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席風茫然地在靈隱寺裡走着,他爲何會還陽?自己不是死了嗎?爲何會在一個多月後,又活了過來?而死後的記憶,卻變得一片空白……頭痛愈烈,躺了幾日依舊渾身無力,彷彿這身體根本不是自己的,使用起來,異常吃力。

他擡眸間,花紅柳綠之處,滑過一個熟悉的身影,他的心,猛然跳了起來,難道是他,他也活了嗎?可爲何穿着女人的衣衫?他急急朝那個身影趕去,而那身影卻已消失在人流中,他望着茫茫人海,心底呼喚着:清飛,清飛,你究竟在哪兒?

烈日當空,而張玄,卻一口氣跑上了山,就連張世懷都氣喘吁吁,臉皺成一團,暗道:師傅可真強。

張玄剛跨進禪院,一個小沙彌就迎了上來:“請問女施主要找誰?”

“席老爺和席老夫人。”

“請問您是他們何人?”

還要盤查?張玄愣了一下,隨口說道:“侄女!”

“那這邊請……”

“對了。”張玄問道,“席少爺還在嗎?”

“在。”小沙彌邊帶路邊回道,“席少爺方纔下山散步去了。”

“散步?”張玄暗喜,難道真的沒事?心一下子放下,果然是自己杞人憂天,將那女媧族的提示想歪了。

“是啊。”張玄卻沒想到小沙彌居然接口了,“席少爺昏迷了兩天了,今日才醒來,需要多多活動。”

“昏迷?”張玄想起了兩天前,半夜的那個夢,“是不是在兩天前晚上昏迷的?”

“正是,因此席夢如女施主,才囑託我們別讓外人打擾席施主。”小沙彌淡然地笑着,彷彿心中在揣測這位女施主看望的,是否真是席家兩位老人。

張玄的心開始發緊,先前不祥的預感變得強烈,到底發生了什麼?會導致天行昏迷?真的只是普通的感冒?難道遇到什麼妖精,被打敗了?那一定受傷了,否則也不會昏迷這麼嚴重!

看來今天不看見天行,她的心,是不會安生了,只這半天,就提起放下,再提起,再放下,這七上八下的,讓她好不安心。

“師傅。”張世懷看着臉色漸漸變得焦急的張玄,擔憂道,“天行師傅是否真的出事了?”

張玄沉默不語,只是默默地跟着小沙彌,既然他說席少爺醒了,還下山散步,就說明他應該沒事了,過會碰到他非好好教訓他一頓不可,居然這麼大的事也不告訴她一聲。

面前是一個清幽的院子,假山綠樹,花圃彩蝶,還有一處小小的噴泉。禪房裡,是一聲聲誦經聲,誦經的是一位老婦人,虔誠的跪坐在蒲團之上。

“就是這裡的,女施主請便。”小沙彌轉身離開。

張玄師徒站在院中,這還是她第一次看見席老夫人,當然也是最後一次。

或許是席老夫人聽見了院中的動靜,放下了木魚,輕聲道:是夢如來了嗎?”她緩緩起身,是一位面色紅潤,頭髮花白的老婦人,就在她看見院中的張玄時,她的臉上立刻露出驚異的表情。

“是你!”席老夫人就如見鬼般,一手指着張玄,嘴脣顫抖地無法言語,“你又來幹什麼!”

張玄一下子愣住了,看着席老夫人的表情,她想起了席夢茹的告誡,糟了,都怪自己心急,刺激了這位老夫人,她定是把自己當作了柳清飛。

席老夫人趔趄地跑出禪房,站在張玄面前,大喝着:“你這個狐狸精,我家風兒好不容易從鬼門關回來,你又想把他帶走嗎?”

什麼意思?張玄懵了,什麼叫狐狸精,什麼叫席風從鬼門關回來?面對席老夫人的責罵,張玄只是莫明其妙地看着,她第一次,居然聽不懂對方在說什麼。

就在這時,席老爺也從裡屋跑了出來,手中還提着桃木劍,大喝着:“砍死你這個妖精!”

“師傅!”張世懷立刻攔住席老爺,那桃木劍被張世懷牢牢接在手中,席老爺怒不可遏,奮力拔劍,張世懷鬆手,席老爺便跌倒在地。

“小懷!”張玄立刻喝止,再怎樣對方也是一個老伯。而且,看他們兩人的神情,定是有什麼誤會。

而就在這時,張玄想見的人居然出現了!

只見他飛快地跑到席老爺身邊,擔憂道:“爹,沒事吧,你們!”他緩緩站起身,眼中是刺人心骨的殺氣,“哪來的惡棍,敢在我席家撒野!”

張世懷愣愣地看着馬天行,不可思議的呼喚道:“天行師傅……”

這一切發生地太突然,張玄甚至無法反映,但有一點可以肯定,就是進來的這個男人,絕對不是馬天行,出事了!是的,在兩天前,就已經出事了!

