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紹的死,使得關東的戰事,突然間變得不再有任何懸念。
曹操抿着嘴,翻看着各地傳送過來的戰報,臉上的陰翳越發的濃重,整個人如同木偶一般。
一個月,才一個月的時間,曹操發現,他已經無力迴天。
“八月中,牽招在平定中山國甄氏謀逆時,遭張的選鋒軍伏擊。中人亭大戰之後,牽招幾乎全軍覆沒,只帶着數百殘兵,逃回了信都。張順勢奪取了常山國,鮮于輔父子隨後請降。”
滿寵毫無感情的念着手中的戰報,對於曹操臉上的陰翳,似乎沒有任何覺察。
府衙大堂上,文武大臣都鴉雀無聲,一個個安靜的聽着滿寵冷漠的誦讀,看着曹操的反應。
“八月末,董的巨魔三軍,分三路突進,佔領了冀州大部。
袁譚在回援信都的途中,被董將麴義的背嵬軍攔截,死傷慘重……袁譚本人,被越兮斬殺。
九月初……牽招在信都,率部投降……”
滿寵儘量用一種極爲平靜的語氣誦讀。可漸漸的,他的聲音也開始出現了顫音。一個月,僅僅一個月的時間,董就將整個冀州掌握在手裡。選鋒軍和巨魔三軍,正朝着兗州進發。
如今,董在兗州、豫州,已經屯集了近五十萬大軍。
如果巨魔三軍和選鋒軍也抵達,那麼董的總兵力將達到八十萬,遠非曹操所能夠比擬。
八十萬大軍!
這是個足以令所有人都感到恐懼的數字。
許多人,已經面如人色。在堂前低頭沉思。至於他們在思考什麼事情。就只有他們自己知道。
曹操擡起了頭……
“諸公,情況很糟糕,對嗎?”
如鷹隼般的眸光,掃過堂上衆人,他苦笑道:“但我可以保證,這絕對不是最糟糕地消息。
伯寧,你接着念!”
滿寵看了曹操一眼,不知道他曹操此時,心裡究竟打得是什麼主意。
“九月初,遼東太守潘璋。從海上入膠水,在寒亭登陸,奪取了都昌(今山東昌邑),截斷管亥地退路。鄭渾試圖解救管亥,卻被潘璋在途中伏擊。遼東將軍凌操命其子凌操守住陽丘山,而後奇襲挺縣(今山東萊陽),佔領了即墨。如今。遼東海軍已兵合一處,將管亥……”
滿寵擡頭,看了一眼面無表情的曹操,咬着牙說:“將管亥兵馬,圍困在盧鄉一帶……”
曹操補充了一句:“麴義的背嵬軍已經攻入了平原郡,鄭渾連敗,業已退至歷城,形式岌岌可危。”
說完,他站起來,一字一頓道:“但不知諸公如今。又有何想法?”
廳堂之中,一派寂靜。
曹操說:“關東局勢,已糜爛到了難以挽回的地步。鄙夫的大軍逼近,我們的退路越來越少。三日之前,董派我那黃鬚兒抵達亢父,企圖說降於我。想必諸公,也都接到了家人信箋。”
堂上,依舊是沉默,令人窒息的沉默。
曹操取出一封信,朝着衆人抖了一下。“董西平要我投降,說他願意薦我爲丞相。呵呵,這傢伙,可真的是看得起我啊……想必與諸公的家信之中,董西平也提出了許多誘人的條件吧。”
雖然沒有人站出來說話。但沉默卻是最好地回答。
“我拒絕了!”
曹操說:“我與董。當年在雒陽結交,甚相得。我生平所願。他已經替我完成,我已無憾。所以我讓那黃鬚兒回信給董,告訴他:若我曹孟德投降了,就算繼續做丞相,可曹孟德,還是曹孟德嗎?生平能有董這樣一個對手,我甚開懷……所以我要和他決一死戰。”
說到這裡,曹操停頓了一下。
“但是,這終究是我和董的爭鬥。不到最後一刻,不分出死活來,絕無罷手的可能。諸公若是不想再打下去,就走吧……董西平一諾千金,他說出來的話,也絕對不會有反悔可能。
從今日開始,我將開放亢父關卡,有願意投奔董者,三日之內,儘可放心離去。
然則三日之後,留下來的人,我希望能與我同心協力。戰事雖糜爛,但也不是不可挽回。”
大堂之上,一片譁然。
曹彭站出來,怒聲咆哮:“丞相待我等恩重如山,我等豈可背主求榮?哪個敢退縮,我定不饒他!”
“曹彭,退到一旁。”
曹操怒喝一聲,曹彭心不甘情不願的退了下去。
“我已命令鄭渾,退守泰山郡。接下來,就是諸公選擇的時候了……何去何從,某絕不阻攔。”
曹操說完,甩袖轉入內堂。
滿寵和荀攸相視一眼,急忙追了過去。
大堂上,所有人都是心事重重,或是交頭接耳地商議,或是起身走出大堂。
滿寵追到了後堂中,有些惱怒的問道:“主公,何故如此?”
