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士奇,始知學問門徑。初見士奇得古人詩文,一覽即知其時代,心以爲異,未幾,朕亦能之。士奇無戰陣功,而朕待之厚,以其裨朕學問者大也。”
康熙初年漢官精英甚多,有名者如高士奇、張英、陳廷敬等人,而一生最爲複雜,流傳下來軼事最多的卻數高士奇,康熙這句評價高士奇的話一度被後世讀書人視爲畢生楷模,皆以能效高士奇爲榮,而高士奇也與明嘉靖年間的徐渭(文長)一般,成了世人津津樂道的才子,至今趙強都記得那段頗爲有趣的“侍郎是狗”的段子。
據說高士奇出任禮部侍郎時,與時爲滿尚書的明珠及餘柱國一行幾人步行去賞花。行至目的地時,忽見一條狗攔在面前,明珠遂故意問道:“是狼(侍郎)是狗”。
衆人聽了一陣爆笑,因爲一行人只高士奇是侍郎,這“侍郎是狗”自然應在高士奇身上了,大夥原以爲高士奇此時會很尷尬,沒想他卻無所謂地回答說:“是狗,狼與狗不同者有二,一瞧尾巴便知,尾下垂是狼,上豎(尚書)是狗;再者看它吃什麼,狼只吃肉,狗則遇肉吃肉,遇屎(御史)吃屎。”揮灑之間便將明珠和餘國柱給罵了,二人知他素性如此,也不惱,反而大笑。
除這段子外,高士奇留傳下來讓後人津津樂道的還有他那“五席”秩事。相傳高士奇五十五歲時被康熙賜金還鄉,回到浙江餘姚老家後,閒來無事忽然發奇想,想出去遊歷。於是轉來轉去轉到了揚州,不料因平日大手大腳慣了,竟把身上的銀兩花得精光。不過這難不倒腦袋瓜子活絡的高士奇,他找了個當地熟人,給一家鹽商當私塾教其兒。這鹽商有三個兒子,兩個大的都經營着門面。小的還小,請了高士奇,不過教兒子認幾個字,將來能看帳本子。所以也沒怎麼把他當回事兒。
轉眼便到了中秋節,又是鹽商生辰,鹽商便大發請帖,請了當地縣令、縣丞,還有各個鹽號掌櫃的,揚州有名的縉紳、七大姑子八大姨的親戚,在院裡擺了幾十桌筵席,上上下下足有二百多人,一來賀壽,二來也在席間講說生意。
當時正在安排席位,那首席還沒定下,高士奇正好打後院過來,鹽商見了也就虛招呼一聲,說“首席給你留着呢!你教小兒半年,也不容易,又是斯文中人,就請上座吧!”這鹽商原以爲高士奇必不好意思坐,肯定要謙讓一番,哪知這高士奇毫不謙讓,一屁股就坐了下去,泰然自若用桌布揩揩手,端茶就喝。
此時正是高朋滿座,單是上席就有兩個舉人出身的現任官,府裡當過師爺的縉紳,其餘的也都是財雄一方手眼極大的富豪,見是一個乾瘦的窮先兒坐了首席,人人似吃了蒼蠅般膩味,擦眼睛揉鼻子打哈欠乾咳嗽的,什麼怪相都有。鹽城更是早已變色,一肚皮的無名火,不過人家已經坐了,當着這麼多人面也撕不開臉攆他走,便乾笑着請衆人入席飲酒,高士奇也就頭一個飲了。
客人們起先礙着面子,不好說什麼,都只側目斜視。眼見高士奇毫不慚愧,直將衆人視有若無,越發耐不得。酒過三巡蓋住了臉,一位鹽商終於忍不莊,問高士奇:“老先生,您這輩子坐過幾次上首席位呀?”
“五次。”高士奇舔舔嘴脣,說道:“姐姐出嫁,我代父親,送她到姐夫家。設席相待,我坐了首桌首席。”
衆人一陣轟笑,有人插科說:“那算小老丈人,這席坐得!那第二次呢?”
