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穹壓四野,風起陰雲現。
大日已經落了下去,荒涼孤寂的曠野之中,有石中人口中所謂的鐵山木矗立在此,似乎是專爲迷路的行者而設立的指路標。
巨大的鐵山木長得極爲粗獷,樹身的紋理大塊大塊的糾纏在一起,樹的灰葉蓋垂落下來,把枝幹都壓的彎曲,遠遠看過去宛如一個小土丘,灰黑灰黑的。
但入了夜幕,這裡的恐怖感就漸漸浮現了出來。
沒有聲音就是最大的恐懼,這是名爲“孤獨”的恐懼,人們對於未知的事物總是會感到害怕,這正是因爲未知的“不可控”性。
李闢塵的指尖露出火苗,看着那太陽墜入遠方的淨土,按照石中人的說法,太陽落下的方位,正正好好,就是人間。
武炎青的幻影出現了,讓李闢塵堪破了大夢,那九個字是在他最後一次見李闢塵時所說出來的讚譽之詞,在這第四陣者囂的世界中,反而成了李闢塵清醒的契機,但即使是清醒了,李闢塵也仍舊沒有從這裡出去。
掩飾,掩飾的不僅僅是人,還有心。
天上人,石中人,楚木人,斷腸人,失魂人,仲買人.....這裡的生靈沒有自己的名字,他們全部都是“人”。
第四陣是天柱山爛柯地爲陣主,而爛柯之法源自於天,黃粱之下觀棋不語,爛柯祖師一場大夢醒來得黃粱之術,又以黃粱推衍南柯,天上的神木中,爛柯祖師站立觀棋的那棵樹喚作“黃粱”,而同樣,有一棵和黃粱相對應的樹,喚作“南柯”。
天柱山之鎮地法兵爲“爛柯棋局”,此寶之中關押無數遊離魂魄,有善有惡,他們自己組成一世,衍化四時風霜,衍化生死輪轉,那魂魄死去,化作嬰孩兒從頭再來,故有外山之仙曾經放話,說爛柯地正是在藉助棋局推衍幽冥海的“道”。
虛幻之世之中,衆魂不知自己虛幻,心念矇蔽,久久不知,那惡魂在當中輪轉渡化,連續十個人世過去,便化作善魂,重頭開始。
而在爛柯棋局中,藏匿着無數黑白的子,凡白子落下,便是外界百年,盤內一日;凡黑子落下,則是外界一日,盤內百年,可謂顛顛倒倒,無有無常,玄奧難說。
李闢塵對於爛柯地的瞭解不深,但是知道爛柯棋局有重衍一片虛幻乾坤的力量,此時這黃粱鄉詭異,李闢塵心中暗思,若參照太華山祭出三十六天罡刀,這黃粱大世說不得也是天柱山藏着的什麼祖師兵器所化。
“我有太上嫁夢的心法,這裡是夢中的黃粱鄉,那既是如此,我在夢中應該是‘無敵’的纔是。”
第四陣醒來但卻不能出陣,雖然奇怪,但李闢塵試驗了一下,於是身子變得飄飄忽忽起來,那一瞬間遊蕩於曠野之中,想要飛起,立便是乘風御氣,而一道念頭轉過,想要坐騎,雲煙一升,那地上便化出一頭毛驢。
至此李闢塵確認了,嫁夢法在夢中確實是無所不能,至少自己是如此。
曠野塵埃四氣起,心念若無塵埃便是自在歸處,然人世便是塵埃匯聚,故纔有紅塵之名。
李闢塵行了許久,那黑夜壓世,前方曠野的盡頭出現了一道影子。
影子飛行在天,李闢塵行與天上不停,直至見到這個人,眼中光芒乍起,纔看清她的模樣。
“刺眼刺眼!熄了你的燈籠!”
那個少女胡亂的揮舞着手,李闢塵沒有聽她的,而是詢問:“千古晝夜,蒼茫曠野,敢問人間何往?”
“人間何往?你是問路的?是了是了,你是問路的!”
