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婉兒端坐在正中央,腰板挺得很直,不住向老三和老四的碗裡夾菜,還問了些宮內的事情,衣袖裡那本《陳搬山長短句》很誇張的掉了下來,林婉兒彎腰撿起來,用略帶驚訝的語氣說道:“我珍藏的書籍怎麼掉出來了啊?!”
林乾毅臉色馬上一變,像是做錯了事情的小孩子,忙站起身來,躬身作揖,林翰林圓滑多了,盯着文集一字一句的頓說道:“《陳搬山長短句》?這陳搬山是誰?怎麼沒聽說過呢?”樣子顯得特別無辜。
林婉兒冷哼一聲,臉上的不悅顯而易見,場景略顯尷尬,衆人也不敢說話。林婉兒向裝傻充愣的的林翰林解釋道:“陳搬山指的是陳諾諾,和你大姐我並稱‘南林北陳’的北陳。”
提到陳諾諾,除了大寶三人,其餘衆人都看向三皇子趙乾,趙乾嘿嘿乾笑兩聲,一副別看我,我什麼都不知道的表情。
林婉兒讓站着的林乾毅坐下,開口說道:“大姐我也看了這本長短句,寫的極好,以後這種事情不用藏着掖着,大可以大大方方的拿出來。”說完將就文集交給寶玉和玉寶,囑咐道:“以後好好讀一讀,好好學習一下。”
聽到這話,林翰林長長出了一口氣,讚歎大姐氣度恢弘,然後用另一種崇拜的語氣說道:“陳諾諾陳小姐真是女中豪傑,以大毅力編纂《四庫全書》,本是多年工作量竟然在很短時間內就完成了。”
林乾毅也是忍不住點頭稱是,但是卻沒有人注意到林婉兒此時的表情,有些惱火,重重摔下筷子。林婉兒說一句吃飽了,準備回房生悶氣,卻看到楊二喜風塵僕僕的進了林家小院。
青竹娘也是微微一愣,眼圈不自覺的紅了,此時楊二喜略顯消瘦,身上揹着一個略顯破舊的包袱,臉上滿是灰塵。衝着衆人一笑。露出一口大白牙。
青竹娘打好熱水,遞給楊二喜一條雪白的毛巾,楊二喜蹲在地上。捧起熱水捂在臉上,消除了身上的疲勞,然後將雪白的毛巾遞還給青竹娘,又從包袱內取出一條已經看不出原來顏色的毛巾。使勁兒擦了擦臉面,伸手撲打了一下身上的塵土。走進客廳。
衆人覺得楊二喜轉變很大,以往楊二喜還是一個無賴,生活疲懶的很,但是如今的楊二喜卻像一位樸實勤勞的人。經歷了生活的磨礪和自我的生化整個人變得成熟了很多。
冬蟲夏草給楊二喜添了一座椅子,楊二喜衝着冬蟲夏草道了一聲謝,略顯拘謹的坐下。先從懷中取出一本賬冊遞給林婉兒,說道:“按照林大家的吩咐。我先去了一趟濟南,那裡的山西難民生活很好,還拖我給你帶了些東西回來,都在包袱裡。諸葛正我被你氣的不輕,三天兩頭的躺在牀上,現在都被人稱作諸葛藥罐子。”楊二喜以往都是直呼林婉兒的姓名,但是今天竟然稱呼林大家。
林婉兒靜靜聽着,翻看了一下賬本,不住的點頭,賬目清晰有調理,讓人覺得耳目一新。
青竹娘給楊二喜端上饅頭,盛好米飯,楊二喜一邊狼吞虎嚥吃着饅頭,一邊繼續說道:“出了濟南,我沒有回上京城,而是去了澶州,澶州城內五少爺將生意打理的井井有條,書局生意很好,除了《西廂記》以外,五少爺還印刷了其他兩本書,銷量都不錯。澶州的絲綢生意林家一家獨大,按照林大家的吩咐,五少爺一直都留給林普領一絲生計,不至於將事情做得太絕。韓家由韓青衫當家,但是元氣大傷,不復從前,韓青衫也本分了些許,不再做些偷雞摸狗的事情。對了,澶州那間殘破的林家小院已經塌了,五少爺命人將小院能搬走的東西都搬了出去,門前那兩棵棗樹打出了最後一季棗以後也枯死了。另外,我還去了一趟大江邊給簡大家燒了一些紙錢。”
聽到簡大家,林婉兒、陳笑笑和青蟲夏草臉色一黯,大家都想起了簡大家,想起了澶州的生活,那些生活離自己越來越遠,越來越遙不可及,心情難免有所失落。
楊二喜從懷中取出一封信遞給林婉兒,接着說道:“這是五少爺寫的信。”此時的冬蟲夏草眼睛都在那封信上面,希望能從其中看出些許關懷。
林婉兒將信收好,又問了其他一些事情,楊二喜也都一一回答了,並且和其他人都說了幾句話,除了青竹娘。
僅從表情上看不出的青竹娘內心世界,她只是低頭細細嚼着米飯,淺淺喝着粥。林婉兒早就發現了其中了端倪,猛吃了兩口,起身說道:“寶玉和玉寶跟我來,冬蟲夏草也一起,看看老五的信上都說了些什麼,老三老四回翰林院和國子監吧。”趙乾舉手說我也要跟着回宮去了。
不等林婉兒吩咐,陳笑笑就起身說:“我帶着大寶出去曬曬太陽。”
衆人都一一離去,只留下楊二喜和青竹娘在大廳內,整個場面略顯尷尬,平日裡總是楊二喜討好青竹娘,但是今日不知道怎麼回事,楊二喜好像在倔強和青竹娘制氣,將飯菜吃的吱吱作響,但是就是不和青竹娘說話。
青竹娘平日裡氣勢遠勝楊二喜,但是今日青竹娘明顯了弱了一些,開口說道:“二喜,這段時間你過得怎麼樣?”