“十三歲進學,十六歲入鄉鬧舉試,得中頭名解元。”高士奇笑嘻嘻的掃了衆人一眼道:“南京貢院設鹿鳴筵,我坐首席首位。”他這話一說出,所有的人都像突然捱了一悶棍,呆若木雞愣在座上,一時變得鴉雀無聲。不知是誰,慌亂得將碗拂在地下,‘砰’地摔得稀碎。滿座賓客靜聽高士奇說話,沒人再敢插話。
“二十歲獨身闖京師,在名相明珠府爲西席教師,受康熙爺知遇之恩,薦爲博學鴻儒科,取在一等額外之名,朝廷於文淵閣設筵,天子親自相陪,太子執壺勸酒,不才忝在首席首位——這是第三次。”高士奇不緊不慢舉起三個指頭,侃侃而言:“次後爲相二十年,又主持篡修《明史》,官拜文淵閣大學士、上書房大臣、太子太保。五十五歲榮歸故里。在賜金還山之日,天子率百官於體仁閣設筵餞行。這一席仍是我首座首席,這是第四次。”接着他笑吟吟站起身來,說:“今日第五次,可以休矣!”說罷抽身便走。此刻所有的人都已離席,人人面色如土,個個呆若木雞。
這兩個段子是不是真是高士奇所爲,這點趙強也不肯定,但那五席之說肯定是有錯誤的,因爲《清史》記得很明白,高士奇貧寒士人一個,與其父入京,父死遂賣字爲生,後得查慎行看重舉入太學,這才機緣巧合入了康熙眼中,從此聲名鵲起,可不是什麼解元出身。
但世人所知史,多不爲正史所記,來源不外乎明間野史、軼聞小段及那文人所著小說,也只此類“二史”才能引世人興趣。不過有一點趙強是肯定的,高士奇是個雜家,詩書畫無一不精,醫、農之道也是行家裡手,尤其是他在書法方面的造詣更是名重一時。不過其爲官之初,還是頗爲清廉的,數年之後卻也開始納賄。但既是有些仙風道骨的“讀書人”,納賄的方式也與衆不同。也許是有些顧及自己的清名,不願意沾上“銅臭氣”,高士奇的納賄方式便與衆不同。他的納賄方式就是隻收受古玩書畫,尤其對古人、名人的書畫精品更爲喜愛。因爲康熙特別喜歡書畫藝術,所以,高士奇所受的藝術品(有時也買一些)除了自己收藏以外,大部分都貢獻給了康熙。這大概是他長居高位十餘年,直到被罷了官,康熙也對他頗爲眷顧的原因之一吧。
高士奇進給康熙大量的書畫藝術品已經是不爭的歷史史實,在後世許多歷史文獻上廣有記載。但後世從康熙所收藏的“書畫精品”中發現了不少有爭議的藏品。有些幾乎能馬上斷定爲贗品,這說明康熙的鑑賞能力實在有限。但這些贗品從何而來,一直是個迷。直到後來高氏後裔在北京發現的一本高士奇手書的帳本才揭開了這個長期困擾收藏界和史學界的迷。原來高士奇正是康熙收藏中贗品的主要提供者。帳本中有大量的這類記載:“某年某月,購某名家中堂(或條幅等)幾幅,用銀二兩。進上,上大悅。”
以如此之少的銀兩購得如此珍貴之藝術精品來取悅皇帝,若非依勢強奪,便只有一個解釋,那就是高士奇購入並進給皇上的“藝術精品”實爲贗品,而且帳本上記載的這些也多是那些有爭議的藏品。如此說來,高士奇真不愧“才子”一說,拍馬屁都拍得與衆不同,用些假貨竟也能把皇帝哄得團團轉,厲害,着實厲害。
高士奇下臺的原因和明珠有關,他先反咬明珠,整跨明珠後,後又被山東御史郭琇彈劾,其彈劾高士奇的罪狀中有指其收受京城無賴俞子易價值八千銀的虎坊橋瓦房60餘間;又以心腹名義於順城門外斜街大購房產,並寄屯心腹處賄銀四十餘萬兩;在家鄉平湖廣置田產千頃,於杭州西溪大興園宅。單這幾項就價值百萬兩銀以上,從中也可證實高士奇貪污之巨,其心之黑。不過康熙念在其伺候自己幾十年的份上,便一力保了他,讓他安穩度過餘生,算來這段君臣的情誼倒也不是一般的厚。
如此一個在康熙初年舉足輕重的人物竟然和自己一路同行了大半月,趙強心中的震驚可想而知,也罵自己眼拙,竟沒從那高姓想到高士奇身上,其實這也不怪他,他哪裡想得到高高在上的高士奇竟然會便服出關呢,這就好像國務院的總理出現在自家田頭上一般讓人不可思議。
“爵爺,得饒人處且饒人,劉知府並無大錯,還請爵爺高擡貴手放他回去,如此,高某也不會多說什麼。”經過一番深思熟慮,高士奇決定出面制止固泰的惡行。
固泰的腦袋被高士奇的出現整昏了,這姓高的在皇上那裡有什麼份量自己可是清楚的,現在竟然被他撞了個現行,這簍子真要捅大了,當下怔在那裡竟然不知與高士奇怎麼說了。一旁的瘦子見狀,心裡激靈一下,喉嚨一咽,突然走到固泰旁邊,對高士奇道:“高學士何等身份,豈能如你這市井之徒一般,你休要在這裡大言不慚,我看你八成就是假冒的!”
“嗯?”高士奇聞言一愣,對方竟然說自己是假冒的,這太可笑了:好,既然管了這事,就管到底吧。當下便要從萬四的包裹中拿出公文行碟來證明自己的身份,正要拿時,卻見陳公公哼了一聲,大咧咧的朝前走了幾步,隨手便從懷裡摸出塊牌子,朝前一伸,左右一晃:“咱家景仁宮首領太監陳雙喜,有牌爲證,咱家可以證明這位確是高大學士,爵爺要是不信,驗咱家手中這牌子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