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沒到冬月,天兒就冷得不行,密密織着冷雨,還夾些冰珠子,凍煞人。
趙文傑下轎伊始,不小心將自己的粉底皮皁靴踩進了一小窪污水中,指着轎伕的鼻子足足謾罵了半刻鐘。
兩個擡轎的都是老實人,被他罵得昏頭昏腦,卻也開腔不得。
趙文傑罵累了,冷哼一聲:“蠢東西,耽誤了老子的大事。”抖一抖身上的狐皮大氅,朝酒樓裡走去。
因是冬天,酒樓門口都蓋着厚厚的簾子,屋裡面酒菜的熱氣夾着人的呼吸,霧濛濛,氣味也十分難聞。
趙文傑忍不住皺了皺眉頭:還是南邊好,這個時節正是小雨淅瀝、冬筍冒尖的好時候,縱使是京城,這麼一冷,到處也都顯得腌臢了。
艾維老遠就看到了這賣紙錢出身的周家舅老爺,一雙外凸的大眼,兩撇山羊鬍,十一月間就把厚狐裘給扛在了身上,還是騷包的白狐裘,配他那張肥膩的胖臉,越發像個球。
艾維笑嘻嘻走過去:“舅老爺好。”
艾維年紀也不過二十出頭,長得俊俏,又伶俐會打扮,一身墨蘭色灰鼠小皮襖襯得他身材俊秀挺拔,十足十的漂亮孩子。
趙文傑早前就聽說過這位艾大人年輕俊俏極會來事兒,見艾維腰上掛着的玉佩狀似價值不菲,只當是本尊親自來接,一邊在心中沾沾自喜,一邊點頭哈腰的道:“艾……”
艾維知道他是認錯了人,心中想笑,臉上卻一片恭敬:“舅老爺這邊請,我們少爺在樓上雅座等着您呢。”
趙文傑自知擺了烏龍,不免訕訕,曉得艾維不過是個下人,再細細打量一番,覺得也不似乍一看那般出衆,多了兩分輕蔑,高昂着胖腦袋,拾階而上。
走到一處雅座門前,艾維卻支支吾吾起來:“……我們少爺本來專程來接待您,結果遇上了兩個朋友,所以……實在是對不起您老了……麻煩舅老爺略微等候着些。”半晌又夾着雙腿道:“小的等舅老爺等得久了,有些內急,所以……所以……”
趙文傑擺手:“去吧去吧……”
“謝謝舅老爺。”
趙文傑待艾維一走,四下望望見無人,貼着那門縫隙就往裡面瞅:
只見裡頭坐了三個人。
正對門口的正位上坐着個青年人,一身絳色窄袖長袍,領口的黑狐毛將他面龐襯得十分秀雅高貴,生得這樣好相貌,端得讓人要多瞅幾眼。應當就是那艾峙逸了。
一側兩人長得有幾分相似,三四十來歲年紀,壯些的穿着一件氅懷的狗皮大衣,露出裡面的黑色緊身勁裝,腰別匕首。像是個撈偏門的。瘦些的穿着一身灰布棉夾襖,半新不舊,面容斯文,像是個賬房先生。但一雙眼睛卻過分靈活,不斷瞟來瞟去。
那穿狗皮袍子的擡出一個半大木箱,推到艾峙逸面前:“艾大人,這是上三個月給您的分紅。”
艾峙逸懶洋洋的掀開那木箱蓋,趙文傑瞬間就直了眼:亮閃閃黃燦燦的大金條,整整一箱啊。
艾峙逸卻冷笑:“金四爺,你這不是哄我的嗎?你那地下銀莊開得有多紅火,當我不知道嗎?這點東西,你還是拿回去吧。”
“賬房先生”嘿嘿一笑:“艾大人別惱,我四哥是個糊塗人,雖然艾大人入股入得少,但是若不是艾大人罩着,我們早就……嘿嘿,艾大人甭和他這個粗人置氣。”說着,就從懷裡又摸出幾張銀票遞過來。
艾峙逸接過來點了點:“這還差不多。”
那“賬房”賠笑臉道:“那麼,下個月……”
峙逸玩弄手中的玉扳指,一直笑,半晌才道:“金八爺,你心裡也清楚,你們這種生意,雖然來錢快,但是也危險。誰知道朝廷什麼時候收到風聲,大家就一起完了。我不比你們兄弟,我上有老母,除卻讀書什麼也不會,如若砸了飯碗,估計連活路都堪憂了。更何況,你瞞着我的事兒也不是一樁兩樁了。”
金八笑嘻嘻:“艾大人說什麼,草民不明白。”
峙逸冷哼一聲:“金八爺,你新開的幾莊生意當我是看不見啊?律法上明文規定青樓只能由朝廷承辦,你們居然也敢開那私寮子,還倒賣民婦,玩得這般大,若是被查到,可是夠你在牢裡坐上幾十年的啊?我勸你也收斂一收斂。”
金八爺笑一笑:“艾大人說笑了,地下錢莊如今在京城烏泱烏泱的,哪哪兒都是,算是平常生意了,不說這個,說說這一條花街上,私娼寮子起碼佔了三成,後頭都有人頂着,我們怎麼就會那麼倒黴呢?尤其艾大人是皇上跟前兒的紅人兒啊,也不是旁人可比的,再說了,誰還嫌錢腥啊?”
