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同時衝出, 第一道障礙是重木,一根兩米長的圓木上釘着兩處握把,需要學生揹負重木前行五十米。
柳凌蔭雙手握住之後,將其抗在了肩後。木頭一上肩, 她就忍不住悶哼一聲。
又重又硬, 硌得她肩疼——柳凌蔭背後的皮膚細膩柔軟, 挨着兩百斤的木頭, 感受不是太美妙。
童泠泠的步子小一些, 落後柳凌蔭兩步到達障礙區, 她將木頭固定在自己身上後, 朝着前方跑去。
聚炎重十六公斤,童泠泠的戰斧重十八公斤, 力量方面, 她並不弱於柳凌蔭。
柳凌蔭咬着牙,她開始懷念揹着宓茶跑步的時光,至少宓茶是柔軟的, 不會把她的皮膚磨壞。
李老師那句“背個小姑娘什麼都不做, 光是走路就要人家開30%的增幅?兩個小時就能出現體力透支?”迴響在了柳凌蔭腦中,如今想來, 自己當時確實過於奢侈了一些……
跑過重木區的五十米,當把木頭放下時,兩人處在了同一平面。
下一個項目是S型繞路障,統共二十二道路障, 柳凌蔭繞到一半後上身晃了晃。
後方跑完的秦臻捂着額頭,艱澀道, “做完卷身上槓後再繞這個,真的很暈……”
“童泠泠超過了柳凌蔭了, ”慕一顏墊着腳望着前方的戰況,“柳凌蔭個子太高,重心比童泠泠高出很多,這種項目她不佔優勢。”
童泠泠率先抵達第三障礙區——繩網區。
麻繩在左側面織成寬大的格網,右側則懸掛着三個汽車輪胎,童泠泠剛爬到頂端,忽地身下的格網蕩了起來。
她稍一低頭,就見追上來的柳凌蔭三步並作兩步,幾步就跨到了頂端。
“誒呀。”慕一顏掩脣,“柳凌蔭的腿真是長得過分了。”
童泠泠三步完成的內容,柳凌蔭兩步便結束。她翻過身來,抓住串着輪胎的麻繩,腳尖點在了第二個輪胎上,草草兩步便毅然躍下。
沈芙嘉眼底含了兩分淺笑,這輪柳凌蔭將距離拉了回來。
接下來只剩平行梯、跨越和舉箱三個項目,沈芙嘉低頭看一眼秒錶,擡頭看一眼兩人的進度。
在體力上,童泠泠和柳凌蔭平分秋色,前者耗費時間4分12秒02,後者耗費4分10秒59。
柳凌蔭衝回終點後被慣力拉着又往前跑了十來米,她俯腰撐膝,喘着氣扭頭看向旁邊的童泠泠。
這是什麼怪物,明明等級比她低了兩階,身體素質竟然毫不遜色於她。
她直起腰,對上了身後計時的沈芙嘉,沈芙嘉瞌了瞌眼瞼,眼中顯露出兩分暗芒。
“嘁——”柳凌蔭扭頭,她纔不需要沈芙嘉的幫助,她要光明正大地贏得童泠泠心服口服。
五分鐘左右一輪的障礙跑,很快就輪到了沈芙嘉。
她將計時器交給了付芝憶,拜託她計時,自己一個人站在了起跑線上。
付芝憶正要計時,忽地瞥見了沈芙嘉的手。
她愣了愣,一句“你沒事吧”在喉中繞了一個來回,最終嚥了下去。
同樣發紅的指腹按下了開始,她喊道,“跑!”
“預備呢!”慕一顏尖聲叫了起來。
望着衝出去的沈芙嘉,付芝憶拽着計時器的帶子掄了兩圈圓,咧出一排潔白的牙齒,“驚喜吧?”
“驚喜個頭啊!”哪有這樣發令的!
