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鬼訓練的第一天晚上, 大家像是在外野炊一樣,雖然又累又餓,但是還算是新鮮有趣。
參加選拔的學生,大多一早就聽說過魔鬼訓練的威名, 心裡有所準備。
肚子裡空空如也, 可全國大賽這四個字成了學生們的精神支柱, 他們躊躇滿志, 夢想着在總統和幾大家族的注視下登上領獎臺, 成爲萬衆矚目的存在, 那將是一名年輕的能力者一生之中最大的榮光。
他們認定身爲精英的自己一定能夠邁過這道坎, 再累再餓也無法動搖這羣十八歲年輕人朝氣蓬勃的上進心。
第一天晚上沒有吃到肉的學生們並不氣餒,因爲他們發現, 那些吃到肉的學生也和自己一樣飢腸轆轆, 只是嘴裡短暫地含過點肉味而已,大家五十步對百步,誰也沒比誰強到哪裡去。
疲憊的一天之後, 宓茶躺進了睡袋中, 她身上黏黏糊糊的發鹹,但在極度的疲憊下, 入睡並不困難。
她砸吧着嘴巴,想念着一覺醒來後就能又吃到牛肉,對明天有了點期待——那塊牛肉由宓茶負責保管,放在了她的儲物器裡。
陸酉紋打造這對儲物戒時所說的兩平米, 是依據當時沈芙嘉九級中階的能力給的初始數字。
這是一對可成長的儲物器,落在七級中階的宓茶手上, 範圍大了許多。
每升一階增加一平米,每升一級增加十平米, 目前宓茶的儲物器是408之中最大的儲物器,足有二十六平米,相當於半個教室大小。
她睡覺前攥着手指,左手握拳,右手包在左手上,護着戒指中的口糧,明天一早四個人還得靠這份牛肉度過大半天,不能出一點差錯。
在陷入黑甜之前,宓茶的最後一抹意識還在想:
今天烤得太乾了,以後可以試試五分熟,那樣縮水縮得少些,能多嚼兩口。
Y省的夜晚,森林冷得低於零度,但仿軍制的睡袋十分暖和,不一會兒的功夫宓茶便歪着頭睡了過去。
聽着外面呼呼的風聲,握着藏有牛肉的戒指,旁邊是一起戰鬥的同伴,宓茶忽然覺得,這樣的日子也還算不錯……
這不錯的感覺沒能熬見陽光。
上一秒宓茶才感覺自己剛剛閉眼,下一秒,一聲尖銳的哨聲便將她從夢中驚醒。
她手忙腳亂地拉開拉練,從睡袋中探出頭來,驚魂未定地左右張望,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不止宓茶如此,所有學生都是如此,睡眼惺忪地茫然不解。
“五點零三,休息結束!”一聲中氣十足的聲音鎮住了所有人,何乾站在空地的最前方,高聲喝道,“全體緊急集合,按高矮次序成四列橫隊!限時十秒!”
他說着便開始計數,“十——九——八——”
宓茶迷茫了一瞬,沈芙嘉的反應速度比她快,從宓茶身後的睡袋迅速鑽了出來,一邊紮起頭髮,一邊伸手按了按宓茶頭上翹起的呆毛,“快,快排隊。”
被沈芙嘉一提醒,宓茶才醒了瞌睡,連忙手腳並用地爬出睡袋,從儲物器裡找到了自己的運動褲,慌忙地套在腿上。
“四——三——”
只剩下兩秒,宓茶根本沒有時間再穿外套,零度的凌晨,她就穿着一身白色的單衣和運動褲跑了過去排隊。
“二——一——”
她、她排哪裡來着……望着亂糟糟的隊伍,宓茶隱約記得她昨天是排陸鴛後面,對、陸鴛!陸鴛在哪……
宓茶沒找到陸鴛,她只看見了陸鴛前面的方琴,情急之下,她便站到了方琴身後。
