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
勞倫斯同往常一樣坐在櫃檯後邊,從買來到現在已有幾年光景的高腳木椅在他不時調整姿勢時發出嘎吱響聲。
穿着工裝的男人將幾枚銅製便士排到櫃子上,近段時間他常來這家店,倒不是這邊的食物味道多好,只是想下了班之後能吃一份熱乎的食物罷了。
只是今天的店長看上去有些奇怪,往日裡他總是要跟每個客人都提上一句自己那不成器的兒子,說什麼他雖然賭錢,但品格卻是好的,沒有做過壞事,偶爾還要打聽幾句誰家有年齡合適的女孩,老想着給兒子尋一個妻子成家立業的事情。
今晚卻只見他呆呆的望着餐館的大門,客人都是他的妻子招呼。
“店長,結賬......店長?”
“啊......抱歉,腦子裡一直在想些事情,所以有點沒反應過來,您知道的,我今年67歲了......3便士,正好付清。”
勞倫斯回過身來趕忙看了眼旁邊桌面上的食物殘渣,在這做了十幾年的店長,一眼便知道了那菜餚是什麼。
“很少見你這樣,是最近發生什麼事情了麼,總不會跟我一樣失眠吧?”
工人擡手指了指自己的黑眼圈,從櫃檯一側拿了根竹籤。
“確實是有些事......不過其實也不算什麼,只是一點小事,不用在意......您最近也失眠?”
勞倫斯手指間夾着一枚先令,說話時目光總是不停的轉向門口的位置,他想着怎麼才能儘快的結束這個話題,好讓那位他等了一晚上的客人上門。
“是啊,最近晚上總是做一些奇怪的夢,越來越離譜......算了,沒什麼好說的,那夢實在噁心。”
“我想可能是工作太累導致神經緊張的緣故,您回去之後記得泡個腳,或許會好一些,像我現在就準備關門回家泡腳休息。”
勞倫斯委婉的提了一句,希望眼前這位客人能儘快離開。
“泡腳?這個建議不錯,我會嘗試的,再見。”
客人可能是聽出了勞倫斯的意思,又或者單純的也想早點回家,擺了擺手便向着門口過去。
迎面遇上了一個渾身裹的十分嚴實,頭戴着一頂黑色圓頂禮帽的男人。
“嘔~好惡心。”
夜風將那男人身上的味道帶到客人的鼻尖,險些讓他將剛吃下的食物嘔出來。
“老闆,你們這最好的飯菜,打包7份,都要現做的,不過速度要快。”
男人並沒有坐到餐館裡面,而是直接坐在門旁邊,將一個鼓鼓囊囊的挎包放在桌面上,半個身子還向門口側着,彷彿隨時準備離開。
“好的,您稍等,莎拉,7份店裡最好的套餐,還是那位老顧客,所以拿一份花生過來。”
勞倫斯轉身從櫃檯後的牆壁上的小窗口通知廚房內的妻子,聲音相較於往常提高了一些,二樓的樓梯口有人聽見他的話之後便起身走進旁邊的屋子。
“先生,您最近一直照顧我們的生意,這是給您準備的花生,還有一杯贈飲。”
勞倫斯手裡拿着抹布,上前去先擦了擦桌子,男人有些警惕的將原本放在桌面上的挎包攬在懷裡,等勞倫斯回過身去又拿來一杯酒和一碟花生才放鬆下來,他纔將挎包又放回桌上。
“儘快準備食物......有沒有烤好的肉排?涼的也沒事,給我來一份。”
抓了把花生塞進嘴裡,爲了保證隱秘,他們每天都只吃一餐,現在無疑是最餓的時候.
還有這一碟花生,上面灑了鹽粒,好吃歸好吃,卻是越吃越口渴,一口酒水落肚,空空蕩蕩的腸胃受到酒精的刺激更是加重了飢餓感。
“有的,馬上給您上來。”
店長沒多久就端出來一盤切好的牛肉以及一小碟醬料,這下男人再也忍耐不住,刀叉都不用,用手抓着肉往嘴裡塞。
勞倫斯坐回櫃檯後邊,有人從他身邊經過,一枚金鎊落在他的櫃檯上,滴溜溜的轉着,趕忙伸手去接。
正大口吞嚥着牛肉的男人第一時間就察覺到了正向着他這邊走來的幾人,擡頭看了眼,又低下頭,若無其事的咀嚼着牛肉。
下一秒捏着牛肉的手猛地抓住盤子拋向向他走來的幾人,隨後抓起挎包就往外衝。
不論是碗碟還是牛肉,全部懸停在了半空之中.
