彷彿做了一個很長的夢。
夢裡總是會出現一個模糊的身影,一襲青衣,看不清她的面容。
“你究竟是誰?”
他試圖走上前看清楚,卻聽見對方低沉嘆氣。
“你真的忘了我麼?”
終於從夢中醒來,心中卻空蕩蕩的,他捂着心口,靜默良久卻毫無思緒。
他明明是神族,卻也有如此苦惱的一天,真是讓人難以置信。
吱嘎一聲,殿門忽地打開,接着進來一紅衣女子。
她見他已經醒來,手中的玉碗‘咣噹’一聲落地。
“陛下,您終於醒了。”
他擡頭望去,動作堪堪保持在攥着衣袖的姿勢,靜靜坐臥於牀榻。
“你過來。”
青年古怪一笑,朝着紅衣女子勾勾手指,對方顯然被他絕美誘惑的容貌所震撼,眼神癡迷地怔愣在原地。
“過來呀,你叫什麼名字?”
紅衣女子壓下心緒,嬌聲回了一句,“依兒,陛下,我是依兒啊!”
依兒?
原來她叫依兒。
青年微微眯起眼睛,透着一股子慵懶勁兒,又美得讓人心癢難耐。
陛下,好像完全變了樣,不再像以前那樣了啊。
究竟是怎樣呢?
南榮依也說不清楚。
“依兒,你過來呀,讓我好好看看你。”
南榮依聽罷,小心翼翼地走上前,心中忍不住升起一抹希冀。
誰料卻被他一把拉入榻間,跌落至青年滿是冷香的懷抱之中。
用雪白的食指扣住她的下頜,青年嘴邊勾起一抹豔笑,“依兒,我同你是何關係?”
他伸手愛憐地撫摸着她的臉頰,神色莫名透着一絲詭異。
南榮依心中卻暗中高興,杏眸閃着亮光。
陛下的眼裡只有她了呢。
“陛下,你說過,我是你心愛之人啊。”
“哦?是麼。”
青年端坐詢問的語氣,卻不自覺地將這句話記在心裡。
原來,依兒,是他喜歡的人兒啊。
看來以後得對她好點才行。
————
“前輩!”
煙落看着前方越來越小的光點,驚聲叫喊,然而並未起任何作用。
四周不再是黑暗的虛空,場景在不斷變化,起初她還在茫茫大海上,接着便到坐滿人的一處莊重華麗大殿。
最後從滿天亭臺樓閣中跌落,到了一片白茫茫的地上,就在她站起來的瞬間,空地上憑空長出了一片片雪白梨花林。
這裡,好熟悉,煙落總覺得哪裡見過。
這裡梨林面前顯然是一處府邸,尤其是在這白日,雪白梨花開得正豔,用力去嗅彷彿能聞見清甜香氣。
伸手想要去觸碰,卻見畫面瞬間碎裂,還未反應過來,她又頓時陷入虛空。
當煙落醒來時,發現自己身在一個漆黑寂靜的屋中,背靠着一處石柱。
好黑啊,屋裡應該有燈的。
彷彿是知曉她的心意一般,心神一動,屋中便點起了排排連枝金燈。
燈盞一路延伸至大殿之上,終於看清殿中景象。
最顯眼的便是大殿之上的那副面積巨大的精美壁畫,畫中一堆人齊聚雲端,他們生得或妖邪或美豔,或清冷或淡然,栩栩如生。
煙落仔細端詳壁畫中的衆人,卻赫然發現前輩的身影,以及軒轅鳳歌和一位與越綺央極其相似的紅衣女子。
這應該是莽荒神族的衆神像,可是爲什麼獨獨沒有北荒神女?
擡腳下幾級石階,便來至殿下,此處空曠又安靜,中間是四根石柱,只有兩排連枝燈燃着。
煙落擡腳至殿中央,腳下是一塊柔軟至極的地毯,踩上去異常綿軟。
站在中央,怔怔看着這處,突然視線裡彷彿閃過一道人影,像是有個青衣女子在殿中踱步。
再眨眼,已沒了蹤影。
煙落回神,準備推開殿門出去看看。
踏出殿門,四周仍是一片漆黑,似乎是感應到她的到來,頭頂上空忽地閃起陣陣青色光芒。
她擡頭一看,原來上空是一片岩壁,離地面至少幾十丈高,整座府邸像是被裝在一處體積巨大的巖洞之中。
那道道青色光芒,正是鑲嵌在巖壁上的閃光的晶石。
再看地面,儼然就是一處花園,只是寂靜中沒有任何生物,院中的池沼已經乾涸,剩些石塊,苗圃中更是寸草未生。
也是在這暗無天日的巖壁之內,怎麼可能還會有生物。
如今這裡只剩下她一人,被困此處,她究竟該如何才能出去。
前輩說讓她拿回屬於自己的東西,可是該去哪裡找那樣的東西呢?