少女嘰嘰喳喳起來,她的背上長着一對黑色的翅膀,看上去像是鷹又像是鶴的羽,李闢塵從石中人的話中推斷出這個世界的人都處於夢中,簡而言之就是腦子不正常,所以也不用那麼詳細和他們解釋什麼,想要做什麼直接去問就可以了。
少女的模樣很漂亮,但是她出現於夜晚,而且還長着禽鳥的翅膀,這讓人心中有些發毛,但李闢塵現在清醒,如果說黃粱鄉中沒有仙,那麼李闢塵就是唯一的一個“仙”。
陰陽的光在轉動,李闢塵看清她的真魂,那是一個迷茫的影子,混混沌沌,很明顯,她並沒有醒來,還是夢中睡着的人。
李闢塵回憶起那位爛柯弟子盧生的法術,當時用來影響自己心境的幻境中,那全部都是這種混混沌沌的影子。
“原來如此,那些影子就是黃粱鄉的人?”
李闢塵心中有了些猜測與計較,而後收起了法術。
看起來只要是沒有清醒的,都會是這個模樣。
“問路的,問路的!”
少女呼喊起來,又看見李闢塵的身子飄蕩於天,頓時詫異:“等等等等,你爲什麼能飛?”
“我是天上人,自然能飛。”
李闢塵對她回答,而少女愣了一下,隨後又嘻嘻的笑起來:“原來是這樣,你是天上人,天上來的自然會飛了,誒...天上,天上是什麼地方,沒有人啊,你真奇怪。”
她的話語和石中人一樣瘋瘋癲癲,李闢塵並沒有在意,而是繼續詢問人間的方位。
“我是夜遊人,你問我人間的方位,那你也是從另外一處盡頭來的,我告訴你吧,人間在太陽落下的地方,那裡的傢伙都是一些瘋子,他們天天重複着前一天的事情,睡覺的永遠也醒不來,捕魚的一輩子也上不來岸,那攀登山嶽的被掛在山崖上的枝頭,接受東南寒風的吹襲,養雞的永遠追着母雞,而母雞永遠不會下蛋,還有種地的永遠低着腦袋,讓人看不見他的臉。”
“你看見鐵山木,三三兩兩,順着這些木頭走就能看見人間了,你沒有發現嗎,它們永遠對着一個方位,很簡單就能看出來。”
“人間沒有什麼好玩的,你幹嘛要去哪裡,在曠野上不是很開心嗎,像我一樣,自由自在,我是一隻鳥兒,我是一朵黑雲,啊哈哈哈!”
少女蹦跳起來,忽然一把抱住李闢塵,那小臉蛋在李闢塵的懷中又蹭又抹。
“走走走,去什麼人間,和我去玩吧,我好久沒看見一個人會飛了,你好奇怪,好好玩!”
李闢塵推開她,搖搖頭:“不行,我要去人間,不能陪你玩,而且晚上有什麼好玩的,這時候應該睡覺。”
“睡覺?哈!哼!”
少女哼哼起來,突然變得有些煩惱:“可我不能出現在白天啊,我是夜遊人,白天有日遊人在,她會把我從天上打下去的!”
她這麼說着,忽然天邊升起了一道光芒,那在李闢塵背後方位,那是太陽升起的地方。
光普照大地,遠方的天域出現了人影,夜遊人頓時嚇了一跳,此時面色變得有些恐懼,她的身子在瞬間縮小,變化成一隻奇怪的黑羽鳥。
“姑獲,姑獲!”
鳥在嘶鳴,然而那聲音卻讓李闢塵訝異。
“夜遊人,姑獲鳥?”
李闢塵看了看懷中的那隻黑羽鳥,此時遠方的天外,隨着太陽的升起,一道影子也漸漸顯露真容貌。
那同樣是一個少女,只是面色高冷,平靜的可怕,她的身上是白色的羽,宛如天上最尊貴的帝子,此時隨着大日而行動,李闢塵看出了一點,那就是她,似乎在追趕太陽。
這就是日遊人?
李闢塵想到這裡,忽然懷中的姑獲鳥開口了。
“她是日遊人,她是天帝人,我是夜遊人,我是夜隱人,日夜不相見,她會殺了我的。”
姑獲鳥如此說着,而後突然拍打翅膀飛走,而李闢塵看了看天上的白衣少女,忽然化作一道光華入天,跟在她的身後。
太陽要落在人間,而日遊人會帶着自己前去人間。
白衣少女沒有在意李闢塵,她只是一昧的追逐太陽,直到李闢塵跟了她很久,那前方終於見到了石中人所說的雲海,而太陽不停,破開了雲海,至於下一個瞬間,李闢塵忽然被一種巨大的力量拉扯,直直的從天上墜了下去。
而在墜下去之前,李闢塵看見了,白衣少女已經化作一隻白鳥,而她的眼中充滿了嘲笑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