“停!”十秒一過,何乾立即喊停。
此時隊伍只排了九成,剩下三四個動作慢的同學還站在外面,沒來得及入列。
陸鴛就是其中之一。
“你們幾個,”何乾也不生氣,衝着他們揚了揚下巴,“蹲起兩百,自己報數,做完後自行入列。”
陸鴛擡眸,望了何乾一眼。
這一眼中是顯而易見的不悅。
在學校的時候不管她再怎麼遲到,從來不會有老師說她一句,這恐怕是陸鴛爲數不多因爲遲到而得來的受罰經歷。
但不管心中如何不滿,她最後到底還是乖乖照做了。
宓茶站在隊伍中,小心翼翼地瞄向做蹲起的陸鴛,好半晌才平復一早上兵荒馬亂的心跳。
擔憂地想着:407沒有餘糧,陸鴛做了200個蹲起後肯定很餓。
趁着三四個同學做蹲起的時間裡,宓茶打量起了四周。
不知道這片森林裡能不能弄到些吃的……
還沒等她深入思考,那兩百個蹲起已經結束,陸鴛回到了隊伍中,雙手朝前一伸,將宓茶和文瑩撥開,自己擠了進去。
兩百個蹲起沒有讓陸鴛雙腿打顫,卻讓她面色變得不愉。
所有人都知道,陸鴛並不打算入伍,部隊的這一套讓她嗤之以鼻,並且覺得浪費精力。
宓茶往旁邊挪了挪,身後的付芝憶也跟着挪了挪,整條隊伍都動了起來。
老師們對他們的要求似乎並不高,任何指令只要學生做了就行,並不強求做得是否規範,不管是俯臥撐的姿勢還是列隊的方法,都沒有提出過任何標準要求。
等到所有學生入列之後,何乾才站在最前面宣佈,“今天是來這裡的第一個白天,按照慣例,我先帶你們參觀一下你們未來生活的場地,免得你們哪天一不小心哪隻腳踏了出去!”
學生聽到了這句話,頓時心中發苦。
大早上天還沒有亮,何乾就要帶着他們逛森林,他們才睡了四個小時,正是困得要命的時候,哪有這閒心思。
“老師!”有人舉手。
“講!”
“我能不能把我外套拿過來,我放在睡袋裡了。”凌晨五點,學生們普遍穿着一件睡覺的單衣,此時站在外面,凍得瑟瑟發抖,臉色發青。
何乾掃了他一眼,“沒關係,一會兒你就熱得冒汗了。”不等學生們反應過來這句話的內容,他便走到了女生的右排頭,高喝一聲,“全體都有,向右——轉,成兩路隊形,跑步——走!”
聽到最後三個字時,宓茶傻眼了。
她木訥地跟着隊伍前進,萬沒有想到所謂的參觀場地還能和跑步掛鉤。
但不論她如何不情願,隊伍已經動了起來,何乾跑在最前面,男生接在女生的後面,朝着森林的外圍開始進發。
宓茶抿着脣,跟着陸鴛後面跑,何乾將隊伍拉回了他們來時的入口,還沒有正式開跑,僅僅是跑到起跑線上時,宓茶就已經開始發喘。
何乾的速度並不快,這片森林也不算大,成邊長爲三千米左右的方形,圍繞一圈就是一萬兩千餘米——
一萬兩千餘米的越野跑,這是宓茶從未領略的難度。
她們從天黑跑到太陽露面,排頭的文瑩在四千米的時候停了下來,扶着樹幹嘔吐。
可她沒能吐出什麼來,昨天她什麼也沒吃,只在最後喝了兩口嚴煦送來的水。
整整半天時間,她沒有任何進食,腹中只剩下酸水,此時連嘔吐都吐不出東西來。
所有人都飢腸轆轆,寒風颳在臉上刀子般地生疼,宓茶閉了閉眼,忽地有些眼前發黑。
五千米的時候,她再也堅持不住,成了第二個嘔吐的學生。
在這裡嘔吐並不代表擁有了休息的資格,沈芙嘉剛要去扶她,就聽何乾頭也不回地揚聲喝道,“不許去扶,吐完後跟上!”