沈芙嘉很快抵達了重木區,當兩百斤的重木硬邦邦地壓在肩上時,她的左膝肉眼可見地彎折了一下。
很快,她調整好姿勢,揹着重木衝了出去。
接下來的S型繞柱,她過得比柳凌蔭輕鬆一些,直到平行梯前,一切都進行得十分順利。
踩上了鐵桿,沈芙嘉上身前傾,拉住了平行杆的第二節橫杆,一個助跳之後,她全身騰空,靠着雙手扒杆,將自己朝着對面晃去。
然而僅僅過了兩杆之後,她便落地掉了下來。
付芝憶望着遠處的這一幕,攥了攥拳,感受着握拳時手心的刺痛感。
她的掌心通紅一片,沈芙嘉也不遑多讓。
學校裡很少進行引體向上的訓練,縱然她們因握劍而生出了不少老繭,可這些老繭對於今天的訓練強度來說,太薄了些。
雙手刺痛發燙,沈芙嘉吸了口涼氣,她的手指不受控制地發抖,雙臂戰戰,在單槓上無數次把全身的重量吊起來之後,這段平行梯成了一道難題。
“她又在勉強自己了。”秦臻輕聲道,“她應該聽李老師的話,做右邊的那組單槓的。”
沈芙嘉在單槓訓練時便摔下來兩次,她的上肢力量不足以媲美強攻型攻科生或是弓箭手。
沈芙嘉蜷了蜷手指,活動了下麻木的肌肉,重新站回了平行梯的起點。
第二嘗試,她前行的距離長了些,不知道是因爲鐵桿過於冰涼,還是重量壓迫得手掌血脈閉合,行駛到一半時,指尖僵硬得慢了半拍,導致她從梯上再度滑落。
額上有汗水滑下,沈芙嘉咬牙,連接的失敗令人心焦,她不知道自己花費了多少時間——兩分鐘?三分鐘?
如果她不能在五分鐘之內完成這趟障礙跑,她還有什麼臉以隊長的身份立足。
第三次嘗試,她用盡了全身的精力,指節用力得泛青發白,這一次終於渡過了這段平行梯。
下一個項目是跨越跳,摺疊海綿墊被立成120°的大夾角,成爲高半米、底長一米七左右的三角,一共三張墊子,模仿跨越戰壕。
終於不再是考驗上肢力量的項目,這令沈芙嘉輕鬆了不少。
可惜,下一個項目也是最後一個項目——舉鉛彈箱20下,再度用到了上肢,四十公斤的箱子被提起來的一瞬,沈芙嘉的腰被拉得下塌。
她想起了方纔童泠泠和柳凌蔭輕鬆的模樣,忍不住心中一沉——
自己到底落後了她們多少。
她的等級在所有攻科生中排行最高,可是今天這半天訓練下來,她卻處處不如他人,九級的技能也被魔劍所吞……
沈芙嘉喘息着,不知道是不是早飯吃少了,還是在森林裡掉了太多的肌肉,她的大腦陣陣發暈。
技能比別人少、力量、速度皆不如人,她到底還有什麼資本——
箱中的鉛彈碰撞擠壓,發出了沙沙的聲響,她舉了起來,骨頭代替痠軟的肌肉發力。
這是沈芙嘉唯一的資本了——拼命。
當人影邁過終點時,付芝憶掐下了秒錶,用遺憾的口吻嘆息,道,“可惜了,就差那麼一點……”
沈芙嘉一滯,驀地看向她。
她超時了?
“就差那麼一點,你就能和我一起被罰了。”付芝憶笑了笑,把計時器拋給她,“4分52秒08。你這個背叛了我們右單槓的左單槓。”
沈芙嘉提起右手揩了揩下巴處的汗,手擡到一半,她又垂下了,改爲了用下巴在衣襟上磨蹭。
那隻手太抖,她儘量不讓自己的醜態暴露在明面上。
李老師教完了軍體拳,走向了攻科生,“隊長,彙報情況。”
“是。”沈芙嘉站直了身體,朝着李老師彙報道,“包括我在內的七名隊員已經完成訓練,柳凌蔭用時4分10秒59;童泠泠用時4分12秒02;秦臻用時4分29秒13;慕一顏用時5分16秒42;付芝憶用時5分15秒36;徐芷凝用時5分52秒17。”她頓了頓,換了口氣繼續彙報道,“沈芙嘉用時4分52秒08。”
李老師翻了遍計時器的記錄,有些意外地瞥了沈芙嘉一眼。
記性還不錯。
“這麼說,慕一顏、付芝憶會和徐芷凝三人超出了時間?”李老師問。
“是。”
李老師並不生氣,她平靜地一點頭,“扣一分。蹲起一百後,操場三圈。”
付芝憶瞪大了眼瞼,哭喪道,“不是吧老……教官,又跑啊?”
“你多加一圈。”李老師道。
付芝憶立馬閉嘴,乖乖開始做蹲起。
“其他人,把器材收走後原地休息十分鐘,允許上廁所喝水。”李老師道,“隊長過來,幫我準備下接下來的器材。”
“是。”沈芙嘉跟在李老師身後去搬運道具。
李老師所謂的道具是兩個輪胎,比轎車輪胎重些,又比卡車輪胎小些,不知道是哪裡的輪胎。
坐在地上休息的柳凌蔭看見兩個輪胎後,臉色白了白,小聲嘟囔,“又是高強度……我們都不需要練劍麼?”