峙逸喝了一口溫酒:“老實說,我最近請了長假在家,也不管什麼事兒了,這檔子買賣,就是個五品有實權的官兒罩着你們也比我強,你們另選賢能吧。”
那金四已是一臉的不耐煩,金八卻尚在一旁賠笑:“艾大人既然這般說了,我們兄弟也不好說什麼了,俗話說散買賣不散交情,這是我們新開張的生意,望艾大人能去捧個場。艾大人去了,一掏出這個,一切消費都算在我們兄弟賬上。”掏出一個玉色名牌遞過來。
峙逸看那名牌,笑起來:“這名兒倒是風雅的很,翠竹軒,改日定當捧場。”隨意把名牌放在了桌上。
趙文傑正在心裡盤算:怪不得艾峙逸這麼幾年就把個不中用的艾家翻了個個兒,弄成現在錦繡成堆的模樣,原來是背地裡做這樣的偏門生意啊。
趙文傑看那桌上的錢,比他自己一整年都掙得多的多,饞得口水都要掉下來了。卻又想起峙逸說的那些話,心裡有些不安,若是這麼好賺的生意,他幹嘛不做了?看來的確有風險啊。但那金八不是說,京城這種私娼寮子滿大街嗎?這點,他自己也是清楚的很啊,就算是出事,也不是一家兩家的問題……
趙文傑內心正在天人交戰,卻聽得後面一聲詢問:“舅老爺,您這是……”
趙文傑嚇得一跳,頭差點磕在門板上,側頭看是艾維,支支吾吾道:“見這門窗上有隻蜘蛛,正打算……湊近點捏死它呢。”
“原是如此啊……”艾維忍了很久纔沒笑出來。
正說着,突然門從裡面打開,金四金八相繼走出,艾維笑呵呵對着趙文傑道:“舅老爺,請……”
裡間的艾峙逸也滿臉堆笑的前來迎接:“舅舅,您來了,久仰久仰……”這一聲舅舅叫得好不親熱,趙文傑一邊應承,一邊側眼去看那木箱,已經關上了。
二人一番客套,趙文傑就心裡發起慌來,他上回在海寧生的那個事兒,原本是艾峙逸替他擺平的。今兒個原想是要送些錢兩給艾峙逸聊表心意,但是看了剛剛那麼多的錢。他自己那幾千兩銀子,哪裡夠看啊。
但是終究還是要掏出來的,趙文傑顫巍巍把銀票掏出來:“艾大人,這是小小心意,還請收下。”
艾峙逸眼皮子都沒動一下:“舅舅太客氣了,叫什麼艾大人啊,喚我峙逸便好。”艾維趕緊過來將錢給接了。
艾峙逸只當沒看見,低頭喝茶。
趙文傑一雙眼睛卻怎麼都離不開他手邊那個名牌,不住往上瞅。
艾峙逸看他那神色,笑了起來:“看來舅舅也是個諳熟風月之人,這原是我朋友送給我的,但是舅舅也知道,我正守孝之中,自然不能出入此間,如若舅舅不棄,拿去便是。”
趙文傑笑起來,一雙肥厚的手掌不住揉搓:“這怎麼好意思呢?”終是把那玉牌握在了掌中。
艾峙逸從酒樓出來,讓艾維先回了家,就去了芳香小築。
一個十六七歲的美貌丫頭前來應門,咯咯笑着:“艾公子,您可來了。人家有小半年沒見着您了。”
艾峙逸衝這姑娘笑:“我也念着月桂呢。狀元爺在家嗎?”
