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慕詞是走了, 可初綰沒走,而她會繼續留在大將軍府的理由很簡單,因爲一個情字。
她想見儲延修, 她在等着他回來, 她還想知道一件事, 他看到李慕詞再度害人會是什麼表情, 會不會就此對她死心。
今晚的飛絮院裡只有一間房子還亮着燭光, 那便是初綰的房間,其他房間裡的人都被紹韞安排走了。韻染是不信李慕詞會做出傷害大少夫人的事,但她最後也不得不離開。
李慕詞可算走了。這對大將軍府裡的大部分下人來說是天大的好事, 只有少部分人不信這事是她做的,還有更少一部分人相信三少爺回來會爲她證明, 韻染便是其中之一。
夜色如劍一般的利, 隨機瓜分着野外的風景, 一輛馬車從平坦的大路駛來,大陸逐漸變成了小路, 最後進入了一片不見五指的樹林,快速滾動的車輪在黃泥路上碾壓着,過後便會留下一道痕跡。
“架!”云何正坐在馬車外趕車,手上的鞭子抽個不停,他得在明早日出時找到個鎮子歇腳, 他可以不歇, 可這馬得歇。
馬車內緊挨着兩人, 雲翎穿着一身過大的男裝在身上, 乍一看不協調。她的男裝都是拿儲延修衣服改的, 但這件沒改,或許, 她是想固執地留一點他的記憶。
她單手撐在車窗上,呆呆地盯着隨馬車奔跑而抖動的簾子。
他回來之後,紹韞將她做的事告訴他,他會不會信自己,還是會對自己失望,她想知道,但她沒時間知道了。
“姐姐你還是休息吧,這段路很長。”雲竹見雲翎出神便說了一句,看她這表情一定是在想少爺。她覺得少爺也一定信姐姐,可惜他們終究是錯過了。
雲翎嘆道:“我現在還不想睡,你想睡的話自己睡。”
“雲竹也不想睡,姐姐想聊什麼,雲竹陪你聊天吧。”雲竹搖頭。
雲翎瞥了一眼雲竹揶揄道:“聊什麼,聊你的心事麼,你看上府裡的誰了?捨不得走?”
雲竹轉了個身子,面上有些氣惱,“姐姐你說什麼呢,雲竹根本沒有喜歡其他人,雲竹這輩子只想在姐姐身邊伺候。”
“你有自己的人生,不是跟着誰過一輩子,我倒覺得有自己的人生纔好,這樣纔算完整。不過你想做什麼便做什麼吧,我不會攔你,自己開心便好。”雲翎輕輕拉起雲竹的手,柔聲道,“想待在我身邊就得有心理準備,我這個人跟其他人不一樣。”
她點點頭,“雲竹早便想好,也有準備,姐姐去哪裡,雲竹便去哪裡。”
“嗯。”雲翎笑了笑,隨後打開馬車門,問,“云何,你要是累了就停一下,我沒有那麼急。”
云何側頭看向雲翎,“姐姐,這一帶不安全,你還是回裡面歇息吧,明天早上我們不一定會遇到什麼小鎮,我看過地圖,真要到江南可有一段路要走,日夜不眠地趕路也得八天。”
“要這麼久啊。反正我們沒什麼事,走走停停也行,說不行在哪個特別美的小鎮上,我就捨不得走留下來了。”雲翎原本的打算是去江南,萬一真遇到什麼更好或者是更想要留下的地方,她不介意待一段時間,畢竟以後的日子長着呢。
“都離開都城了,姐姐想去哪裡就去哪裡。”他說着又抽了一鞭子。
“云何,你會不會打架,我們是不是得找個保鏢?”雲翎想,這段路這麼長,萬一遇上什麼強盜土匪可怎麼辦,她和雲竹又幫不上什麼忙,說不定還會連累云何。
云何沉吟了一下道:“會一點,但我也沒跟人打過,不知道身手好不好。”他是會武功,爲了不被人注意他從來沒出過手,但如今的他不用隱藏了。
