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大帥敬先生乃熟讀聖賢之大儒,胸中有萬千學問,當知華夷大防,正所謂非我族類其心必異!今滿人以少民而佔我漢家江山,奴役荼毒我千萬漢民,使我百姓活在水深火熱之中,流離失所。歷代不以言殺人,而滿清動輒因言殺人,防民之口,起無數文字大獄,意欲斷我漢人脊樑,放眼朝堂,竟是那奴性深重,但知唯唯是諾,阿諛奉承的無恥之徒!試問這等朝廷,怎能讓我漢人心服?”
“自明亡以來,我漢家有志之士多少豪傑慷慨赴死,只爲驅逐韃虜,復我華夏,前赴後繼者絡繹不絕。今我大帥振臂一呼,以數百配軍起於白山黑水,誓揮師入關,復我清天明月!實乃近十年間少有之大英雄!”
“先生本爲漢人,難道就甘願做那滿人之奴才嗎?我家大帥敬先生,識先生,知先生流落在這關外乃不得已苦衷,故而特請先生能夠入我大軍,參贊軍務,他日一同彪炳史冊,讓後人共記之!”
“你不用說了,我陳夢雷雖一介文弱,老邁之身,但也知禮儀廉恥,叫我做不忠不孝之人,恕難從命!”
劉德費了好大口舌頭,只盼能說動陳夢雷,哪知一番話後,對方卻是怒不可遏,根本不爲所動,一幅鐵骨錚錚的忠臣義士之樣,叫他好不着惱。
若不是大帥想招納此人,劉德才懶得跟他費口舌,按下心頭不快,仍好言相勸,陳夢雷卻自始自終再不開一口,劉德見狀,知自己說不動他,只好悻悻而去。
.......
“陳夢雷想當康熙的忠臣嗎?哼,他老糊塗了!”
聽完劉德回報,趙強冷笑一聲,吩咐他:“去,叫布爾察他們這幫旗官去勸,本帥讓他看看,連韃子都降了我,他這漢人憑什麼不肯助我!難道他當真要以死報他的皇上嗎!”
“是,大帥,屬下這就去讓布爾察他們去勸!”
劉德忙又讓歸降的的旗人布爾察、額爾圖等人去勸降陳夢雷。哪知布爾察等人見到陳夢雷後,還沒開口說話,卻見陳夢雷指着他們腦後的辮子譏笑道:“不知我如今當呼你們爲國人還是叛逆?若是國人,如何從賊叛了祖宗?若不是國人,爲何這腦後有我國人之辮?”
“你!…”
布爾察等人老臉一紅,無話可說,本想好的種種勸降之語再也說不出口,只好怏怏而去。
............
“這老匹夫腦袋裡裝得是漿糊嗎!”
聞知布爾察他們一句話都沒說,就被陳夢雷譏笑而去,趙強大怒,拾起一隻茶碗隨手砸向帳外,喝道:“讓他的兒子去勸!骨肉親情難道抵不過他腦中的愚昧嗎!”
劉德見大帥暴怒,忙去提了陳夢雷之子陳昭來,要他立即去勸說其父投順大帥。
陳昭一聽自己老爹還沒死,而且關寧軍大帥想重用他,忙點頭哈腰應了下來。在劉德的帶領下,滿懷希望的去勸老爹不要死腦筋了。
“爹!爹!”遠遠望到人羣中的陳夢雷,陳昭忍不住激動的叫了起來。
“昭兒?昭兒!”聽見兒子的叫聲,陳夢雷還以爲在做夢,待看到狂奔而來的陳昭,不由驚喜若狂,也迎了上去,一把抱住兒子,老淚縱橫,嗚咽起來。
陳昭見一旁的劉德朝自己打眼色,忙安慰了一下泣不成聲的老爹,說道:“爹,我是奉大帥之命來…”
話還沒說完,陳夢雷就一個激靈,鬆開兒子,眼神之中盡是疑惑:“大帥之命?…”
陳昭點了點頭。
“你已降了這些賊軍?”陳夢雷的手開始抖了起來,臉上陰晴不定。
“爹,人在屋檐下,不能不低頭啊!”見老父這樣,陳昭心中也有苦,誰他孃的吃飽了撐的要跟叛匪走一道去,這不人被扣在這,你不答應能行嗎?