何曾幾時,練劍已被納入了“輕鬆”項目內。
“抓緊休息吧。”秦臻瞌了瞌眸,揉着自己的手腕,接下來只要不是上肢訓練怎麼都好。
“累麼。”
“那不是廢話,換你你不…”柳凌蔭聲音一頓,察覺到異樣的她一扭頭,赫然對上了身後聞校長笑眯眯的臉。
“校、校長……”柳凌蔭當即噤聲,坐着休息的三人一骨碌從地上站了起來,立正站好。
她們的直覺告訴她們,這個男人比兇巴巴的李老師更加可怕,用柳凌蔭的話來說:他總是笑得居心叵測。
“不用那麼緊張,現在是你們的休息時間對吧?”聞校長擡手,按着柳凌蔭的肩膀,示意她坐下。“這裡沒有校長,我和你們的教官一樣,都是普通教官而已。”
李老師和沈芙嘉將輪胎運回,兩人打了聲招呼,聞校長問道,“我來看看情況,訓練得如何了?”
“剛剛完成四百米障礙來回跑。”李老師用眼神指了指遠處跑圈的付芝憶幾人,“那三個超時了,在罰跑。”
“四百米障礙啊……”聞校長了然地點了點頭,順便望向了李老師身旁的沈芙嘉,笑着隨口問道,“你跑了多少?”
“4分52。”沈芙嘉如實答道。
聞校長拖長了調子哦了一聲,繼而側身,問向了身後戰戰兢兢坐着的三人,“你們呢?”
三人依言報上了自己的時間。
聞校長轉了轉頭,目光在兩方身上掃了半圈,打量着、權衡着什麼。
“啊……”片刻,他沉吟着開口,自語一般,“也就是說,七個人的隊伍裡,隊長只排了第四,連平均水平都沒達到,是麼?”
沈芙嘉一怔,李老師在一旁解釋道,“她上一輪訓練申請轉去了高強度的小組,所以這一輪慢一點,情有可原。”
“是情有可原,”聞校長眸光微瞥,“……還是自不量力?”
沈芙嘉臉色瞬間煞白。
一直以來,她在聞校長的輕劍班上都是模範學生,從來沒有被聞校長如此嚴厲的批評過。
聞校長與沈芙嘉而言是不同的,他是她能力與做人的啓蒙老師,自入學開始,沈芙嘉就模仿着聞校長的一舉一動。
而今,聞校長的眼神涼得她渾身發冷。
“是情有可原。”聞校長身後,柳凌蔭站了起來。
她甩開粘在臉上的髮絲,雙手在兩側緊握成拳,揚聲反駁,“作爲隊員,我認爲隊長這種勇於突破的做法很值得我學習。再說了,她十八歲的時候突破了八級,你十八歲的時候又是什麼德行?”
“柳凌蔭!”沈芙嘉低呼出聲,制止她對教官挑釁。
“我十八歲的時候的確沒有突破八級,”聞校長不惱,他偏了偏頭,望向了沈芙嘉,“我對你的表現很不滿、非常不滿,你自己覺得呢?”
沈芙嘉低頭,“我……我也不滿。”
聞校長負手踱步,“身爲隊長,不僅沒有起到領先帶頭作用,甚至連中上的水平都沒有,沈隊長,這多少有點說不過去。”
他問向李老師,“付芝憶她們的處罰是什麼?”
李老師心中暗暗嘆了口氣,“扣一分,蹲起一百,加跑三圈。”
“那麼沈隊長,扣五分,蹲起三百,戴上你手裡的那個東西,加練十圈。”
“什麼!”柳凌蔭尖叫了起來,“你瘋了?又沒有牧師,她還活不活了!”
沈芙嘉手裡的,是重達15KG的輪胎。
聞校長不語,溫和地用眼神詢問沈芙嘉的意願。
沈芙嘉深吸了口氣,在柳凌蔭制止的眼神和秦臻童泠泠的注視下,開口,回答道,“是!”
她立即彎腰,將輪胎上的袋子系在腰間,開始完成三百個蹲起。
少女蹲在聞校長腳邊,蹲下的時候可以清晰地看見男人鞋旁沾着的每一粒沙子。
聞校長鬆了鬆襯衫的袖口,漠然前行離去,留下一句,“別擋在跑道上,蹲起時報數。”
柳凌蔭氣得想揍他,一跺腳看向了李老師,急道,“教官,這一趟下來沈芙嘉還怎麼參加接下來的訓練!”
