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 熟悉的哨聲吹響,宓茶還沒完全睜開眼,又是一輪新的一萬三千米。
今天來森林的是李老師,不一樣的老師, 一樣的日程。
他們重複着昨天的內容, 跑步、休息、尋找吃的、回來乖乖比賽。
在王景煊和慕一顏、付芝憶合作過後, 男女雙方打開了組合的大門。
宓茶在晚上和班長組了一次隊, 她看得出來, 王景煊是他們這羣人中體能消耗最多, 但是吃的最少的學生。
他儘量把自己的食物和水讓給同組的朋友, 優先照顧女生和法科生。
宓茶趁着比賽的功夫,[恢復]和[增幅]一同開啓, 悄悄地幫助班長恢復一些體力。
她私心裡希望班長能夠留下來, 即使男女分賽,他們不是一個隊伍裡的同伴,她也希望好人能有好報。
王景煊從沒有感受過牧師的[增幅], 並不知道宓茶做的小動作, 只覺得一場打完,整個人精神了不少, 一天的疲憊都被抹去了一半。
如此這般,在班長的帶頭下,男女雙方跨過了中間的空地,迅速熟悉了起來。
可學生們的改變並沒有令老師臉上出現什麼欣慰的表情, 他們依舊冷着一張臉,或者用不屑鄙夷的眼神對着他們, 彷彿在看一羣沒救的廢物。
第二天是難熬的一天,負分沒有拉回來, 沒有人吃到一口食物,消耗卻一如既往的巨大。
在這樣的情況下,水就成了彌足珍貴的存在。
跑完一萬三千米後,柳凌蔭一歪身靠在了旁邊的樹幹上,對着嚴煦伸了隻手,“我渴了 。”
嚴煦歪在樹幹的另一側。
她的臉色和柳凌蔭截然不同,並非運動後的緋紅,而是呈現出了一片病態的青白,嘴上毫無血色。
聽到柳凌蔭這句話,嚴煦嘴脣動了動,剛要從儲物器裡拿出法杖,本還在扶着宓茶慢慢走回來的沈芙嘉就一步衝了上去,一把打掉了柳凌蔭的手。
“啊疼,你幹嘛!”柳凌蔭嚇了一跳,瞪着她。
“沒看見嚴煦的樣子嗎!她現在還有什麼水!”沈芙嘉大吼出聲,這聲音擴散得整個場地都聽得見,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柳凌蔭被吼得愣了愣,待看見嚴煦痛苦的模樣後,心虛了一下,“我、我也沒讓她現在給,你幹嘛那麼兇。”
“沒事,”嚴煦吸了口氣,口腔裡一股血沫的氣味,“還…”話未說完,她便被沈芙嘉在底下握住了手腕。
緊緊地握住了手腕。
嚴煦勉強睜開了跑得流淚的眼,她回眸看了眼抓着她的沈芙嘉,就見沈芙嘉眯了眯眼睛,極爲不贊同地壓住了她的手,示意嚴煦不要動。
“柳凌蔭,”她很快復面向了柳凌蔭,拔高了聲音喊道,“做人別那麼自私!”
柳凌蔭詫異地睜大了貓眼,不懂沈芙嘉這是發什麼神經,“我說你有病吧,我又不是故意的,不給就不給嘛,至於這麼上綱上線?”
“別…別……”宓茶小跑過來——她以爲自己在小跑,其實是在蝸牛挪動,走了好幾步也沒能完整地說出句話來,“別、吵架……”
“我上綱上線?”沈芙嘉揚眉,“大家連口水都喝不上的時候,是誰逼着嚴煦給你洗臉的?你以爲你是誰?我告訴你,我就是瞧不慣你大小姐的做派,從高一就瞧不慣了!”
“你!”柳凌蔭打直了背,從樹下走了出來,動了動雙肩,擡着下巴怒視着沈芙嘉,“就你關心嚴煦?就你關心同學?全世界就你一人是好人啊!”
沈芙嘉冷笑一聲,“至少比你這不知民間疾苦的千金大小姐要好點。”
“沈芙嘉!”柳凌蔭徹底怒了,“你想打架是不是!”
話音剛落,沈芙嘉便一拳揮向了柳凌蔭的右眼,她們剛剛從睡袋裡緊急集合,連衣服都沒穿完整,更別提防護服。
沒有站去擂臺,沒有拿着劍,柳凌蔭本以爲自己這句話最多不過是上場和沈芙嘉打一架,沒想到她居然直接出手。
一個反應不及,柳凌蔭的右眼眼眶一陣劇痛,跑完步後發軟的腳沒有站穩,踉蹌着往後坐倒了在地上。
“嘉嘉!”宓茶急了,從後扯住沈芙嘉的手,“你幹什麼,這是凌蔭呀。”
“打的就是她。”沈芙嘉胸口起伏着,像是氣得不輕。
柳凌蔭在地上懵了一會兒,反應過來自己真的被沈芙嘉打了後,怒不可遏,一個魚打挺站起來,氣得雙眼通紅,“媽的,沈芙嘉你找死!”
