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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軒離開之後,華嫵留意到門外影影綽綽藏着的暗影,臉色微微一沉。

“如果不是確定你是被夏澤弄死的,我不得不說一句,你們倆還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林鳳舉不緊不慢地開了口,略帶嘲諷的口吻讓人如芒在背。

一對賤人?華嫵心裡暗嘲。

你看,一個送上身家蠢笨如豬,登基不到一個月手帕交就爬上了丈夫的牀;一個扮豬吃老虎,最後一把漂亮的抄底,美人江山全盤入手。

如果這事不是發生在她身上,她也不得不說一句,多漂亮的翻身仗。

“虧得他忍辱負重,”林鳳舉可不管華嫵的想法,當然他也壓根沒理過,很大程度上華嫵一直認爲他是故意的。

“說實話,你的心思還真不好揣測,還虧得他能在十年裡和你保持了絕大多數的同步,真是可喜可賀。”

儘管她命喪夏澤之手,但不得不承認,她和夏澤的合作,在沒有背叛的前提下其實異常默契。

可惜易求無價寶,難得有情郎。她以爲她這輩子已經再無所求,卻沒想到他居然一早選擇的根本就是別人,所有的默契繾綣,不過是她一個人的幻想而已。

何其可悲。

“就算是出來賣的清倌,恐怕對嫖客的心理也要投其所好吧。”華嫵一句話讓林鳳舉略皺了皺眉。這人一向是個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的角色。但凡有什麼不入耳的,絕對是睚眥必報。

果不其然,接下來的話頓時就暴露了他的本性。

“兩個月之後,夏澤和宋瑤會來青州。”林鳳舉輕描淡寫投下一枚巨石,華嫵一愕,隨即眸中沉涼如鐵。

“他們來做什麼?”

她現在並沒有做好和他們直接面對面的心理準備,之所以先去京城也是爲了鋪好路,雖然說有山不就我我來就山,但這山也跑來的未免太快了些。

這對狗男女,讓人恨不得生啖其肉,卻還偏偏同時出現在她面前,實在是太考驗人的自制力。

“你猜不到?”林鳳舉的聲音堪稱波瀾不驚,但其中隱含的意味卻讓華嫵瞬間覺得問出這句話的自己是個蠢材。

雖然他總是有能把人氣死的本事,但事實上夏澤來做什麼還真不難猜。

爲了什麼?爲了華家。

當年華宜實在是太過於耀眼,但華家卻再沒有第二個人踏足朝堂,他退出的又過於蹊蹺,看起來的確太過於可疑。

而當甄綺死後,夏澤接手了甄家全部的勢力,又扶持有宋家作爲新貴,朝中另一股勢力還不到動手的時候,在這種暫時穩定的情形下,多疑的夏澤不來親眼看一看華家反倒是不正常了。

沒有人比她更清楚,夏澤究竟有多多疑。

“兩個月的時間,差不多夠他關好門放好狗,帶着他那小情人來到這。”

“人家……可是明媒正娶。”

謝謝她知道宋瑤現在尊爲貴妃後位空懸,但是說實話後宮裡除了她甄綺其他都是小妾!

“我謝謝你,有時候你少說一句真的沒關係。”華嫵忍無可忍道。

“不客氣。”

華嫵:“……”

按理來說,林鳳舉不可能知道夏澤的行程,在正式出行前,皇帝的行程幾乎是絕密,更何況是來青州,那就註定了這根本不會是一場昭告天下的出遊。這種秘密竟然被林鳳舉所知,那麼原因只有一個,他有他的用處。

雖然說以天家之能,找一個人不算什麼大事,但以林鳳舉神出鬼沒的習性,加之被各家高門大戶練出來的防狗匿蹤堪稱開掛的技能,能找到他,還真得靠運氣。

那麼接下來的問題就是……

“他們怎麼知道你在青州?”

林鳳舉接下來的一句話頓時讓華嫵倒噎了回去,“我告訴他們的。”

華嫵難以置信地指着林鳳舉,你你你了半天,他向來不愛和朝廷打交道,這又是什麼道理?

“別把自己看的太高,”林鳳舉閒閒瞥她一眼,明白華嫵肯定是想太多了。

“這和你半點關係都沒有,我不過是欠人一個人情,在青州的時候,保夏澤的平安。”

如果夏澤在青州地面出了事,天下人剛剛平息的干戈絕對會立刻指向華家。這個能讓林鳳舉欠人人情的絕對不是華庭,捨得下這麼大手筆,但卻又關心天下局勢和夏澤安危……還沒有順便捎帶上一個宋瑤。

“柳寧?”華嫵的腦海中出現了一個人。

輕裘綬帶,清逸無雙。

帝師柳寧。

林鳳舉古怪地看了她一眼,但並沒有對她的答案表示否定。

“沒想到竟然是他……”華嫵眯起眼,“林鳳舉,你還真是跟朝廷半點脫不開干係。”