“酒裡有毒,沒解毒劑,一小時,必死!”
這句話直接出現在了那男人的腦海當中,他起初是不信的,可是往外跑了幾步,心口的陣痛卻讓他不由得跪倒在地。
悶吼着在地上翻滾幾圈,回頭看了眼已經站在他身後的幾人,默默的跟着他們回到餐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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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個小時之後,下水道中的某處,男人手裡提着兩大包餐盒走在廊道一側,頭上戴着一個裝有小型探照燈的頭帶,身邊是漂浮着各種髒物,顏色詭異的水流。
腳下來往的老鼠和爬蟲和空氣中瀰漫的臭味他早已習慣。
轉過幾個拐角,終於到了目的地。
兩盞放置於地上的煤油燈釋放出來的昏黃燈光之中,有人正靠在一張坐墊上藉着燈光翻看雜誌,有人手裡捧着一堆珠寶放在眼前,望着它們發呆,也有人面朝着下水道的某處,垂着頭一眼不發。
其餘幾人則是聚在一起打着撲克,間或發出些混雜着嗤笑和懊惱情緒的聲響。
“吃飯了。”
有氣無力的說了一聲,他現在實在沒心情跟在這些人多說幾句。
他們並不是朋友,充其量只是一羣爲了錢而湊到一起的亡命徒而已。
食物的香氣不出意外的將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過來,沒多久兩大袋子的食盒便被搶奪一空,這些人的吃相自然不用多說,飛濺的食物渣滓灑落的到處都是,那些被香氣吸引而來的骯髒的下水道生物就在一旁等待着。
等他們離去,立刻便要上來飽餐一頓。
“我們已經殺了一個了,還有三個,還有一週的時間,兩天殺一個,時間正好,到時候尾款一領,去別的郡做個鄉下的資本家,舒舒服服一輩子,嘖嘖嘖.....夢中的生活啊。”
之前還捧着珠寶,現在手裡攥着一個油膩雞腿的男人絮絮叨叨的說着他們的行動計劃,他進食的動作幅度很大,這讓他映在旁邊牆壁上的背影看上去像是一團扭曲的不定形的黑影。
他的身側也有一個挎包,只不過並沒有像拎餐盒的男人那樣裹的一絲不漏,而是隨意的翻開着,有幾條隱約可見的肉色觸手正在挎包皮革翻蓋下翻滾。
“不要因爲快要成功了就放鬆警惕,現在纔是最要注意的時候......你們的槍,最近有沒有變化?”
現在說話的是他們這夥強盜當中唯一的一個文化人,平日裡一些事情也是他在籌謀,但這不意味着他是個跟軍隊中的參謀官一樣不參與戰鬥的人物,事實上他殺的人在這支隊伍裡是能排進前三的。
他的挎包就放在自己的盤起的腿間,很是安穩。
但送餐的男人看到了他左眼中密集的血絲,即便是在燈光中,依舊呈現出一種晦暗的紅色。
他曾在那座用人頭堆積起來的塔下看見過這種顏色。
“槍?還是老樣子,噁心的要命,卻又不能不用它......他媽的,等這事兒完了,我第一時間就要把這槍扔了。”
“算我一個。”
“我也是......”
說話的這幾人是之前打牌的,他們加入強盜隊伍的時間較晚,完全奔着酬金來的。
當然了,誰又不是呢?
“生長?”
之前一直望着下水道某處的人說話了,聲音聽上去像是夜梟的嘶啞叫聲。
說的是一個聽上去令人摸不着頭腦的詞語,卻沒有人隨意開口去詢問。
因爲他是整支強盜隊伍裡手上人命最多的那一個,私底下他們都認爲這傢伙根本就不是爲了錢,而是純粹爲了殺人的樂趣纔會參與他們的團伙。
“對,我感受到這把槍好像是有生命的,我認爲......這可能是一把非同尋常的魔法武器。”
他到現在都以爲那只是一把經過特殊加工,賣相有些怪異的槍械而已。
“是嗎......”
那人不再說話了,送餐的男人注意到他的挎包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不見了。
酒足飯飽,又過了大約10分鐘。
啪嗒~啪嗒~
黑暗中的廊道內有密集的腳步聲響起,強盜們起身戒備,有人的目光落在送餐男人的身上,這一點他自己也察覺到了.