班長王景煊眼見事情走向越來越不對勁,當即衝過來攔住了柳凌蔭。
“冷靜點!”他攔着柳凌蔭,被柳凌蔭跺了好幾腳,“多管閒事,傻大個你給我滾開!”
“柳凌蔭!”王景煊低喝,“私下鬥毆是什麼處罰,你難道忘了嗎!”
408這邊亂作一團,另外三個小組茫然地看着,沒想到這個天天黏在一起的組合竟然會第一個承受不住壓力分裂。
“打得好!”另一邊的付芝憶爲沈芙嘉喝彩,“就該收拾她!”憑什麼她們渴着,柳凌蔭還有水洗臉,真是暴殄天物,她看着也想打人。
“這是怎麼回事?”慕一顏有些摸不着頭腦,“怎麼好好的突然打起來了?”
她身旁的陸鴛低着頭喘息,平復跑完步後的氣息,一邊咧了咧嘴,這笑容無端的諷刺。
周瑜打柳蓋,願打不願挨啊。
童泠泠冷眼看着這一切,在今天上午,她終於也把自己的睡袋挪到了錦大附中女生大家族,和大家並在了一塊兒。
看着不遠處的那場鬧劇,她和陸鴛都清楚沈芙嘉是爲了什麼。
殺雞儆猴。
她拿最囂張的柳凌蔭開刀,告訴所有人:誰都別想覬覦嚴煦的水。
將睡袋併到一起、取消以寢室劃分陣營的說法是沈芙嘉提出的,在提出“一家親”的理念後,408若是還只給自己的組員分水,而不管其他女生的死活,那沈芙嘉的腳跟便站不穩。
她將成爲衆人眼中,說一套做一套的吝嗇小人。
趁着所有人都閒着休息的功夫,她對着自家的組員出手,無非就是在告訴大家:
她會做到公平公正,不會比任何人多喝一口水。
“可惜柳凌蔭了——”陸鴛涼涼地道了一句,伸了個攔腰,懶得再去看沈會長立威。
柳凌蔭受的那一拳,可是實打實的真打。
“什麼?”付芝憶疑惑地看向陸鴛。
“沒什麼。”秦臻一巴掌拍在了她腦後,“留着你的口水。”在陸鴛開口後,她很快也反應了過來。
秦臻對沈芙嘉的做法不置可否,她清楚沈芙嘉的爲人。
另一邊柳凌蔭還在嚷嚷着要上臺比試,嚴煦被吵得頭疼,吼了一聲,“閉嘴!”
上一秒還氣得炸毛的柳凌蔭頓時噤了聲,小心翼翼地瞅了一眼嚴煦的臉色。
“你們兩個……”嚴煦喘了口氣,費勁地張口說話,“打,有什麼意義。”兩人勢均力敵,不僅會消耗大量體能,最重要的是,不管誰贏誰輸都是損害了408的整體利益。
這是嚴煦不願意看到的結果。
沈芙嘉見鬧得差不多了,遂扭頭就走,拋下一句,“我不和你爭。”
柳凌蔭連忙伸長了脖子,趁着沈芙嘉還沒有走遠大喊一聲,“我纔是不和你爭!”一句下風都不肯讓。
沈芙嘉沒有理她,兀自離開了場地,連宓茶也沒有打上一聲招呼。
陸鴛猜到了沈芙嘉一半的心思,另一半是陸鴛未必想得到的。
僅僅兩天時間,人就走了十多個。
聞校長十分狡猾,狡猾到了讓人生氣。
既然這些學生每一個都是好苗子,挑不出個好壞優劣來,那他就不挑,讓學生們自己選擇——
沈芙嘉擰眉,在昨天下午她便發現了:這場選拔不僅是在挑人,更是在選人。
積分不能兌換贈送,但是食物和水可以。和誰分享食物、和誰相互攙扶組隊,完全由學生自己決定,如此一來,其中可操作的空間就變得非常寬闊。
方琴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
如果408想要讓方琴留下,嚴煦可以替方琴補充水分,她們的食物也可以分給方琴一口,宓茶更是可以替方琴吟唱[恢復]和[治癒]。
可408沒有這麼做,因爲她們都認定組裡的巫師一定會是陸鴛。
408否定了方琴的價值,成了這座森林的幫兇,最終驅逐了方琴。
每一個學生的離開,背後都是另外一批學生對他們的否定。
未來的隊友是誰,完全掌握在這批學生自己的手中。