楊二喜微微一愣,語氣有些冷淡的低聲說道:“挺好。”然後就沒有了下文。
青竹娘覺得委屈,但是多年獨自堅持生活,性格執拗的很,特別是在楊二喜面前更是倔強,寧肯讓一些誤會加深也不會低頭認錯,可是今天青竹娘看到楊二喜風塵僕僕的進了小院,一顆心好像被什麼東西重重的打擊了一下,瞬間軟了下來:“二喜,你怎麼了?”
楊二喜放下碗筷,用袖子擦了擦嘴巴,說道:“青竹。這次回澶州我特意去了兩個地方,你知道我去了哪嗎?”
青竹娘心裡很清楚楊二喜去了什麼地方,一個肯定是自己那座小院,另一個地方肯定是楊莊。
楊二喜像是回憶的說道:“當初林婉兒要來上京城,我也想混個模樣,然後衣錦還鄉什麼的,多麼光宗耀祖,趾高氣揚的事情啊,雖然我不知道自己的祖宗是誰,我爹孃將我生下來丟在楊莊就走了,但是到了上京城以後,我才發現有些事情不是你想怎麼樣就能怎麼樣的,還有些事情比趾高氣昂更有意義。我一直沒將楊莊當作家鄉,想着你在的地方就是我心安的地方,而我這顆心的安處就是故鄉。”
此心安處就是吾鄉,一句話刺激了青竹娘,眼淚如同決堤的洪水,衝破了眼,滿滿的幸福溢滿心間。
楊二喜想給青竹娘擦擦眼淚,但是想了想又回到座位上,繼續說道:“青竹,我回道楊莊才知道,無論我怎麼討厭那個地方,可是哪裡都有我的身影,其實我是屬於那裡的。楊西風老爺子以前罵我最狠,但是這次看到我卻顯得格外親切,我不習慣,反而更希望老爺子罵我一頓,聽着更舒服。你和我一同來上京城的時候,鎖好了小院的門,將養的雞鴨放生了,回去之後我才發現,沒用,鎖好的門被撬開了,雞鴨也沒了蹤影,房間裡面被翻找的亂七八糟。那天我沒離開,而是將小院又打掃了一遍,我躺在桌子上看着月光照射進來,突然很不想離開,但是我知道最後總是要離開的。我買了一把更大的鎖將門鎖上了,雖然知道還會被人撬開,可是心裡想着能多保留一天算一天嘛。”
青竹娘哭的更兇了,好像受到了巨大的委屈。
楊二喜成熟了,他的成熟不是生活的磨難帶來的,而是因爲生活的經歷和自我反思,沒有人督促和指導,經過自發式的思考,楊二喜開始懷念,開始留戀,也開始希望在生活中留下屬於自己的證據和痕跡,然後不被人忘記,而被人銘記。
楊二喜從懷中取出包裹好的手帕,層層掀開,最裡面是一個極爲貴重的鐲子。楊二喜將鐲子拿起來,牽起青竹孃的小手,以前楊二喜也愛向青竹娘身邊湊,但是總會在適當的距離停下,不逾越雷池半步,青竹娘這次也沒有掙脫,任憑楊二喜抓住小手。
楊二喜給青竹娘帶上鐲子,臉上露出了微笑:“說了這麼一大堆,終於看到你哭了,還以爲你不會哭呢,我以前就想一個女子要堅強到什程度纔會不知道哭泣,還想着如果看不到你哭泣,我就不娶你。”
青竹娘抽出小手,作勢要打,卻又被楊二喜抓住了:“青竹,我不想只看到你的堅強,也想看到你的悲傷,這樣的你纔是真實的、完整的。”
青竹娘又被感動了,有些羞怯的想將腦袋抵在楊二喜的肩膀上,但是楊二喜卻說道:“別,別,身上髒。”
青竹娘不管,“蠻橫”的倚在楊二喜的肩膀上,問道:“二喜,你這鐲子從哪來的?”
楊二喜嘿嘿一樂,說道:“最近賺了點錢,特意買的,以後就當傳家寶,等生了兒子,就告訴他這鐲子好幾千兩,有好幾百年的歷史,讓他知道咱家也是豪門世家。”
這八字還沒有一撇的事情,楊二喜就想到了以後孩子的事情,青竹娘臉色更紅了,鮮豔欲滴。
躲在門外的林婉兒吧唧吧唧嘴巴,覺得意猶未盡,還以爲前廳內的兩人還會有更深入的交流,沒想到點到即止,不過癮啊,不過癮啊,然後搖頭回屋去看林任重寫的書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