拿眼角餘光斜瞥了下不遠處的劉德,陳昭故作不經意的朝前邁了兩步,以極低的聲音勸爹道:“兒子這也是爲了保住性命,不得已之爲。爹不是常說,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嗎?現在賊軍勢大,好漢不吃眼前虧,兒子這是忍辱偷生,他日再尋個機會離開便是。現在賊軍要爹出力,爹不如假意答應下來,日後再與兒子一起逃走便是。爹當年在福建不也是這麼做的嗎?”
“叭”的一聲,陳昭的臉上重重捱了一耳光。
陳夢雷氣得身子直抖,指着陳昭罵道:“滾,你馬上給我滾!”
“爹,你這是何苦來着?”陳昭捂着半邊臉,不明白老爹這是發哪門子神經。
“孽畜,你給我滾!”
陳夢雷咆哮的聲音傳得老遠,嚇得周圍那些漢民們目瞪口呆。
.............
“老匹夫六親不認嗎!去,把他給我帶過來,本帥要親自問他!”
一連三撥去勸的人都被擋了回來,趙強不能不親自出馬了。劉德已經統計過,尚陽堡內的犯事官員的讀書人有好幾百人,這些人可都是關寧軍用得着的,現在打下的地盤急需要這些文人去治理,如果陳夢雷堅持不肯歸附自己,對於這幫人的影響肯定很大。所以他無論如何也要說動陳夢雷歸順自己,對這些漢官讀書人也好,對關內的漢人士子也好,都是一件意義重大的事情。
陳夢雷被帶過來時,只對趙強行一拱手禮,然後便將頭扭到一邊去,看也不看趙強。
“跪下!”
葛飛虎喝令左右強制陳夢雷下跪,陳夢雷竭力掙扎,就是不肯跪,最後乾脆一屁股坐在地上,就是不跪,神情似在說:我就是不跪你這賊子,你能拿我奈何!
趙強有些敬佩陳夢雷的骨氣,也有些爲他感到悲哀,知道陳夢雷是定然不肯歸順自己了。嘆口氣示意親衛們不要再強迫陳夢雷跪了,開口道:“先生真不肯助本帥一臂之力,共復我漢人江山嗎?”
“道不同,不相爲謀!”陳夢雷冷冰冰的摞下七個字。
“先生爲漢人,滿人爲胡人,現胡人佔我江山,殺我百姓,卻不知先生何以說這道不同,不相爲謀的?難道先生認爲本帥反清是錯的麼?”
“天下已定,國運已定,百姓已安居樂業,當今聖上千古明君,對我漢人如滿人一般,何曾來屠戮之說。滿漢一家,不分彼體,國人也好,漢人也好,只要天下太平,不受刀劍之禍,不受流離之苦,這日子便是知足。現你等罔顧朝廷不殺之恩,再次造反,實爲不仁不義之賊,你要知這刀兵一起,除了荼毒生靈,能讓百姓得到什麼!”
“先生這話可就錯了,我就問先生,旗人不足百萬之數,而我漢人有千萬之衆,若你是旗人之主,你會放心善待我漢人嗎?”
“妄自揣測,不值一說。天下事有興有衰,國亡受戮,歷代皆有。我爲大清盡忠,只願早死!你不必與我多說,我是不會歸順於你的,你若真是英雄,就讓我一死,以全我名節吧。”
“你當真不怕死?”
“生是大清人,死是大清鬼!我爲全心中之節而死,死有所值,死有所安!”
“那好吧。”趙強搖頭苦笑一聲:“來人,把陳夢雷拉出去,砍了!”
“不必你們拉,我自會走!”
陳夢雷徑直從地上起身,一拍屁股上的灰塵,冷冷朝趙強看了一眼,毅然扭頭坦然而出。
............
劉德奉命監刑,待行刑手架好陳夢雷準備下刀時,他有些惋惜的走了過來,俯下身子,輕聲對陳夢雷道:“你還有甚麼話要說?現在若說,還不遲!”
陳夢雷一臉無畏道:“死就死,還有甚麼可說的?”頓了一頓,卻又問道:“哪邊是南方?”
劉德伸手朝南邊一指,不明白陳夢雷問這個做什麼。
“多謝!”
陳夢雷拱手答謝劉德指向,正了正身子,神情凝重的面朝南方,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衣冠,突然彎腰趴了下去,重重的朝南方磕了三個響頭。
見陳夢雷如此忠於將他發配關外的清廷,劉德撇了撇嘴,對行刑手吩咐行刑,便轉身離開,不再去看陳夢雷人頭落地的慘狀。
“行刑!”
一聲大喝,大刀揮下。
“噗哧!”
鮮血四濺,人頭落地,只聽得陳昭哭天搶地的哀號聲“爹,爹,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