她腦子瞬即一片空白,眼睛開始迷茫,耳邊開始轟響,她木然地轉過身,對着張世懷木吶地說道:“走吧,他不是你天行師傅……”也就在她說話後,席風終於發現院中的張玄,他緩緩將視線移到聲音的源頭,驚喜漸漸浮上他的臉,而席老夫婦的神情則開始變得絕望。

“你還活着……”他驚道,“太好了,我們……”但還沒等他說完,張玄就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淡然地說道:“你認錯了,我不是你的柳清飛,世懷,我們走!”

“慢着!”席風伸手拉住張玄的手,緊緊握於手中,彷彿生生世世都不會再放開,“你不是清飛,怎會知道清飛的名字,怎會來這裡找我?”

“你誤會了,我來這裡不是找你,而是另一個人,這個身體真正的主人!”張玄甩開席風的手,她現在怒火中燒,即使面前的人是馬天行的前世,她也無法接受他隨意侵佔了馬天行的身體。

“什麼我身體真正的主人?你究竟在說什麼?清飛?”席風急急追問,爲什麼他不承認自己是清飛,難道自己的殉情,都無法讓他相信自己的愛!

而先前處於絕望的席老夫婦,此刻卻疑惑起來,柳清飛居然不認席風,這到底怎麼回事?

張玄轉身望向一邊的席老夫婦,輕聲問道:“原來你們一直知道?”張玄輕笑起來,但臉上卻是讓人心痛的痛苦,“呵,我真傻,天行真傻,你們怎麼可能不瞭解自己的兒子,怎麼可能沒發現天行是假的?怎麼?席夢茹沒告訴你們我的存在嗎?”

“天行!”張玄大聲喊着馬天行的名字,“你真是個笨蛋!”

愧疚,在席老夫婦的臉上出現,是的,從一開始席風從京城回來,他們就已經認出那不是自己的兒子,猜到席風或許已經死去,而這個人,不過是茹兒爲了讓他們不傷心,找來的替身。至於所有的事,也是在兩天前席風回魂後,席夢茹才告知他們的。

當時茹兒直說對不起張玄,那麼,眼前這個和柳清飛一模一樣的女子,應該就是張玄了。

“清飛,你在說什麼?”席風輕輕環住張玄的肩,“你到底在說什麼?你不要露出那樣的表情,會讓我心碎……”

“你心碎?能有我心碎嗎?”張玄冷笑着,推開席風,指着一旁的席老夫婦,“爲了成全你們一家人的自私,卻讓我和天行付出代價!我和天行信了你們,幫了你們,最後,你們奪走了天行,還撕碎了我的心,你們,你們吃什麼齋,念什麼佛!”擡手,力量在手掌凝聚,張世懷一見不妙,立刻大聲阻止:“師傅三思!他們是凡人!”

右手奮力往一邊的石桌甩去,“垮察”一聲巨響,力量匯聚的光球,頓時將石桌劈成兩半,胸口發悶,頓時一口鮮血,從嘴中搶出,黑暗,隨即鋪天蓋地而來,眼前,卻是她冰冰那雙溫柔的眼睛。

“天行……”張玄伸向空中的手,無力地垂下,隨着她如同落葉一般飄零的身體,一同倒下。

“師傅!”

“清飛!”

張世懷搶先一步將師傅張玄接入懷中,他憤恨地瞪着一旁的席風,目光突然凜起:“不許你碰我師傅!”冰冷的話語像極了馬天行,卻比馬天行更具殺氣,“你們一家子,害我師傅和天行師傅還不夠嗎?不想死,就給我滾遠點!”

席老夫婦怔愣地看着那被張玄劈開的石桌,這個女子到底是誰?是他,一定是他,那個迷惑自己兒子的柳清飛,那個狐狸精!原來他真的是狐狸精,否則怎會妖術?怎能忽男忽女?

“妖精!”席老爺驚叫起來,“風兒,你別再被這妖精迷惑了,他是妖精!”

“妖精?”張世懷瞟向惴惴不安的席老夫婦,臉上充滿鄙夷,“你們居然當師傅是妖精!哈哈哈……我終於明白,何以席夢茹會如此膚淺,原來她有你們這樣愚昧的爹孃!”

“你!”席老爺被張世懷的話氣得臉色發白,直翻白眼。

“師傅……”張世懷輕輕將臉貼在張玄冰涼的臉龐,她,是他唯一的親人,他絕不允許任何人再傷害她,“師傅,你說世人皆愚昧,那你爲何還要保護他們?我們張家爲何還要守護他們?師傅……我們回家,從此不再管這些凡人的死活!”他輕輕抱起張玄,心開始揪痛,爲什麼?爲什麼自己的親人,要經歷這麼多的痛苦,他們張家,到底哪裡對不起上天!

一絲痛苦,在席風的眼中滑過,她真的不是清飛,真的不是,清飛沒有這麼親暱的徒弟,清飛也絕不會讓別的男人碰觸,那清飛在哪兒?依舊是鬼嗎?既然清飛沒活,他活着又有何意義?

席風的眼睛漸漸變得迷濛,他的心,已再次飄忽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