走在最前頭是兩個佩戴着銀灰色機械面具的人,一高一矮,高的是男人,雙手插進大衣的口袋,雙眼的目光帶着一抹猩紅,矮的看上去像是個女孩,氣勢卻是分毫不弱,手中握持着一柄長劍,上邊隱約傳出令他們不適的能量波動。
在這兩人身後,還有一整隊的使徒!
“你這個叛徒!”
在場的人都是些從死人堆裡爬出來的傢伙,腦子自然不蠢,第一時間就想到送餐的男人背叛了他們。
要知道他們在這裡潛藏了這麼久都沒出事,靠的是每隔一段時間就會轉移到下一個地點的不確定性,如果不是有人告密,絕對不會被發現.
“我也沒辦法,他們給我吃了毒藥,我不說,他們就要我死,你們應該都懂,活着纔是最重要的事情,不是嗎?”
送餐的男人一直都沒有跟這些人做在一起,爲的就是在這些人來時能立刻進入使徒們的隊伍。
“你們被逮捕了,放棄抵抗,你們會得到公正的判決!”
路德隊長作爲這支隊伍中唯一有資格代表工藝與鍛造教派的人,站出來說道。
“就憑你......我的身體!“
有人想要反嗆回去,手想要伸向身邊的挎包,剛張開口,卻發現自己的身體竟是完全不受自己控制的癱軟下去。
“無謂的掙扎,你們的食物中都摻了特殊的藥劑,只需要很少的劑量就可以讓一個成年人的身體短暫癱瘓......還不明白嗎?從你們吃下這些食物開始,勝負就已經確定了,我們在附近等了這麼久,不過是爲了等藥效完全發作。”
說這話時,路德隊長下意識的瞥了眼站在前方依舊一言未發的男人,現在這樣的情況幾乎都是他一手策劃的。
只要強盜來到店裡,先以贈品的名義送上花生與酒,酒裡摻了毒劑,而那疊花生則是一個加速他口渴的東西,裡面灑了比往常多一倍的椒鹽,就算他有所警惕不喝酒,肯定也會想着喝水,而餐館內的水壺中同樣早就加了“料”。
至於那些食物是同樣的道理,這些人習慣了夜晚的一餐飯,他們極度飢餓的狀態並不允許他們再抽時間去檢查食物的安全性.
唐納德不畏懼戰鬥,但那不意味着這他喜歡在下水道跟人打的污水四濺。
他們手裡有張臥底牌,能用最簡單的方法解決的事情,自然不需要浪費體力。
對於這些犯下重罪的強盜,任何形式上的憐憫都是無必要的!
“把他們全部抓起來!”
路德擺手,身後的使徒隊伍立刻上前,這些人當中也有女騎士長傑奎琳的人。
“總算抓到你們這些混蛋!”
握緊拳頭,傑奎琳已經在心中給這裡的所有人都判了死刑。
唐納德的目光則是一直在這些人的身上徘徊,精神力更是早已將他們覆蓋,他在尋找自己的戒指。
找到了!
擡頭右轉,唐納德看到的是一個低垂着頭任由使徒將其從地上架起的男人。
不對......精神波動不對!
“喂!小心那個棕黃色頭髮的男人,他沒有中毒!”
唐納德察覺到異樣的一瞬間便開口想要提醒那幾個與目標貼身的男人。
手裡還抓着一條臂膀的使徒低下頭,有些茫然的看着突然出現在自己面前的槍口,他剛纔過來時就已經檢查過這個男人身上沒有武器了啊!
砰!
槍聲響起,使徒還沒反應過來便被爆了頭,屍體跪倒在地,噴涌而出的鮮血浸透了他旁邊那個男人的半邊身體。
“槍是怪物......”
傑奎琳重複着教士在火車上告訴自己的話,目光停留在那把從血肉中生長出來的槍械以及那條完全扭曲的不成人樣的怪異臂膀上。
“原來你已經成功了,到底是殺了最多人的存在......喂,我們聯手吧,殺光這裡的所有人!”
有文化的強盜瞥了眼地上躺着的“同伴”還有前方的叛徒,他的雙臂同樣被人駕着.
說話的同時擡腳踢開身前的挎包,立刻便有好些觸手直接從他的褲腿鑽了進去,後邊還拖着一把表面已經完全被血肉所包裹的槍械,它不再是冰冷的武器,而是一個擁有生命的怪物般的存在!
是槍變成了怪物?
還是怪物吞噬了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