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魅兒,你還是要離開麼?”
驀地,月熙突然開口,依然是冷到無邊的語氣。微闔着的眼瞼,睫毛在輕輕地顫抖。
於魅兒倏地瞪向他,心中狂跳不止。不過,也就片刻之後,她反而冷靜下來。
“你竟然知道我要走?”她微嘆了口氣,果然啊,這宮中到處都是他的耳目,想要悄無聲息的離開談何容易。她跟宇蝶都太過低估月熙了。
“不知道!”
沒想到月熙突然這樣回答,她驚愕地表情霎時浮現在臉上。
月熙睜開眼,星辰般的眸子說不出的清冷,他望着他,輕聲道:“你不是個深沉的女子,你的心事很多都表現在臉上。你的不安,你的幸福,你的期待,以及……你的恨,都那麼明顯的表現在臉上,讓我看不見都難。這幾日來,你每次望着我的眼神都與以往不同,就像……就像你要消失了一樣。”他起身,走下坐塌,目不轉睛的望着她,眼中的溫度一點點回歸:“這些天,宮女們告訴我,你突然性情大變,以前一天都不出門的你,卻在這段日子裡天天拉着一個宮女往外跑。於是我猜想,你是不是想要離開了……”
知道否認也沒用,於魅兒唯有苦笑:“所以現在呢?你打算如何處置我?”
月熙低笑着:“我能如何處置你?你告訴我,我可以如何處置你?”
他望着她,心中卻狠狠地揪了起來。
無論他怎麼處置她,痛的,也只是自己罷了。
於魅兒無言以對,冷冷地望着她。
他依然在笑,笑得仿似極爲開心:“你這樣的眼神每時每刻都出現在我的眼前,你知道我的心裡,有多麼難受嗎?呵呵……”
他像孩童一樣笑着,毫無心機,卻語氣凜然:“你以爲,我不知道月魄把皇甫傾帶來了嗎?”
於魅兒這才終於色變,雙手緊緊地揪着桌布,身子輕微的顫抖,聲音也隨之顫抖着:“月熙,你答應過我不會殺他的……”
“可是你也說過會相信我!”他徒然一聲暴喝,把於魅兒嚇得一抖,彷彿意識到自己的失態,他深吸了幾口氣,眯起了眼:“任何承諾都會隨着時間的流逝而變化,我不殺皇甫傾,是對當初那個深信我的魅兒說的,而不是如今拒人千里的魅兒……”
“所以呢?”於魅兒臉色如紙,冷汗如淋,心頭狂顫,卻問得雲淡風輕。
四目相對,她神情冷冽,他卻突然笑了。
“所以我會殺了他,這一次,絕不手軟!”
“月熙,你真的如你所說,愛我嗎?”她突然問道:“也許你從來就沒有愛過我,你只是不甘心我拒絕了你而已。”
月熙神色倏變,猙獰而憤怒,他狂笑着,笑得全身顫抖,白髮張揚,他盯着她,怒不可遏的吼道:“你永遠都不知道我有多愛你!你憑什麼這麼說我?世界上誰都可以說我月熙不愛你,唯獨你——於魅兒!唯獨你不行!!”
於魅兒不禁後退幾步,不敢面對他那雙痛苦而悲怒的眸子。卻不料他徒然抓住她細瘦的肩膀,死死地瞪着他:“你真讓我失望……在你眼裡,我永遠都不及皇甫傾,哪怕他誤會了你幾乎傷你致死你仍然會原諒他,而我,卻連解釋的餘地都沒有,就被你判了死刑。我究竟算什麼?你告訴我,我月熙在你於魅兒面前是不是很賤!!是不是讓你很噁心?!你是不是覺得我月熙卑微的沒有任何價值!!!”
於魅兒從來沒有見過月熙如此失控的樣子,吶吶地說不出話,直直地盯着他慘白的髮絲慘白的臉,眼淚突然噴了出來。
張嘴想說話,月熙的冰冷的脣卻毅然覆了上來,寒到了她的骨子裡。
她甚至忘記了掙扎,就這麼讓他抱着,吻着,心亂如麻。
突然,月熙整個人的重量倒向她,她驀然驚醒,卻發現月熙眼角溼潤卻緊閉眼眸。
她心臟都幾乎漏跳了一拍,呆呆的扶着他,耳邊接二連三的倒地聲起,她驚詫的發現,房間裡的其他宮女都像死屍般軟倒在地上。只有一人除外,宇蝶。
她皺着眉,一把將月熙推倒在地,狠狠地用腳踢他,於魅兒連忙阻止:“不要,小蝶,不要這樣!”
宇蝶收回腳,替她擦了擦眼淚,嘆息道:“你真是……哎,算了,他們都中了我的迷魂香,一時半會兒醒不過來,就算醒過來,也會暫時失去行動能力。不要哭了,我們得抓緊時間!”
於魅兒這才發現,她早已淚流滿面。她迅速的擦乾眼淚,強笑道:“那我們快點吧!”
不到一刻鐘,於魅兒換上了宮女的衣服,被宇蝶稍稍化裝了一下,如果不仔細看,也看不出是她。幸好她平常也不太在皇宮四處走去,現在也不怕有人會認出她。
兩人準備好了一切,在於魅兒的要求下,二人合力把月熙弄到了牀上,然後才輕輕的拉開門,走了出去。
外面的宮女太監都轉過頭來看她們,於魅兒微垂着頭,宇蝶走在前面,對着衆從說道:“皇上有令,你們都在外面候着,不得擅自闖入房中,否則殺無赦。”
“是!”雖然有些人臉上露出了懷疑之色,可是沒有人會相信兩個宮女可以膽大的假傳聖旨的地步,於是輕輕鬆鬆讓兩人矇混了過去。
只是她們不知道,她們前腳離開皇宮,月熙就從錦琪宮走了出來。臉上沒有憤怒,沒有悲傷,只有一片安靜……與決絕!