既然出不去,倒不如在這府中翻找一遍。
很意外的,她彷彿知曉路徑一般,開始輕鬆地探尋起府邸的每一處,若是都找一遍,總會有發現。
事實果然如此,一直走到府邸最邊緣,她總算看見與之前幻境中一模一樣開滿梨花的府門。
那兩扇玉石門之上赫然刻着‘朝霧府’三個大字。
好熟悉的名字。
繼續探索,摸清了府邸大致脈絡分佈,原來這間府邸的主人喜愛喝酒,好多殿中都存着一些酒罈,可能是年代太過久遠,她一觸碰,便成了灰燼。
直到最後,只剩一處門窗緊鎖的宮殿。它位於府邸正北,規模是整座府邸中最大的。
煙落看着那黃金大鎖,正發愁,就見它自動解開了。
推開黑漆厚重的殿門,發出一陣乾澀的吱嘎聲。
霎時青光四溢,眼睛緩和片刻,看清殿中景象,天頂石壁上刻着日月星辰的圖案,各種耀眼光芒交織。
大殿中央的地面被一處青色光芒籠罩,像是被包裹的蟲繭一般。
煙落擡腳至那光繭跟前,卻驚得連連後退。
那,繭中,竟打坐着一青衣女子,烏黑長髮垂落至地面,背對着她看不清面容。
行至她的正面,更是震驚地愣在原地。
“你,你爲什麼……?”同我長得一模一樣?
伸手慢慢撫上光繭,剎那間,它如同破碎蛋殼一般消散,只留一個打坐的青衣女子,靜靜閉着眼睛,神情不喜不悲。
似乎是感應到活人氣息,女子仿若從無盡的睡夢中醒來,緩緩睜開一雙杏眼,眼中閃過一絲微光。
煙落有些緊張,面對着一個同自己長得一模一樣的人,任誰也會有些不知所措吧。
她想要觸摸對方,手卻堪堪摸到虛空,顯然對方並不是實體,不禁開口問道,“你究竟是誰?”
或者說,我究竟是誰?
那女子神情終於有了一絲變化,似是帶着解脫般,輕輕說道,“我在此,是爲等你歸來。”
“我?”
煙落見她樣貌,可知這處跟自己有關聯,也可以說,是這個靈體的女子,與自己有很大的淵源。
“現在,是時候了……”
女子輕嘆一聲,擡手對着她,“你過來。”
煙落聽着她的話,不自覺再走上前一步。
接下來只覺腦中一陣劇痛,身體開始不受控制地抽搐,如繁星般密集的記憶衝入腦海,耳邊傳來一陣陣人聲。
——衍曦,你騙我。
——莽荒神界欺我太甚,我不會嫁的。
——簽訂魂契又如何?你休想關住我。
是她的聲音啊。
吸收了記憶碎片,煙落的瞳眸閃過一陣青色光芒,神情最終同那青衣女子一模一樣,悲喜難辨。
她終於想起曾經發生的一切,那段在莽荒神界,發生在四海八荒的一切,也憶起靈體在此地等待的原因。
只是現今四海八荒早已湮滅,只剩少數地界與仙妖魔三界融合爲一,邪靈界亦被徹底孤立於其餘五界之外。
原來……
“我纔是、忘川傾落啊。”
她低頭輕嘆。
打坐的青衣女子,終究完成她的使命,淡然一笑,“接下來,神女大人,請您去收回神力吧。”
煙落輕輕點頭,轉身緩步踏過石階,來到殿上,伴隨着腳下閃過一陣青色光芒,一個巨型紛繁的陣法出現在殿中,瞬間將她帶至地下的石室。
這間石室很大,白玉的石壁,上面掛着盞盞長明燈,將整個殿中照得透亮。
石室最中央,閃着按六芒星圖案分佈的陣法,複雜紛繁,其間懸浮着一具白玉冰棺,棺木上空還有一把透明晶瑩的短鐗。
隨着她進入石室,棺木緩緩降落至地面,短鐗也飄飛入煙落手邊。
拿了流光鐗,再走近冰棺,她細細撫摸着棺體,觸手生涼,與當年一模一樣,不由得低頭感嘆一句,“我還是回來了。”
推開棺蓋,漸漸露出一身着青衣的女子,面容與煙落別無二致,栩栩如生,正雙手交疊安詳地躺在棺中。
這就是她的身體,當年她爲了逃避衍曦以及魔界大軍追捕,遂將肉身封印此處,將所有神力保存於流光鐗之中。
況且衍曦根本不知她的真面目,自然是盡全力搜尋辛姬的下落,如此,她竟也安然無恙躲過千萬年。
現在時候回來了。
似乎感應到了主人的魂息,手中的短鐗不斷晃動身體,發出陣陣青色光芒,彷彿表達着它的激動之情。
輕撫上流光鐗,堅定地握住柄身,緩緩閉上雙眼,一道耀眼青光自她與短鐗交界處溢散,隨即帶着她化作一縷青霧鑽入棺中女子的眉心。
而原處,早已沒了煙落蹤影。
只剩棺中女子緩緩睜開雙眼,同煙落別無二致的面容,氣勢卻完全不同於她的靈動嬌俏,給人十足的威壓感,卻又帶來一絲不易察覺的哀傷。
小鳳凰,我與你錯過千萬年。
如今有幸找回前世記憶,我無論如何也要回去找你。
哪怕你不會原諒我。
伴隨一陣轟隆巨響,波動瞬至百里開外,隆隆巨震之聲不絕於耳,一陣劇烈的地動山搖,令十萬大山之中的無數飛禽走獸接連悽鳴。
朝霧山的谷底赫然隆起一座宮殿,接着半空又佈滿一層青色光霧,將整個山谷籠罩在結界之中。
至此,六界之中,又多了一位神明。
只是這場異變,終究鮮少有人知曉。
唯獨,還在十萬大山之中,剛剛拿到菩提果的紅衣青年,感應到極其強大的撼動,復又折返回來。
他擡手屈了屈晶瑩指節,紅潤薄脣勾起一股莫名笑意。
煙落,我來找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