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親王博果鐸的老爹是老裕親王碩塞,輪到他襲這個鐵帽子王時,改裕親王爵爲莊親王。都快六十的人了,身子骨卻硬朗的很,平日裡特喜歡扎條馬帶子跟王府護衛們摔上兩手。也許是人老念舊的緣故,博果鐸總喜歡拿些關外的舊事說事,見誰都要嘮上一會老滿洲那時的事。
雖然是鐵帽子王,但博果鐸知道那也就是名義上的事,沒見多爾袞都皇父攝政王了嗎,說扒了墳就扒了墳,絲毫沒有顧忌他那至高無上的王爵。因此老博果鐸也沒把這鐵帽子王當成什麼了不起的東西,朝廷裡的事從來不摻和,手裡掌着的正藍旗的旗務也不大過問,京城裡不管官大官小,反正他就是一個不得罪,也不對誰特別好,拉幫結派的事情他從來就不幹,好人緣是出了名的響!
不過老博果鐸有個壞毛病,也不能說是毛病,是個老滿洲人都會這麼幹,就是特別排斥漢人的東西,誰要是跟他顯擺學了漢人的什麼玩意,他指定跟你急。剛聽到外面那些個官員誇讚納蘭性德的詞時,博果鐸心裡就有點彆扭,不就是學了點漢人的詩詞嗎?有什麼值得顯擺的,又不是得了巴圖魯的封號。
不過自己是客,人家主人的事情跟他挨不上,而且這詞還是明珠的兒子所作,博果鐸也就裝沒聽見,自顧自的在那咪着小酒。這要換成是其他哪個官員家的公子,老傢伙鐵定要站起來說道說道,不罵個狗血淋頭算好的。也該着有倒黴蛋去觸老博果鐸的老虎屁股,外面剛消停了點,裡面兩桌又談上了。
貝勒錫保是個年輕的宗室,平日裡也喜好和一幫文人才子唱唱詩作作對,欣賞完納蘭性德的蝶戀花回來後,有些意猶未盡。他這席上有八人,除了兩個親王,一個郡王,還有四個貝勒,都是些宗室子弟。跟人家王爺說不上話,錫保便跟身邊的兩年輕人說了起來。
“納蘭性德還真是長咱們滿人的臉面,你們瞧見沒,連翰林院的幾個學士都說這蝶戀花寫得好,頗有宋人風骨!嘿,難怪皇上要讓他入宮陪侍,原以爲是託了明珠的光,現在看來,人家這是真有文才,皇上要用他咧!”
羅科德和勒爾奇也是貝勒身份,兩人是叔伯兄弟,爺爺是豫親王多鐸之子多尼,羅科德的父親是多尼的長子,信郡王鄂扎。錫保這一說話,勒爾奇就接上了。
“性德作的是蝶戀花,這詞牌講究個情深,化物爲景,化景爲境,最適合二八年華的俏佳人了。”能在幾位王爺面前顯擺一下自己的學問,勒爾奇心裡還是很高興的。
“但說起作詞,我還真就佩服宋朝的那個蘇什麼…”
“蘇東坡!”羅科德在一旁提醒道。
“對,就是蘇東坡,那首水調歌頭真是絕作!”勒爾奇搖頭晃腦,也不管人家願不願意聽,嘴巴一張就吟了起來:“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故壘西邊,人道是,三國周郎赤壁。亂石穿空,驚濤拍岸,捲起千堆雪。江山如畫,一時多少豪傑!…”吟完上半段,賣弄的停了下來,輕輕呷了一口茶,勒爾奇便想把下半段也吟出來。
“你念的這首是水調歌頭?”羅科德感覺勒爾奇吟的好像不大對勁,但也不敢確定,小心的拽拽這個叔伯兄弟的衣襟。
“嗯?!當然!這首當然是水調歌頭了,哥哥莫非以爲弟弟連詞牌名都搞不清,弟弟我好歹也跟孟夫子學了小半年,不會錯的。”勒爾奇自信滿滿的說了句。
“不對吧,這首好像是蘇東坡的念奴嬌吧…….”錫保在一旁有些猶豫的說道。
“……”
勒爾奇臉唰的一下就紅了,見衆人都在看着自己,尷尬異常,訕笑一聲:“對對對,是念奴嬌,你瞧我這記性,呵呵”
“得了吧你!記性不好?我看你就是一半瓶醋!”博果鐸在一邊聽到現在,終於逮着機會了,嘩的一下就站了起來,指着勒爾奇的臉就罵道:“你曾爺爺豫親王可是咱旗人英雄,當年領着大軍南征北戰,把漢人們殺得是屁滾尿流,就那揚州一地,就殺了多少漢人啊,嚇得漢人丟了多少魂!現在想起來都是大快人心的痛快事,怎麼到了你小子這輩,就不學學豫親王馬上立功,漲我八旗男兒風光,整天盡學些不着調的東西呢!”