“真的假的,你會武功啊,可你會武功的話,以前怎麼會被人打那麼慘?”雲翎仰着一副“你說謊”的臉,擺明是不信他。
云何尷尬道:“我最近學的,姐姐你要相信,我習武天賦很高。”
雲翎一隻手搭在云何的肩頭,低着嗓子說:“嘖嘖嘖,就算天才也不是這麼速成的。不過你不想說我也不會逼你,我歇息了,你要是累的話可以停着睡一會兒,別把自己折騰壞了。”
“嗯。”云何往後看了一眼閉上的車門,有時他也在猶豫,該不該告訴她事實,他很想問她願不願意跟他回西琅國,畢竟他在這裡待不了多少時間。
*
邊關戰事穩定後,儲延修馬不停蹄地往都城趕,他想快點見到她,想告訴她他知道她是誰,也想和她一直過下去,一路上他都不知道自己累壞了多少匹馬。
他歸心似箭,身後的刀傷也沒顧得上處理,日夜不停,這纔在五日後到了那個自小長大的都城,穿過冬茂街便是大將軍府。
“籲……”到了那扇再熟悉不過的朱門前,儲延修拉緊了繮繩,擡腿下馬,一氣呵成。
李管家見着儲延修高興地不行,大着嗓門往後喊道:“三少爺,是三少爺回來了!”
“什麼,延修回來了?”紹韞聽着儲延修的名字急忙去大門口接人,她最擔心這個小兒子,畢竟那是邊關,雖說只是去協助唐將軍,但戰場上的事誰說得準,她自他去後整日提心吊膽,如今聽得他回來,懸在心頭的掛念總算是放下了。
儲延修一進府便拉着李管家問:“李叔,慕詞在不在飛絮院,是不是出去玩了?”
李管家看着儲延修掛着急切又少年的笑,一時怔住了,這笑容已經鮮少出現在他臉上,彷彿又回到了他成親以前的樣子。
他記得大少夫人和長樂郡主兩人差不多時間嫁進大將軍府,以前大家都說大少爺太冷,三少爺太嫩,可那兩人嫁來之後這兩人便變了樣,大少爺太樂,三少爺太冷,可如今三少爺又變回去了,原本是好事來着。
儲延修見李管家不答話,臉上的笑瞬間收起,“怎麼,她是不是出事了?你說啊。”
李管家爲難地搖搖頭,這讓他怎麼說,總不能說三少夫人這次又害了大少夫人,所以老夫人和老爺特地進宮求了皇上讓他們倆和離吧。
“她沒出事,不過……”他支吾着,一向處事老練,此時也想不出該對儲延修說些什麼。
“不過什麼,李叔你說啊,你不說我自己去飛絮院。”儲延修一轉身便對上了趕來的紹韞,他心不在焉地喊了一句,“娘。”
“延修,你可回來了,來,讓娘好好瞧瞧。”紹韞拉着儲延修看得仔細,眼中隱隱有淚光在閃動,哽咽道:“回來便好,都瘦了,李叔,快去安排午膳。”
李管家頓時鬆了口氣,這事還是由紹韞親自告訴他比較妥當,外人說這些可太不合適了,怎麼說都不對,何況他看得出,三少爺對三少夫人的感情似乎比以前還好。
“是,夫人。”
“娘,待會兒午飯的時候你再看,我先回飛絮院。”
儲延修說完便想去飛絮院,然而紹韞叫住了他。“延修,我已經求皇上賜了你和郡主和離,她不再是你的妻子,而且她早已搬出了大將軍府。”
還沒走出幾步的儲延修只覺自己像是被什麼抓住了心臟,呼吸一窒,他的心沉墜得像灌滿了冷鉛,那些期待見她的喜悅瞬間便成了虛無。
“她做錯了什麼?”他轉身定定地看紹韞,語氣裡帶着森然的寒氣。
紹韞見儲延修那副樣子,心頭有些不悅,他怎麼回事,以前不是想和離麼,現在如他所願又不好了?
