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誤沙龍打烊後,江百果從十點半,等到了十一點十分,也沒等到池仁。而早上,他分明在吻了她之後,說“晚上我去接你”。
晚上我去接你。通俗易懂的一句話,一字不差,也沒有任何歧義。
張什走的時候,問了江百果一句:“他來接你?”
“牛奶也好,紅酒也行,回去灌一肚子,倒頭就睡。你看你那黑眼圈。”江百果所答非所問,也算默認了。
張什的每況愈下,江百果自然有看在眼裡,不過,既然她在無意中有看到過一眼他的手機,整屏幕發給孟浣溪的情真意切,而孟浣溪一聲都沒吭過,她也就無須問他所爲何事了。
還能所爲何事?無非是問世間情爲何物。
而儘管,江百果始終看不上孟浣溪,總覺得她就是個被寵壞了的大小姐,但或許,就像別人也不明白爲什麼千好萬好的池仁會把她這把皮包骨捧在手心,難得有一件事,當局者清。
或許別人也總覺得,她江百果也是走了狗屎運了。
江百果失笑。
而冉娜走的時候,也問了江百果一句:“他來接你?”
這一次,江百果看了一眼時間,十一點十分。她打了退堂鼓:“我還有點事。”
滿心的歡喜化作誠惶誠恐和死要面子,也不過就是一瞬間的事。坐在熄了燈的無誤沙龍裡,江百果與助理們用來練習的一排模特人頭面面相覷,裝腔作勢地打了個冷戰,隨即,嗤笑一聲:怕嗎?怕也要有那個閒情逸致才行。問題是她滿腔的委屈,真恨不得拿他們撒氣:練習完了從來不知道物歸原處,說了多少遍也不長記性!
可誰又不知道,她滿腔的委屈到底是爲了什麼。
他不來沒問題。
沒人求着他來接她。
可既然說來,怎麼能言而無信。
連一通電話都沒有。
江百果站直身,最後一個離開了無誤沙龍。
將臨十二點,江百果終於等到了池仁……的電話。當時,她剛進了家門,鞋子換了一隻,鈴聲響了兩
聲半,她接通道:“喂。”池仁一聲嘆息:“百果,我忙昏頭了。”
“你在哪?”他接着問道。
“還能在哪?”江百果當即又把那一隻鞋子換了回來,“你不知道戀愛中的女人沒有腳嗎?沒有男人接送,哪也去不了。”戀愛中……江百果不是恨不得,而是當真咬了一下自己的舌頭。有些事心照不宣是一回事,被定了性是另一回事,被動是一回事,主動是另一回事,裝是一回事,裝不下去了,是另一回事。
好在,池仁沒有追究:“你等我。”
掛了電話,江百果下樓攔了輛出租車,又直奔無誤沙龍。
坐在車上,她閒來無事,把來龍去脈想了個通透。說是在氣他,卻也不至於,可偏偏不給他個教訓,又咽不下這口氣,問題是這一大費周章,她分明也撈不到什麼好處。而所謂的“想了個通透”,呼之欲出的結論無非四個字:不可理喻。
而最要命的是,她還是遲了池仁一步。
江百果乘坐的出租車一靠邊,恰恰停在了池仁的車子後。
他人沒在車上,雙手插在褲兜裡,後腳掌踩在無誤沙龍門口的臺階上,前腳掌懸空,在晃悠悠地等她,既幼稚,又倜儻。她硬着頭皮下了車,咕噥着這大概就叫做自作孽,不可活。他邁下臺階,若無其事地走向她,眉眼間帶着笑。她又硬着頭皮迴應他,可一笑開了,當即比他還眉開眼笑。
“這叫什麼事兒啊?”江百果被自己的所作所爲逗壞了,自嘲道。
池仁找準了角度,爲江百果擋住秋風瑟瑟:“不用我哄,氣就消了?‘戀愛中’的女人可沒有這麼好說話。”
她就知道,他不可能輕饒了她。
坐上車子,池仁的口吻有些令人捉摸不定:“你就不能給我打個電話嗎?”
“你不來自有你不來的理由,打了也是自討沒趣。”
“就沒想過我有可能在來的路上……遇到什麼不測?”
“沒,”江百果篤定地,“一刻都沒這麼想過。”
或許是因爲十五年的野火燒不盡,這個世界在江百果的眼中,雖是窮山惡
水,卻從未將她趕盡殺絕,而這就足以。所以,那些悲觀的,分明都沒見識過天外有天,而那些見識過愁雲慘霧的,反倒絕不低頭。
池仁發動了車子,聽不出是不是敷衍:“做得好。”
“事情不順利嗎?”江百果問。
她沒忘,池仁將今天稱之爲他和曲振文的第一回合。
“順利,”池仁也算據實相告,“比預期的還要順利。”
可就在剛剛,在道別了楊智郴後,池仁看時間尚早,又返回了致鑫集團。曲振文這個人,不是生意人出身,也不算有出類拔萃的商業頭腦,卻可以在生意場上十幾年穩中有升,靠的一是會用人,二是以身作則。光是從不遲到早退這一點,連蝦兵蟹將都做不到的,他卻做得到,何況是今天的短兵相接……
池仁用項上人頭擔保,他今天的缺席,必有蹊蹺。
但對方是曲振文,池仁總像是技不如人,能查到的,總是少之又少。直到十點,他纔得到了唯一一條有價值的消息:宋君鑫從瑞士回來了,一早到的北京,和曲振文二人,疑似奔赴了北郊的別墅。
至此,池仁雖又看了一眼時間,卻將江百果拋到了腦後。
他在辦公室裡如困獸般踱來踱去:這算什麼?
小別勝新婚嗎?
愛江山,更愛美人嗎?
抑或是,這是曲振文有意而爲之?可他的有意,又是意欲何爲?
直到兩小時後,池仁如夢初醒:除了江山,他分明也有了他的美人。他在她的沙發上一覺睡到天亮,他吃了她用過期麪包做的早餐,在出門前,他還吻了她,這一切的一切,都代表他告別了無牽無掛,可勝於雄辯的事實是,就在剛剛,他將她忘了個來無影,去無蹤。
而假如這個事實帶給江百果的傷害指數是三,帶給他自己的,絕不會低於八。
車內溫度宜人,氣氛友好,江百果像是自己被自己點了笑穴,面向窗外,按捺着,抿着嘴,可還是一而再,再而三地破功。而這漸漸惹惱了池仁,他方向盤一轉,伴隨着一腳剎車,靠邊停了車:“江百果,我們談談。”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