他像是一早就預料到這幅場景,對學生嘔吐司空見慣,鐵石心腸地連看都不看一樣,腳步沒有任何停歇。
後半段路程,沒有一名法科生能夠完整地堅持下來。
這條隊伍像是被打成了殘廢,稀稀拉拉地半跑半走地拖回了營地。
這個時候太陽已經完全升起,宓茶第一次在這片森林中見到了陽光。
可她顧不上欣賞,整個人癱坐在了地上,面色發白,脣瓣乾裂,瞳孔徹底渙散。
沈芙嘉和柳凌蔭一人架着一個,可就算她們兩人是攻科生,也不代表她們兩人的體力無窮無盡,飢餓狀態下一萬三千米的越野跑,這批學生中沒有一個人能夠輕鬆應對,一個個都癱軟成泥,累得說半句話的力氣也無。
宓茶感覺自己從來沒有那麼累過,她在落後隊伍之後,偷偷用法杖給自己施加過恢復,即使是這樣,她也猶如死了一般,喉嚨間一股濃郁的血腥味,心臟跳得像要衝破胸骨。
沈芙嘉是完全跟下來的一批學生,比起划水嚴重的宓茶,她一絲不苟地完成了整場跑步,消耗的體能遠遠大於宓茶。
此時她靠在睡袋上,閉了閉眼,平復着心口的噁心。
旁邊宓茶痛苦的喘息聲清晰可聞,她喘得像是哭泣,喘得像是疼痛地痙攣顫慄。
這聲音聽得沈芙嘉心臟絞痛,在休息半分鐘後,她一咬牙,榨乾體內最後一絲力氣,手指微顫地從儲物器中拿出了昨天喝剩下水,擰了兩次纔將瓶蓋擰開,側身喂到了宓茶嘴邊。
宓茶腦中渾噩一片,她雖是睜着眼睛,可什麼也看不見,什麼也感受不到,只剩下胸腔中的濃郁血腥味。
她的心肺好痛,痛得像是要破裂一般,這股疼痛壓過了一切,什麼飢餓、什麼疲憊都在這股尖銳的疼前不值一提。
瓶口湊到了宓茶嘴邊,她張了張嘴,也不知道自己有沒有喝進去。
落在身旁的手指動了動,宓茶想,她應該拿出法杖來爲自己、爲大家吟唱[恢復]。
可現在的她根本沒有餘力進行吟唱。
同樣,在她身邊的嚴煦也根本沒有精力將水瓶灌滿。
她們此刻才意識到,這裡的壓力遠不止來自食物、水和同伴的競爭,那站在最前面的老師,纔是他們最大痛苦的來源。
歇了整整二十分鐘,宓茶才恍惚擁有了意識。
她剛一回到了人間,就聽到何乾對着他們開口,道,“現在是七點半,你們今天的口糧已經在五點拉到了補給室,要吃飯的可以開始了!”
這句話形同虛設,根本沒有人會在此刻站起來,大家三三兩兩地躺在地上,別說戰鬥,連站直的力氣也無,死屍一般癱着,也不管地髒不髒、有沒有蟲、會不會爬上來。
半個小時之後,補給室的門簾拉開,剛剛睡醒的言老師望着這羣倒在地上的學生,笑了下,“怎麼沒有人來吃早飯呀?”
這時候攻科生們已經緩過來了大半,聽到這句話,頓時嚥了咽口水。
從昨天中午到現在,他們之中最富裕的學生也不過吃了兩口牛肉,足有一半的學生連水都沒能喝上兩口。
柳凌蔭舔了舔嘴巴,拿出了聚炎,拍了拍宓茶,“來,吃飯。”
宓茶望了她一眼,她跑步時被風吹得雙眼通紅流淚,此時這一眼望去,在她無意識的情況下,委委屈屈,楚楚可憐。
柳凌蔭噗嗤一聲就笑了,給宓茶扒拉了她兩下今天還沒梳過的頭髮,“你拿出來就行,我來吧。”
四人之中,她的體能最好,跑完一萬三千米後還能保持住人樣,比沈芙嘉強上幾分。
宓茶吸了口氣,一吸氣她又聞見了那股爆炸式的血腥味。
她將儲物器中的肉拿了出來,遞給了柳凌蔭。
柳凌蔭的刀工沒有宓茶那麼精湛,她從來沒有做過飯,隨便切成四塊後就丟在了聚炎上烤。
“別……”宓茶還心心念念記得她的多吃計劃,喉嚨再痛也要執行這個計劃:“五成熟就好。”烤乾了分量就少了。
剛一開口她便咳嗽了兩聲,聲音沙啞無力,整個人軟綿綿地看着柳凌蔭折騰。
“行。”
408這邊的香味傳了過來,付芝憶嚥了口唾沫,往柳凌蔭身邊爬了兩步。
“你幹什麼!”柳凌蔭立刻發現了她。
她瞪了付芝憶一眼,防賊似地把聚炎拿遠了一些。
“沒幹什麼,聞聞味不行啊!”