“她給旖旖送了假補藥,害她一輩子不能生育。我早便同她說過,上次是她最後一次犯事,再犯便要去求皇上賜離,可她還是犯了。你看清楚她是一個什麼樣的女人,死性不改,繼續留在府裡只會讓旖旖受罪。娘這也是爲你好,她不適合你。何況,你可知道,她壓根兒沒把你當回事,當晚就搬出了我們將軍府,都沒想等你回來。”
“不,她不會這麼做,我不信。”儲延修不由往後退了幾步,渾身顫得厲害,面色瞬間蒼白下去。
紹韞的話無疑是給了他最後一擊,他本就受了傷,何況還是連夜趕路,加上此時怒火攻心,不由吐出一口鮮血來。
“延修!”紹韞見儲延修往後一倒嚇地魂兒都快沒了,大喊道:“快找大夫!”
沒一會兒,飛絮院內便圍滿了人,比袁旖旖上次暈倒的時候還要多。
初綰得知儲延修回來後驚喜萬分,可她沒想到,等待她的是他不省人事的樣子。
儲延修正趴在榻上,面色白如麻紙。孫放在給他包紮背後的傷口,他背後有道深可見骨的刀傷,本就未痊癒,連夜趕路已然讓傷口重新裂開了一半,加上方纔的怒火攻心,傷口一下子全裂開了。
紹韞見着儲延修背後的傷口心疼地差點暈過去,畢竟是小兒子,在府裡誰不愛,以前也沒受過什麼傷,結果這次竟受了這麼重的傷。她一直哭,拿着手帕給自己抹淚。
袁旖旖見紹韞哭得厲害自己也難受,可她又不知如何安慰她,但她想,如果李慕詞還在這裡,延修一定不至於到現在都沒醒來。說起來,都是命。
娘和爹也是,做什麼決定也不跟他們幾個商量一下,他們永遠覺得自己是在爲兒女着想,自己做的決定都是對的。
現在好了,李慕詞走了,延修這傷指不定什麼時候才能好。
不過李慕詞走得也太快了點,根本不給人留她的機會,像是鐵了心,原本,她還想着和她敘敘舊,結果她當晚就走了,真是半點不留戀。
喬秭瓊也在屋裡子裡,她看着榻上不省人事的儲延修,關切的面具後隱藏了一絲殺機。
表面上她是來關心儲延修,想知道他的傷重不重,但實際上她看一眼便知曉這傷雖重卻不會有生命危險,因爲儲延修底子好,好好休養便能痊癒。她爲了儲延書日夜盼着他能死在戰場上,結果他沒缺胳膊斷腿,只是受了傷。
“大夫,延修的傷怎麼樣,要不要緊?”袁旖旖看紹韞哭得說不出完整的話,便代她問了情況。
孫放輕輕給儲延修蓋上了被子,他轉過身來,臉上平靜,“三少爺這傷倒還好,只是千萬不能再動怒了,否則傷口又得裂開,疼的可是他。”
紹韞越聽孫放的話哭得越厲害,他可是她肚子裡的一塊肉,傷在他身上,痛在她心上,爲孃的恨不得自己代替他。
初綰站在人羣裡急地仰着脖子看榻上的人,她聽了孫放的話後捂着臉跑回了自己的房間,他怎會受那麼重的傷。
“娘,大夫說三弟沒事,你別哭了,這兒這麼多人呢。”喬秭瓊扶着紹韞安慰。
紹韞摸着眼淚道:“我一看那傷口,這心痛地都喘不過氣。”
袁旖旖急忙道:“娘,我們走吧,等他醒了再來看。人多吵鬧,他也不好休息。”
“嗯。”紹韞在袁旖旖和喬秭瓊的攙扶下回了自己的院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