如果今天童泠泠已經走了,沈芙嘉倒是不介意讓嚴煦把水分給剩下的所有女生,但童泠泠還在,那她就不會白白把水送到童泠泠口中、讓童泠泠有動力繼續前行。
事實上,在沈芙嘉眼中,陸鴛的存在和童泠泠相仿,都是不利於“她的”隊伍穩定的人。
從訓練開始,沈芙嘉便發現,407的另外三人不管說話做事首先都會去看陸鴛的臉色,陸鴛點頭,行;陸鴛搖頭便是不行。
昨天拉睡袋時,沈芙嘉那一腳踢的是付芝憶,爲的就是想看看在付芝憶心中,她和陸鴛孰輕孰重。
結果令她心沉。
但沈芙嘉不會阻擾陸鴛,陸鴛本身的實力過硬,少了陸鴛,她們根本沒有打入決賽圈的可能。
童泠泠則不同,柳凌蔭完全可以代替她的角色,她並非必要的力量。
今天她打了柳凌蔭,斷絕了408自己喝水的可能,也斷絕了童泠泠喝水的可能。
沈芙嘉摸透了這道題,她和陸鴛的做法不同,並不急着解開,而是利用其中的難點刷掉於自己不利的其他考生。
除了以上兩點,打柳凌蔭還有一個極爲重要的原因——
柳凌蔭太狂傲了。
所有人乾渴難耐的時候,她還在搖着嚴煦的手臂讓嚴煦想辦法給她弄洗澡水。
洗臉的水順着她殷紅的美甲淅淅瀝瀝地沒入黃土,別說是那些沒有水喝的學生了,沈芙嘉就是不渴,看得也想揍她。
付芝憶那一句喝彩,必然是發自內心的想法,而沈芙嘉清楚,這個場地上不止有一個付芝憶,多得是瞧不慣柳凌蔭奢侈浪費的人。
這樣的舉動不僅令柳凌蔭自己成爲公敵,嚴煦的處境也會變得非常尷尬。
但凡下次有人來問嚴煦討水時,只要說上一句“你都有水給柳凌蔭洗臉,難道就不能給我喝一口麼”嚴煦便不能拒絕,一旦拒絕,她將受到所有人的排擠,整個408也將被扣上自私自利的標籤。
第一天也就罷了,大家多多少少都有水喝,往後的日子愈發艱難,沈芙嘉不能再讓這種情況蔓延下去。
於公於私,她都得委屈點柳凌蔭。
沈芙嘉負氣離開,宓茶站在樹下,看了看氣鼓鼓的柳凌蔭,又扭頭看了看沈芙嘉。
嘉嘉離開,卻沒有帶着她走,再聯想到沈芙嘉打柳凌蔭前故意拔高的音量,宓茶隱約明白了什麼。
她沒有去追沈芙嘉,從儲物器裡拿出了法杖走到柳凌蔭身邊。
“凌蔭,我幫你治癒一下。”
“不用,走開。”柳凌蔭推了她一把,她現在看見宓茶就想到沈芙嘉,心裡更氣。
宓茶跑完步,本就雙腿打顫,自己一個人都差點站不穩,被輕輕一推便噗通一聲跌倒在地。
她跌在了柳凌蔭的腳邊。
柳凌蔭愣了下,火氣消了些,嘖了一聲後,煩躁地伸出手去拉她,“都一年了,你怎麼還是這麼弱不禁風。”
“我、我……”宓茶嚥了咽乾渴到發癢的嗓子,好半晌才擠出兩個氣喘吁吁的字來,“我累。”
見她這幅模樣,柳凌蔭都懶得生氣了。
宓茶搭着她的手,努了努力,使勁站了起來。
法杖亮起了柔和的白光,她趴在柳凌蔭的肩膀上,小聲地和她說,“你別生嘉嘉的氣,她一定有自己的原因。”
宓茶的聲音輕輕柔柔的,柳凌蔭聽着,瞅了她一眼,“你爲什麼總是那麼相信她。”
宓茶彎眸,頂着一張髒兮兮的臉笑了,“我也相信你和大家。”
柳凌蔭瞅了她兩眼,像是被層涼絲絲的雲包裹住身體,再也發不出脾氣來。
宓茶是宓茶,沈芙嘉是沈芙嘉,對着宓茶她心裡又再大的火氣也總能奇異地消下,只能不悅地哼哼兩聲,然後站直身體,讓宓茶靠得舒服些。
被宓茶治癒的功夫裡,柳凌蔭還在氣惱地想:要不是宓茶沒骨頭似地掛在她肩上,叫她離開不得,否則她一定衝出去扇沈芙嘉兩巴掌。
嚴煦願意給她水,關沈芙嘉什麼事。氣死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