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上窗戶一角,窗紗被掀開一角,宮清城看着夜幕下發生的一切,臉上泛着冷冷的光,那麼冷漠,直逼臘月寒冬的冰凌。
夏末,這只是開始,讓你生不如死的序幕而已。
漫漫長夜如暗黑的地獄,初升的金色光芒照亮整個城市時,夏末抱膝坐在窗前,目光茫然倦怠,面色蒼白,整個人彷彿一夜之間失去活力,和之前的她判若兩人。
她歪着頭瞧着太陽嶄露頭角,就深深的吸了口氣。
伸出手,看着指縫間愈來愈強烈的光亮,她臉上浮現出絲絲自嘲的笑,收拾所有哀慟悲怨的情緒,木然地對鏡換了身衣服,像遊魂飄蕩一般的走出房間。
她在樓下看到了宮清城,陽光透過玻璃漫進來,傾灑在他後背上,逆光中的他舉止優雅,宛若王公貴族。昨夜那個粗暴狠戾的男人,彷彿只是夜晚鬼魅的靈魂,與此刻的他完全無法重疊。
他若無其事地用餐,餐廳裡寂靜得只有夏末深呼吸的聲音。
她徑直走過去,在陳嫂爲她準備的早餐前坐下,拿起刀叉時,宮清城起身,身後的椅子突兀地發出聲響,夏末緊盯着餐盤裡的煎蛋聲音清冷,“什麼時候接外婆?”
“等消息。”
他只甩給她這麼一句回覆,腳步聲就漸行漸遠。
從坐在這裡,到鼓起勇氣和他說話,夏末已經用盡了全身力氣。此刻他一走,她渾身都鬆懈,整個人像是從水裡撈起來的一樣,手裡的刀叉也戛然掉落,觸碰到餐盤發出清冽的響聲。
又有腳步聲傳來時,她頓時就像打了雞血一般坐直,但走到她視線中的人是老張。
“夏小姐,我來接您去公司。”
“走吧。”
她起身就走,儘管步子都是輕飄飄的,她還是故作若無其事的上了車。
車停在地下停車場,夏末下車前,老張還是習慣性的左右張望,沒發現可疑之處,才說:“夏小姐,請下車。”
夏末的神情淡淡的,相比起之前對老張的感激和溫和,今天的她就像一個沒有靈魂的木偶。她兀自往電梯處走去,身後傳來有人穿着高跟鞋跑過來的聲音,夏末回頭,就看到愛琳像破解天大秘密般的挽着她進電梯:“夏末,夏末,老實交待,你到底是什麼人,居然還有專車接送!那些是什麼人,看起來像保鏢之類的,你該不會是神密的富家千金之類的下基層體驗生活的吧!”
夏末驚詫之餘該想着怎麼解釋,“不是你想的這樣,我就是一窮光蛋。”她沒說假話,如果她真是富家千金,又何必和宮清城簽下那所謂的契約。
“哎喲,夏末,你還真不把我當朋友啊。昨兒個我可就看到這輛車來接你,今天又看到,你能說這是巧合嗎?不過我今天覺得那個年紀大點的保鏢那麼眼熟呢,總覺得好像在哪兒見過喲。”
自從昨天愛琳用她的好奇心窺視到夏末離開的場景後,就總覺得夏末神神秘秘的很不正常,今天早上她是特地埋伏在停車場想一看究竟,沒想到,還真被她發現了一些端倪。
夏末神情有些尷尬,“你想多了,快遲到了,咱們上去吧。”
沒有宮清城的允許,對於和他之間的關係她一個字都不能提。電梯往上走,她崩着張臉不再說話,情緒低落的同時,她也不知道該如何回答愛琳,所謂說多錯多,她唯有保持沉默,讓愛琳自己去胡亂猜測。
叮——
電梯門打開,夏末率先急匆匆的走出去,一直在思考的愛琳忽然張大了嘴。
她終於想起來了,那個爲夏末開門的保鏢就是宮先生的人啊!
之前宮清城參加大型活動的時候,帶着人在他身邊保護的就是其人,如果她沒記錯的話,年紀稍長的那個姓張。
宮先生的保鏢接送夏末上下班,這意味着什麼!
答案已經呼之欲出了。
愛琳走出電梯時,小心肝撲通撲通地差點沒從嗓子眼跳出來,全公司就只有她一個人知道了這個天大的秘密,她努力告訴自己不能三八,可是像她這樣藏不住秘密的人怎麼可能把真相往肚子裡咽?
事情的結果,是夏末沒有想到的。
不過就在公司裡口口相傳說夏末是宮清城的神秘情人時,她接到了餘正的電話,他通知她去一趟醫院,說外婆已經救回並送回醫院了。
夏末掛了電話就往電梯去,卻正好碰到臉色陰沉的琴姐:“夏末,你去哪兒?”