不止408 ,對面的男生404中也開始食用早飯,與408不同的是,王景煊將牛肉切成了厚薄適中的牛肉條,選擇了生食。
他不打算把能力浪費在把食物變美味的用途上。
吃牛肉倒沒什麼,總歸也吃不了幾口,味道也不怎麼樣,大家閉閉眼也就眼不見爲淨。
不過既然學生們要吃早飯,那麼老師們也同樣要吃。
言老師搬出了把小凳子,何乾坐在了她旁邊的樹枝上,他從儲物器裡拿出一張野餐墊鋪好,將今天帶來的食物擺在了上面。
“隨便帶了點,”在面對言老師時,何乾恢復了在學校中憨厚的模樣,笑着道,“也不知道你吃什麼,就都拿了幾樣。”
“沒事,我不挑食。”言老師笑了笑,臉上露出了兩分期待,少女似地發着絲絲的甜。她搓了搓被凍僵的手,望着面前的野餐墊,“看看今天都吃什麼好吃的。”
“好吃的可多了。”
不消片刻,一股熱氣騰騰的香味頓時在林中飄散開來。
兩屜蟹黃包、兩杯熱豆漿、兩根金黃酥脆的油條、兩碗熬得黏稠的皮蛋瘦肉粥,還有兩疊小菜,是清爽酸甜的醬黃瓜,每咬一口都能發出脆響。
當食物逐漸擺出來之後,學生們的眼神開始發直。
在高強度輸出的同時,他們一整天沒有吃過飯了。
何乾擡頭看了他們一眼,忽地露出了久違的和氣笑容,“我提醒一遍啊,咱們這個選拔賽隨時允許退出,你們要是覺得堅持不住了,那就出來。”
“對,退出不丟人,不要死撐着。”言老師拿着筷子,嚴肅地附和,“比賽有的是,身體纔是最重要的,你們已經是成年人了,該有自己的判斷,不要爲了一場高中的比賽就弄壞了身體。”
“對,不丟人啊!”何乾揚聲喊道,“你們已經直升進錦大了,沒必要再爲了一場高中生的比賽死磕,現在回家,你們能有四個月的長假呢,往後這輩子也沒第二次這樣的假期了!離開不丟人啊!”
他甚至不說“退出”,用了溫和的“離開”替代。
在一番真摯的勸說下,宓茶的身後響起了腳踩樹枝的聲音。
508的閔柔遲疑地往前邁了兩步。
身爲弓箭手,在這樣的賽制下很不討好,她很難獲得積分。
何乾一眼就看見了她,立即熱情地招手,“來來來,一起過來吃點。”
“我……”閔柔還是有些猶豫,邁出兩步後又後退了一步,“不了……”她到底還是想要堅持的。
何乾於是不贊同地輕嘖了一聲,下巴指了指不遠處的秦臻,“閔柔,你覺得就算你堅持到最後,你會是女生隊伍中留下的那個弓箭手嗎?”
這句話一瞬間定住了閔柔的身形。
她訥訥地望了眼秦臻,秦臻擡眸,那雙漆黑的眼眸和閔柔在半空對視。
何乾說得不錯,就算她真的堅持下來了又怎樣,她的等級比秦臻差了太多,一個隊伍最多隻會有一名弓箭手,她根本不可能戰勝秦臻。
“那我……”她話說了一半,言老師就站了起來,拿着自己手中的豆漿遞了過去,“好了好了,過來吧。”
當香甜溫柔的豆漿放在面前時,閔柔再不踟躕,她跟在了言老師身後,退出了這場選拔。
宓茶看着這一切,她忽地有些後背發冷。
從這一刻起她開始明白,這場選拔最大的敵人,不是這艱難的環境,也不是身旁的同學——而是他們的老師。
閔柔成了破冰的第一人,這場一萬三千米之後的早飯,帶走了五名體力、等級較差的學生。
僅僅是一場普普通通的早飯,他們這些所謂精英中的精英,他們所謂持之以恆的夢想,便被擊得潰不成軍。
來到森林的第九個小時,校預選隊剩餘人數:29
女生剩餘人數: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