女子一般,扭扭捏捏,躲躲藏藏。無論林成平在鎮北軍經歷過什麼,外在環境會讓他看淡生死,變得成熟,但是骨子裡還是那個剛剛在澶州出來的懵懂少年,內斂,羞澀,望着一望無際的草原會思念大姐,思念自己的兄弟,會偷偷的抹眼淚。
林成平想哭,除了親情,這一刻的林成平覺得世間還有更爲濃烈的一種情感,這種情感雖然不如親情那麼厚重、濃香,但是卻更爲的猛烈、激盪,能夠溢開人的胸腔。那是另一種幸福,讓林成平想裂開嘴哭一場。
趙鳳伸手在老大林成平的眼前晃了晃,發現老大的眼神焦距不知道在什麼地方。林成平恍然回神,然後“蹦蹦跳跳”的跑出了食堂,看得趙鳳目瞪口呆。
李慕白牽馬走出鎮北軍大營,獨自一人繼續北行,那匹瘦馬瘦骨嶙峋,沒走多長時間便累的氣喘吁吁。李慕白微微皺眉,馬匹雖瘦了一些,架着不少饅頭,可是腳力不應該如此不濟,取下包裹好的饅頭,重量不菲。
李慕白灑然一笑,怪不得出大營的時候,趙鳳竟然如此熱情,親自綁好饅頭袋,原來裡面裝了不少石頭。李慕白不惱不怒,將饅頭中的石頭挑揀出來,拿起一個饅頭,輕輕打掉饅頭上的塵土灰塵,咬了一小口,入口確實柔軟了不少。
繼續前行,李慕白調整週身氣息,好像和天地融爲一體,吐納呼吸和草原頻率相同,整個人都融入到一方天地之中,如同消失了一般。瘦馬爲動物,嗅覺敏銳,但是有時候都發現不了就在身邊的李慕白,只有扭頭看到這位劍客在身後緩步而行,才知道自己原來不是“一個人”,還有個劍客陪伴着。
李慕白曾經在錢塘江踏浪而來,林婉兒還以爲遇到了神仙,那是一種對抗,相互角力,和滾滾浪頭的無聲對抗,你強我更強,你弱我還強,兩者之間勢同水火,所以李慕白落地之後,先越過林婉兒一羣人,飢不擇食的吃了些水果。
但是如今行走在草原上,李慕白是融入其中,感受每一片雲,每一株小草,所以走了多天,神態依舊,其實在獵殺那匹雪狼的過程中,雪狼融入風雪之中,行蹤詭秘,但是當它撲向李慕白,李慕白已經融入天地間,行蹤全無,雪狼失去目標,微微愣神,一時茫然,李慕白猛然從自我小天地跳了出來,經過錢塘江大潮磨礪過的蓬勃內力洶涌而出,以指作劍,擊穿了雪狼的頭顱。
其實,李慕白伸出的手指離着雪狼還有三寸距離!
李慕白停住腳步,擡頭望去,遠處連天縫隙之間,一人一馬也在向着自己緩緩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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