曹操卻好像變得非常輕鬆。臉上的陰翳也不見了,露出一抹笑意,“伯寧,公達,你們先坐。”
待二人坐下,曹操纔開口道:“你們或許不能理解,我爲何說那些話。非是我想要這樣做,而是不得不這樣做。我們從成陽退到了亢父,袁紹慘敗,青州危急……此外劉備的兵馬,也被困在了潁川。眼見着寒冬將至,我們的境遇會越發的困難。這時候,我們需同心協力。”
荀攸似乎有點明白了,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
但滿寵仍不理解。問道:“可這和您之前地那些話。又有什麼關係?”
“伯寧,今天地情況,你也看到了。許多人的家眷落入董手中,而且情況有這麼危急,大家地心,已經不穩了!
我欲與董決戰,卻需一穩定後方。
可是這些人,已經成了不穩定的因素,令我難以控制。嘿嘿,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既然大家的心思不能抱團,索性就遂了他們……這樣做,對我們而言,未嘗也不是一件好事情。”
“主公……”
曹操咬了咬牙,輕聲道:“實不相瞞,我接到了劉備的書信。他在信中,提出和我聯手抵抗董。兗州已經無甚可依持。我們需要時間,需要空間,來和董周旋……我們需要徐州。
我已密令鄭渾,不惜一切代價,務必要將泰山郡的屯田軍帶過來。大約有二十萬左右。
如今,荊南方面的董家兵馬,受周瑜的牽制,難以全力施展。劉表孫策,都也同意和我們聯手。孫策已開始集結江東兵馬,來徐州和我們匯合。劉表呢。則會擋住沙摩柯的大軍,使我們無需擔憂,腹背受敵。
伯寧、公達!
我現在需要時間啊。
到時候我們四家兵馬匯聚一起,也許還能夠和董決一雌雄。此戰若勝,我們就有了和董談判地資本。但是如果失敗了的話,我們將一敗塗地。所以……我現在需要你二人鼎力協助。”
曹操這是和滿寵荀攸交老底兒了!
二人相視一眼,漸漸地理解了曹操的意圖。
與其說是放任自流,倒不如說是虛張聲勢,拖延時間。
相信那些投奔董的人,會把曹操的話轉述過去。這樣一來。董定然會小心翼翼,從而爲曹操爭取調集兵馬的時間。當然,這只是一個輪廓,具體實施,還需要在細微之處琢磨。
滿寵想了想。起身道:“丞相。我願前往泰山郡,協助鄭渾。將兵馬帶回來,順便拖住董。”
“這……”
曹操有點猶豫了。
不過,他並非是不信任滿寵。相反,他對滿寵非常看重。魯肅死了,荀也死了……身邊可以用,值得信任地人,越來越少。
前往泰山郡,拖住董地兵馬?
說起來似乎很容易,可那是一樁九死一生的任務。一俟僞裝被董識破,滿寵將死無葬身之地。
曹操,不捨得!
可似乎除了滿寵外,他實在找不出能信賴地人,擔當這個任務。
程昱,已隨同劉備的使者,秘密前往徐州;荀攸?曹操現在,身邊還真的是離不開荀攸。
甚至連伊籍等人,曹操也都難以再去相信。
雖然伊籍跟隨他的日子很長,甚至比程昱荀攸的時間還長。但這個人,眼力價很活泛,心思也很兔脫。很難說當山窮水盡的時候,伊籍會做出什麼選擇。這樣的人,曹操無法相信。
“伯寧,此去泰山,非常危險。”曹操握住了滿寵地手,“我讓曹彭隨你一同前往,你能拖就拖,不能拖,千萬不要和董硬拼。可遁入深山,憑藉泰山郡的地形,和董進行周旋。如果真的不行了,我也希望你不要輕易拋棄此身。我會安排涼茂,在汶陽設法接應你……
只要能拖到來年開春,就算成功。
如果拖不到的話,只要你能安全回來,也算是勝利。”
滿寵眼含熱淚,躬身一揖,“寵願肝腦塗地,以報答丞相今日之厚愛。”
說完,滿寵轉身離去。曹操又叮囑了一番曹彭,這纔算是平靜下來。
待滿寵和曹彭離去,荀攸突然問道:“丞相,劉備……可以相信嘛?這個人,心機深沉,太狡猾。”
曹操嘆了口氣,“我何嘗不知道?可如今局面,由不得我們選擇。合則利,分則害。如今,我們唯有和劉備孫策合作,方能有幾分勝算。董西平的勢力越來越大,我們已經沒有選擇。”
荀攸也陷入了沉思。
“丞相,劉表真的能拖住沙摩柯?”
曹操說:“只要沙摩柯解決不了周瑜的水軍,那麼他就不可能放開手腳,全力去對付劉景升。
而只要劉表能活着,沙摩柯就難以輕鬆的突破荊北防線。
公達,我們現在是在賭博。以前我的運氣一直都不錯,希望這一次,我的運氣依舊跟着我。”
荀攸點了點頭,默然無語。
其實,在他和曹操地心中,都存有一個疑問:劉表,還能支持多久?
今日只有兩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