“在呢,在等着您。奴婢帶您去見他。”說着就跳進艾峙逸的油紙傘裡,二人共撐一把傘,往南邊走去:“狀元爺在亭子裡賞雨呢。”
“他最近好嗎?”峙逸問道。
“主子好着呢,還不是四處與女人廝混,不過,主子最近好像有了他妹妹的消息,正愁呢!”
李穆父母雙亡,只有一個妹妹尚在人間,無奈四五歲就被拐子拐跑了,李穆這些年都到處尋找這個妹妹,艾峙逸也是知道的。
到了一處廊臺,月桂幫峙逸收了傘:“艾公子快去吧,晚上可留下來吃飯?月桂親自做的菜哦。”
艾峙逸笑:“看來要讓月桂妹妹失望了,我還要回家陪母親呢。”
月桂皺皺鼻子,老氣橫秋的道:“你們這些男人,滿口謊話。”轉身去了。
峙逸越發笑得開心了。走入亭子,李穆正怔怔望着外間發呆。
“狀元爺可真夠清閒的啊。”
李穆回頭:“聽金四說,今兒見到了你家舅老爺。”那舅老爺三個字說得有幾分諷刺。
峙逸一哂:“是又如何?”
李穆:“我原讓你瞞天過海,不過讓你表面和周家修睦罷了,沒想到你竟利用了這個機會,直接挖坑給人家跳。”
峙逸笑:“是嗎,我怎麼不知道?願不願意跳,我還真是說不準呢。”
李穆笑看着他,不說話,半晌道:“反正這是你的事,我也不管,你的事進行的還順利嗎?”
峙逸自顧自的端起旁邊爐火上溫的一杯黃酒,呷了一口:“還算順利,到底不溫不火,但總算說得上話了。”自說着,嘴邊不自覺就掛起笑來。
“滋味可好?”李穆指指黃酒,笑得別有所指。
“恬淡溫潤,醇厚通透。”峙逸回到。
李穆點點頭:“看來你很享受。”
峙逸將酒杯放下,看着李穆:“不,我要的不僅僅是這個。”
李穆笑笑,看着那通紅爐火:“若是想要讓那火更旺一些,下一步要做的便是……”
峙逸卻一擺手:“先不要說,我覺得如今這般……挺好。”
李穆話中帶譏諷:“若只爲玩弄,自然越快得手越好。”
峙逸低頭轉動手中酒杯:“你不知道她這個人,犟得牛一般,不能……逼得太緊。”
“其實,我今天是有事相求。”李穆嘆了口氣,回頭看峙逸。
“爲着你妹妹?”
“是,我找着她當年被賣給的直隸那一戶人家,選秀女時又被選入了宮裡。”
峙逸詫異:“在宮裡?你還有別的線索嗎?”
李穆擰眉:“說是進了上書房,就斷了線索,說是沒這麼個人,許是死了,你也知道,宮裡每年都要沒了許多宮人。”上書房是皇子學習的地方,裡面宮人衆多,就是活着,也不好找。
峙逸安慰他:“說不定還活着呢,先別胡思亂想了。我會幫你想想辦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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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收到留言很開心
霸王票也很開心
但是當你們看到這章的時候,我已經去了個很偏遠的地方(不是天堂也不是地獄),汗
那裡沒有網
但是我有存稿
只是不能這麼回評了,但是我在手機上會認真看的,大家的留言我都很認真很認真的看了,有的親真的非常有才,讓我感動又佩服
我存稿其實也不多,但是我會每週抽時間坐着小摩托突突突突去遙遠的鎮上的網吧更新的
請大家不要拋棄我,有意見的話,就在文下留言告訴我,雖然我不能回,但是手機可以看的(汗,我是不是很羅嗦)
就這樣
祝親們新年快樂=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