他望着天邊鉛色厚重的烏雲,邪魅的雙眸彷彿有閃電劃過。
魅兒,我給你機會離開,也只僅僅一次而已。若是天黑之前我追上你,這輩子,不管你願意與否,你都不可能再離開我半步!!
………
皇甫傾一身玄身,迎風而立。束起的長髮在風中肆意飄揚。
身後晚霞漫天,從鉛黑色的雲層中透射出來,將大地渲染得如同鮮血潑過一般,紅的嬌豔也悽美。
如此奇怪的天氣當真少見。明明整個蒼穹,卻被一道黑紅摻半的雲彩彷彿從中間劃開了似的,一半是妖異的瑰紅,一半是嗜血的墨黑。
皇甫傾就這樣佇立在瑰紅的光芒中,看似平靜無波的臉上,一雙浩瀚雙眸中卻波譎雲詭。
他的身旁是一輛樸素的馬車,馬車旁幾匹俊逸健壯的馬匹,葉地和黃天一身家丁裝扮,筆直的立在馬車旁,焦急的望着前方彎曲的道路。
夜色,漸漸驅走了最後一抹殘陽。道路遠處,響起了孤寂的馬蹄聲,皇甫傾的身體終於動了動,目光殷切期待緊張的望着前方的黑暗。聽着馬蹄聲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葉地緊緊了手中之劍,黑暗中他依然能感覺到自家王爺全身散發出來的急切。黃天已經在馬蹄聲響起的那一刻跳上了馬車,握緊了馬鞭。
皇甫傾雙拳緊攥,一雙眼,在朦朧的夜色中依然亮若星輝。
於魅兒摟着月魄的腰,感受着身下馬兒竭力的狂奔,想到可以與皇甫傾重逢,她的心,抑不住的狂跳顫抖,就連說出的話,也帶着份輕顫:“月魄,你爲什麼要幫我?”
風兒灌進她的嘴裡,全身像是被冷水浸過似的,冷到心底,她立即閉上嘴不讓風再進入她的身體裡。
月魄什麼話也沒說,長鞭一揚,怒喝一聲:“駕!!”
於魅兒不再說話,她不想強人所難。她也看得出,月魄似乎在隱忍着什麼。
就在於魅兒胡思亂想之際,馬兒突兀的頓住,因爲奔馳的速度太快,馬兒猛然被勒停,前蹄高高的躍起,而馬兒身上的於魅兒一時不察,竟鬆開雙手從馬兒掉了下去。
“啊……!!”
她尖叫一聲,眼看就要墜地,一隻溫暖的手掌摟住了她的腰,在她的驚呼聲中帶着她飛躍而起,等到她的雙腳再次實實在在的站在地上時,她才長長地吁了口氣,沒有看清身旁的人便欣喜的道:“月魄,幸好有你接住我。要不然我可就要成屍體了!”
對方沒有回答,於魅兒只覺得對方的呼吸沉重而急速,她不禁轉過頭去,頓時,心脈倏停,全身僵硬!
夜色中,皇甫傾就這麼任她望着,手掌仍然摟在她的腰間,眼睛卻沒有離開過她一瞬。
風起,雲移,月光顯。
於魅兒再次看清了面前這個讓她魂牽夢縈的男人,渾身的熱流如驚滔駭浪般全部涌向眼耳口鼻。
喉嚨堵住,鼻頭酸澀,耳廓轟鳴,眼淚氤氳。她整個人幾乎沒有一點支撐,身體軟軟的倒向了眼前這個男人,她緊緊的揪住他胸前的衣服,全身顫抖。
驀然感覺到一滴滾燙的液體滴落在她的臉上,她輕輕地眨了眨眼眸,驀地一聲啼哭,她像一個孤獨了數個春秋的孩子般,撲向了她渴望已久的溫熱懷抱裡。
哭聲震天,悲愴欣喜交織,無法讓人分清是究竟是喜是憂,或者,是讓人心疼的心酸苦痛。
皇甫傾緊緊的摟住她,彷彿要將她揉進身體裡去,如星辰般的眸光清泉微漾,溼了臉龐,潤了乾枯已久的心房。
這一刻,不需要任何言語,不需要任何撫慰,兩顆分離已久的心,再次碰撞在一起,驚起了無數漣漪,滋潤了彼此枯竭的靈魂。
風,依舊在吹,風聲撩過樹梢,如怨如慕,如泣如訴。
月魄輕輕的撫着馬兒的額頭,眼底盡是落莫與輕鬆。或許,這樣做,纔是最好的吧……
月熙,他,終究只是她生命中的過客,匆匆交織的生命軌跡,終究跨不過那道緣分的天塹。
他的嘴脣勾起一抹完美的幸福,至少,她……是幸福的吧……
那麼,就證明他還是做對了。
因爲他用月熙的愛情,換來了她的幸福與……寧天國的土地!
宇蝶垂下頭,一步步走向馬車,眼淚被風乾在眼角,她無聲的笑了……魅兒,終於可以如願以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