“琴姐,我有點急事出去一下,很快就回來。”夏末很抱歉,她也知道自己翹班太頻繁。
“你以爲公司是你開的嗎,想出去就出去,想回來就回來,你每天都失蹤我已經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別仗着有宮先生撐腰就不拿工作當回事,依附男人生活的女人不過就是男人的附屬品,等他哪一天厭倦你你哭都找不到地方。女人就得自重自愛,踏踏實實工作勤勤勉勉奮發向上,這樣才能體現自己的價值……”
琴姐訓起她來頭頭是道。
但是,等等。
夏末似乎聽到關鍵詞,琴姐說她有宮先生撐腰?難道琴姐一早就知道她和宮清城的關係了?可她真的不能再耽擱下去,她必須去見外婆,便着急上火的說:“琴姐,我外婆失蹤了好些天,現在好不容易找到送進了醫院,我一定要去見她,回來您怎麼罰我都行。”
也沒再等琴姐繼續訓下去,夏末已經奔進了電梯裡。
如果她仔細觀察一下的話,她應該發現格子間裡有好幾個人正交頭接耳議論她,可她心繫外婆什麼也顧不上了。
琴姐轉身走到夏末工作的格子間,從桌臺上凌亂的紙張裡抽出幾張素描,這是時裝設計的素描畫,幾張素描的時裝風格都是古典優雅的民族風,卻在各處細節裡搭配了綻放的玫瑰花。這樣的搭配很大膽,但看起來別緻又不失風韻,給人眼前一亮的感覺。
這是夏末設計的?
琴姐凝視片刻,收拾好放在了桌臺上。
下了車,夏末幾乎是狂奔着往醫院病房跑去。
站在病房門口,她深呼吸以此平復情緒,推開門,房內靜謐一片,通透的光線漫在房間的每個角落,她就看到外婆蒼老而平靜的容顏。
溫熱的淚瞬間就奪眶而出,淚流滿面間,她來到她病牀前,輕輕握着她瘦骨嶙峋又略冰涼的手,大顆大顆的淚就無法遏制的噴涌而出,“外婆,是我啊,我是末末,我來看你了,外婆,對不起,讓你受苦了,真是對不起……”
她的哭聲帶着壓抑和悲傷,這細碎的聲音還是驚醒了昏睡中的外婆。
凹陷的眼睛緩緩睜開,滿臉深深的褶皺牽扯開來,聲音氣若游絲,“末末,你來了。”
“都是我不好,這些天您受苦了,真是對不起,外婆,請您原諒我,對不起……”
在被沐劍晨抓走之前,外婆的精神狀態比現在好很多,她一度以爲外婆的病情正在慢慢好轉起來,可今天見到外婆的樣子,她就自責得不像樣子。
她怎麼能在最爲危急的時刻忘了沐劍晨會拿外婆來威脅她呢?
她怎麼能讓自己的疏忽大意讓外婆倍受病痛折磨呢?
“傻孩子,我都是半截身體進黃土的人了,怎麼會怪你呢?我就是擔心你啊,沐劍晨不是個好人,你不要和他在一起,他會欺負你的……”
看着這個可憐的外孫女,她真是放心不下啊。
她多想再多活幾年,再陪陪她的末末,看着她找到真正疼她給她幸福的人,這樣她走也走得安心一點。
可是世事難料,肺癌晚期幾乎將她擊垮。
縱使她意志力再強大,縱使她想用盡全身的力氣和病魔做鬥爭,卻仍然感覺那麼無力。
夏末擦去淚水,擠出一抹比哭還難看的笑,“我和他分開了,可是我沒把事情解決好,讓您被他囚了好些天,這些天他都怎麼對您的,您告訴我。”
“哎,倒還好,我已經時日無多,他沒對我怎麼樣。”
沐劍晨只是斷了她正常的醫治,不給她用藥,把她關在另一間房裡自生自滅。她心裡記掛着她的末末,愣是熬過艱難的日子天,見到了她疼愛的外孫女。她輕顫着伸出手,撫了撫夏末的臉,“把我接過來的,是什麼人啊?”
夏末緊握着她的手放在自己臉頰,繼續笑:“那是個好人,是他把您從沐劍晨手裡救回來的,外婆,您現在什麼也別想,好好養身體,我一定讓最好的醫生給您診治,您一定會慢慢好起來的。您自己也要有信心啊,不能放棄哦……”
“末末,不要再治了,出院吧,咱們回家。”
她深知她的病是個無底洞,也知道根本治無可治,再說,她們哪兒有錢去付這高額的醫藥費?沐劍晨事件是再也不能發生了,她不希望末末剛脫離苦海又陷入深淵,她只希望自己就這麼死去,她的末末才能解脫,才能開始自己正常的人生,她不能再成爲末末的負擔。
夏末好不容易收起的淚水又在眼眶裡打轉,“外婆,不要擔心醫藥費,我找到了工作,待遇很好,而且前幾天我還中了彩票呢,所以我才能讓你住在這麼好的醫院啊。你不要胡思亂想,一定要配合醫生治療,在這個世界上,你是我唯一的親人了,你捨得扔下我不管嗎?”
“我當然捨不得我的末末……”
“所以咱們要繼續治療,不管這個病有多難治,咱們都要和她做鬥爭,好不好?”
“好……”
外婆的聲音很輕很弱,就像用盡了全部的力氣一般。
夏末看得異常難過,輕輕拍着外婆的手背,她說:“那你先休息一下,我去和主治醫生談一下治療方案,我很快就回來陪你。”
外婆微微頷首,就闔上了疲憊的眼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