博果鐸這一站不要緊,可苦了一邊的安郡王嶽樂,嘴裡正吃着魚圓呢,還沒嚼就被嚇得溜進了嗓子。又是咳又是拍的,費了好半天功夫才吐了出來,嗆得眼淚都出來了。
“我說莊親王,您老這是成心讓咱們晚輩難受是吧,差點沒被圓子給噎死我…還好小侄反應快,要不然恐怕真成了咱大清第一個被圓子噎死的王爺了。”
“安郡王說笑了,本王也是一時被勒爾奇這小兔崽子給氣着了,你別往心裡去。”嶽樂是太祖七子阿巴泰之子,順治、康熙朝時立了不少戰功,博果鐸還是敬重這樣的宗室的,當下放下身段說了句。
嶽樂哪會真的生博果鐸的氣,飲了一杯清茶,笑道:“小侄哪敢生您老的氣!瞧您把勒爾奇給嚇得…”
博果鐸可是鐵帽子王,他這一站,把勒爾奇嚇得坐在那動也不敢動,委屈得跟什麼似的,臉都不敢擡一下。
“四叔,您老這麼大火幹嘛,快坐下,侄兒陪您喝上一杯!”看到勒爾奇被自家四叔訓,錫保連忙打個圓場。勒爾奇怕博果鐸,錫保卻是不怕,爲啥?因爲博果鐸是錫保的親四叔,且他嗣下無子,正準備着將錫保給過繼過去呢。
“漢人的東西再好,也不能丟了咱們滿人的傳統,你們別忘了,咱大清能夠坐這中原的花花江山,靠的可是那股子血性,馬上砍殺的本事!不是什麼亂七八糟的八股、詩詞歌賦這些東西!”自家侄子打圓場,博果鐸也不好太不給面子,再說今天可是明珠公子的生日宴,他也不想生事。
“我說四叔,您老彆氣了行不?咱們不就是那麼順嘴一說,未必真存了那心思。再說了,詩詞歌賦這些玩意,也就是應個景。”錫保見博果鐸坐了下來,替他斟上一杯酒,勒爾奇被罵,說到底還是他惹的禍。
“老輩人拼死拼活打進關,爲了啥?還不是讓咱們旗人能夠有個豐衣足食的地,不受那關外苦寒之地的罪。嘿,你們倒好,拉不開弓射不開箭的,還像個八旗子弟的樣子嗎...你們都有祖上蔭的爵位,不愁吃不愁穿的,但也要想着報效朝庭,報效皇上不是!”
“四叔教訓的是,侄兒聽着呢,以後啊,咱不搞這些虛裡花哨的東西!”錫保捅了一下勒爾奇:“侄兒跟勒貝勒敬四叔一杯!”
“二位貝勒跟老親王喝着呢?”
明珠穿過屏風就瞧見錫保和勒爾奇兩人正端着酒杯敬博果鐸的酒,不過博果鐸的臉色卻有些難看,不明白髮生了什麼事,上前笑道:“王爺,晚輩敬你酒,可得喝啊,這都是孝順您老呢!”
“可不是,四叔,您老可得給侄兒這個面子!”錫保見明珠進來,知道自家四叔萬萬不會掃了明珠的面子,也在一旁笑着勸酒。
主人家來了,加上侄兒錫保一個勁的勸,雖然對勒爾奇還是有些看不上,但博果鐸也不是蠢人,也就借驢下坡,輕輕端起酒杯,臉色的神情稍稍緩和了些。
“本王就不爲難你們這些小輩了…”
老博果鐸是什麼爲人,在坐的這些個王爺貝勒誰不清楚,刀子嘴豆腐心的老王爺,訓訓晚輩也在理,誰都沒把這事看成多大的事,見博果鐸喝了酒,氣氛又活躍了起來。
“我說明珠,你出去這麼長時間,現在纔想起我們爺幾個,是不是該罰酒三杯啊!”
“我說安郡王,你就饒了我吧,三杯下肚,明兒個可就上不了早朝嘍!一杯成吧?”
嶽樂的面子不能不給,明珠笑着拿過一個酒杯,自己斟上,舉杯道:“今兒個承蒙各位王爺貝勒賞臉,能來我兒的慶生宴,明珠在這敬大夥一杯!”說完也不管這些王爺貝勒喝沒喝,他是“咕咚”一下就把杯中酒喝了,翻過杯底,朝衆人呵呵一笑:“招待不週的,還請各位王爺貝勒海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