林鳳舉面色一冷,他生平最不愛和朝廷扯上關係,卻偏偏一點脫不開身,在某些緊要關頭簡直是攔也攔不住的往身上來,他有什麼辦法。

到現在,他還記得那個號稱天下表率的年輕帝師對他所那句話時候的樣子。明明是陌上三月,春風醉人的時節,那個清逸絕倫的男人卻說了一句讓他如墮冰窟的話。

“林鳳舉,這輩子你這條命,由天,不由你。”

一語成畿。

“明明是他挾私以報,爲什麼你們每個人都覺得他是好人。”華嫵不由啞然,同時開始暗暗反省自己究竟做了什麼不得人心的事。

“這和你無關。”林鳳舉淡淡道。

哎呀呀,似乎有些炸毛了,要不要安撫一下呢?

還是算了吧。

“宋瑤也過來的話……夏澤不像是攜帶寵妃出遊的性子,”華嫵頓了片刻,“那麼就是衝着你來。”

有什麼是讓夏澤都會予以退讓,而宋瑤不惜冒上媚上的風險也一定要來找林鳳舉的事?

子嗣。

據她所知,夏澤一直到她死,後宮都半點消息也沒有,即便有,也在各種各樣稀奇古怪的原因中滑胎,宋瑤也以此作爲原因狠狠捅了她一刀。

全天下都知道廢后甄綺,善妒陰險,爲禍後宮……誒我說現在我都死了五年了,你夏澤怎麼還是半個兒子都沒有?

啊不,非但是兒子,連女兒都沒下出來半個。

看,不是不報,時候未到。

華嫵忽然覺得胸口一口惡氣出的暢快異常。

“宋瑤這次是怎麼回事?求子?”華嫵心情一好,語氣也連帶刻薄了不少,“我還真不知道你什麼時候輔修送子觀音?”

“她懷上了孩子,是過來保胎的。”林鳳舉一句話讓華嫵頓時從天上掉到了地下,後者惡狠狠瞪了他一眼。

她上輩子和林鳳舉一定有仇!

“我接到了太醫院的方子,”提到頭銜爲“精英”,號稱天下大手輩出的地方,現任頭銜爲“聖手”,外號見死不救的某神醫從技術層面充分發揮語言的藝術表達了他的不屑。

“然後?”鑑於對象的一致性,華嫵決定充分給予某神醫語言藝術的發揮的餘地。

……其實你們倆充其量就是狼狽爲奸吧。

“盆骨過小,胎位不正,”狼狽爲奸的二人對視一眼,當然林鳳舉是絕對不會承認這一點的。

“如果保孩子的話,母體會很危險。”

“放心,宋瑤只要生了兒子,好不容易有一個能當皇后,將來甚至有機會晉身太后的機會,就算詐屍都會活過來。”

對這個曾經的手帕交,華嫵異常瞭解。

林鳳舉冷冷瞥她一眼,“你在懷疑我的水平?”

華嫵:“……”

一時興奮忘記了林鳳舉的本性,此人最恨被懷疑水準,機緣巧合,弄巧成拙說的恐怕就是她了。

做人果然不能太得意忘形。

果然,林鳳舉斬釘截鐵道,“我不但要幫她正胎位,還要保母子均安。”

……她這是造了什麼孽。

事實上,既然朝廷已經下了令,林鳳舉就已經跟華家成了一根繩上的螞蚱。華嫵和林鳳舉充其量也就是口頭快活罷了。而這次夏澤和宋瑤來,如果一切順利的話,可以製造一個再合適不過的進京契機。

“既然如此……”華嫵頓了頓,“現在就開始吧。”

林鳳舉點了點頭。

往後拖的時間越長,引來的關注也就越多,神醫如林鳳舉,治好舒閒幾乎是必然的結果。而當舒閒瘋病好轉之後,以後像這樣和林鳳舉見面也幾乎就成爲了不可能的事。

華庭對華嫵的寵愛,是助力,同樣也是枷鎖。

怎麼拖,如何拖,時機如何把握,沒有比一個現在頂着聖手頭銜的神醫來做更讓人信服。

有本事?有本事你自個來救人。

華嫵之前懸賞請來的那羣廢物雖然別的用沒有,但至少不會再旁生枝節引來別人,就算有年輕氣盛,真有兩把刷子的小玩意,這些頂着前輩稱號的名醫也會爭先恐後扯後腿。

開玩笑,頭可斷,血可流,名節不能丟。

舒閒再次醒來的時候,華嫵依然端坐在眼前。

這人並不傻,事實上,能從華庭刻意放水,但也絕對堪稱周密的防護中把前任華嫵帶出去,在單槍匹馬的情況下本身就已經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

而這段時間的瘋病,有外力刻意作用下的真,也有他自己裝瘋保命的假,別人或許看不出來,但怎麼可能逃過林鳳舉的眼睛?