“自己說的話,自己負責,”李老師冷然道,“天經地義。”
“我服從上級的一切安排,並相信上級的一切安排,絕不鬧個人情緒。”這句話是沈芙嘉自己說的,場面話也好真心話也罷,這場訓練裡的每個環節都沒有人在強迫她,她隨時可以退出。
李老師一邊說着,一邊不住地用餘光目送聞校長的背影。
說是這麼說……可接下來大半個月裡,沈芙嘉怕是要吃不少苦頭了。
十分鐘的休息時間內,操場上持續迴響着沈芙嘉蹲起報數的聲音。
“198……199……”連續快速蹲起導致眼前出現了重影,沈芙嘉所幸閉上了眼睛。
付芝憶、慕一顏和徐芷凝在跑完第一圈後,看見了這片光景,付芝憶疑惑道,“這是怎麼了?她爲什麼也在做蹲起?”
“聞校長剛剛來了一趟,嫌芙嘉用時太長。”秦臻回答了付芝憶的問話。
當沈芙嘉報到150時,她再也坐不住,選擇了站立。這對沈芙嘉來說沒什麼幫助,但可以令秦臻自己好受一些。
“都跑、跑進了還長……”付芝憶詫異挑眉,這叫什麼事兒?
“因爲是隊長啊。”柳凌蔭陰陽怪氣地冷冷開腔,她一開始就坐不下去。
李老師皺眉,將幾人轟走,“閒聊什麼,繼續跑!”
蹲起的報數像是一種羞辱,令所有人都知道——她沈芙嘉被罰了、沈芙嘉犯了錯。
血液逆流衝擊着大腦,當數道290時,沈芙嘉忘卻了腿部的痠痛,只覺得頭部燙得像被火燒。
三百個蹲起做完之後,天地傾覆,沈芙嘉嚥了口唾沫,整個下半身宛如失去知覺一般。
然而這僅僅是一個開端。
她提了提腰上的繩帶,對着李老師喊了一聲報告,便順着跑道向前跑去。
一圈操場一千米,十圈就是一萬,三十斤重的輪胎同塑膠相擦,莫大的阻力令每一步都重得壓迫人心。
童泠泠依舊坐在地上,她是唯一一個坐在地上的,可她的一隻手撐在了腰側的地上,那雙眼睛不自覺地追隨着沈芙嘉的身影。
別人在自己面前被罰,總歸休息得不太心安理得。
沈芙嘉是最後一個完成四百米障礙往返的,換而言之,從八點到現在,她幾乎沒有休息。
當付芝憶一行人罰跑結束,回到原點休息時,沈芙嘉剛剛完成了第一圈。
她身上出汗出得厲害,那雙從前被評爲錦大附中最美眼睛的桃花眸裡,雙瞳渙散。
她陷入了機械性狀態,機械地邁動雙腳,機械地拉着厚重的輪胎。
“這樣是不是……哈…太過分了一點……”慕一顏揩着汗,擔憂地注視着前行的沈芙嘉。
“教官,要是沈芙嘉跑傷了,參加不了接下來的訓練會怎麼樣?”她扭頭詢問李老師。
“缺勤三個小時以上,將視爲自動退出選拔。”李老師抱着胸,倚在雙槓前,和幾人一起看着罰跑的沈芙嘉。
臨近中午,太陽高升,早上還寒冷如冬的Y省在中午時分熱得像夏。
十分鐘的休息時間早已過去,可她沒有進行下一項訓練,只是讓學生們坐着休息。
李老師眯眸,看着沈芙嘉在彎道處踉蹌了一下,差點摔倒在地。
不管怎麼說,這也纔是第一天,剛剛從森林裡回來而已。
跟着陸鴛打拳的宓茶在沈芙嘉跑第三圈時,覺出不對勁了。
她不知道攻科生那邊在訓練什麼,一開始看付芝憶三人都在做蹲起、跑圈,以爲這是每個人都要經歷的訓練。
然而這個操場的跑道上,遲遲等不到除了沈芙嘉以外的學生。
又觀察了一圈以後,宓茶停下了手上的動作,跑去了李老師面前詢問發生了什麼,明明慕一顏她們跑了三圈就停了,付芝憶也不過是四圈而已,嘉嘉的身後還綁着個大輪胎呢,爲什麼要跑那麼久。
“她的訓練成績不理想,正在進行加練。”李老師如此回答道。“去練你的。”
“那要練到什麼時候?”宓茶沒有挪窩,繼續問道。
雖然手上沒有法杖,但是牧師的直覺告訴她:
嘉嘉的身體很累,超越了極限的累,再這麼跑下去對強身健體無益,反倒會損傷肌體。
“還早。你去練你的。”
“報告!”宓茶忽然立正,鏗鏘了聲音。
這突然的嚴肅令李老師挑了挑眉,“什麼事,說。”
“我想跑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