“阿、阿嫵……”嘶啞低沉的男聲,當舒閒被人打理乾淨擺在面前的時候,華嫵不得不承認,這個書生之所以能讓華家小姐跟她私奔,的確是有他的本錢。

舒閒的眼睛是很難得的鹿眼,長在男人身上卻並不違和,反而讓他看起來很乾淨,但也僅僅是看起來而已。

“我知道是我對不起你,”知道不會獲得華嫵的原諒,舒閒嘆了口氣,“但是……我也是不得已。”

他很懂得利用他所掌握的優勢,被那雙鹿眼一看,哪怕明明知道是假話,也會讓人自我質疑。

從身邊人那裡得來的消息總是讓人心存疑慮,華嫵之所以扣下舒閒,打的也是從他這裡得到第一手消息的主意。

爲了保命,人總是會多說一些的。更何況,即便沒有龍軒,不是還有林鳳舉?

“捅我一刀就是不得已?”華嫵順勢接過話,“當時我們達成的協議可不是這樣。”

沒錯,從第一眼她就能確認,這個舒閒,不是以前華嫵的那盤菜。無他……有華庭這席饕餮盛宴,誰會再來吃清粥小菜?

這兩個人之間的差距,太大了。

舒閒無奈道,“當時你只說讓我帶你逃出華家,誰知道你哥哥竟然會追的那麼緊?”

簡直是把他們攆的跟脫了繮的野狗一樣,三天三夜沒日沒夜的狂奔。

“把當時的情況說說看,”華嫵輕描淡寫地吹了吹指尖,一副嬌蠻大小姐的模樣。

“從什麼時候開始?”看見這樣的華嫵,舒閒反而放了幾分心。

“逃出華家,”華嫵瞥他一眼,嫌惡道,“蠢貨,難道還是我們花前月下你儂我儂的時候不成!”

他倆根本不可能有什麼你儂我儂,這麼說不過是放鬆舒閒的警惕罷了。

“你不是比我更清楚?”知道舒閒的話沒那麼容易套,沒想到他居然把問題全盤拋了回來,“而且阿嫵,你忘了我不過是在外接應,真正從華家出來,靠的可是你自己。”

華嫵是自己出的華家?那麼對華庭的暗中放鬆瞭若指掌也就可以理解了。哪怕她再無腦,也不會爲了個賭約把自家的佈置泄露出去。這其中恐怕也有華庭對舒閒刻意放水的前提在,其實說到底,這場私奔就是一場鬧劇。

華嫵主演,華庭監場,如果沒有被捅一刀簡直堪稱完美。但是誰能想到臨時請來的打雜工居然中場反水?

那麼又是誰,想除掉華嫵呢?

門忽然被輕輕敲了敲,錦兒嬌聲道,“小姐,大少爺有請林神醫。”

可惜是媚眼拋給瞎子看,林鳳舉從剛纔就一直在弱化存在感當背景牆。甚至連舒閒都沒發現他,可見道行之深。

“先到這裡。”華嫵站起身來,舒閒的話中透露了一些之前她從未想過的信息,她還得好好想想。

幾乎是同時,一根銀針再次扎入了舒閒後腦,書生翻着白眼再次厥了過去。

真是心狠手辣……

舒閒的確是個聰明人。也就是聰明人,才能在謀殺華家小姐後非但保住了自己一條命,還能全身而退,順帶還有華嫵親自贈送的盤纏。

所謂內奸做到這種地步,也不可謂不成功了。

舒閒很清楚,華嫵所要的無非就是一個符合她心意的口供,真正的幕後人是誰根本無關緊要。在和華嫵套好她所需要的口供,甚至還異常有職業道德的爲華嫵指出了其中幾個不明顯的破綻後,這才悠哉走人。

華嫵現在想起當時的場景都不免有扶額的衝動。看起來文弱無比的書生,竟然在剎那間骨骼爆縮,加上一手神乎其神的易容術,不過一盞茶的時間內居然天衣無縫地變成了林鳳舉那個叫茗棋的藥童。

在華嫵的威逼利誘下,林鳳舉雖然看起來不樂意,但也勉強帶着人出城轉了一圈,舒閒臨走前還順帶思慮周全的挖好了狹窄的狗洞,方便茗棋哼哧哼哧費了半個時辰爬出去剛好趕得及在門口和孤身一人的林鳳舉碰頭。

……話說,這樣一個人纔到底從哪找來的?

“我沒想到,你居然真會放他走。”林鳳舉微微眯起了眼。

“你真的以爲我能殺得了他?”華嫵回想起當時的場景都不由駭笑。

看起來被五花大綁身受重傷的人,竟然在林鳳舉再次拔針的瞬間暴起,非但制住了林神醫,還笑眯眯在他臉上親了一口。

“美人,這幾天我一直注意你,總算等到時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