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還真是……體貼備至。”柳寧輕輕地咳嗽了幾聲,衝薛逸微微一笑。
憑他的眼力,自然一眼就看出來華嫵和薛逸的關係今非昔比,薛逸那佔有慾十足的環住華嫵腰的胳膊足以說明這一切。
這固然暗示了薛逸必然會站在華庭這一方,但換而言之,又何嘗不是他的機會?
“柳帝師身負皇恩,難不成是來這種偏遠之地討論我和阿嫵是否恩愛?”
華嫵分明感覺到自己腰上那隻手又緊了緊,不由對薛逸的小心眼又好氣又好笑。不得不說有時候男人的心思就像是稚童,即便是薛逸也不例外。
柳寧臉上的笑容紋絲不動,“見到二位鶼鰈情深,我自然爲兩位高興。”
這兩人笑得着實太假,華嫵看着都替他倆覺得腮幫子疼……所以說,“情敵”見面什麼的,最坑爹了!
不過短短一盞茶的時間,柳寧話還未開口,就已經被劇烈的咳嗽打斷了好幾次,明顯一副心神耗盡的模樣,華嫵狐疑地看了一眼薛逸,若不是她確定薛逸不是這種在甄綺遺骨中下黑手的人,還真懷疑柳寧是不是被什麼樹妖精怪給魘住了。
不然爲何好端端的一個人,眼裡竟然沒有半分活氣?
薛逸冷眼旁觀,自從拿到甄綺的遺骨之後,柳寧整個人就像被抽掉了精氣神一般。
她在的時候不敢力爭,人死都死了,這樣裝模作樣又有何用?
真是可悲又可笑。
他咳的太厲害,就連華嫵也忍不住開口,“柳大人可需要先讓人診治診治?”
“不必……”柳寧喘息了片刻,苦笑着擺了擺手,“華小姐既然在此,林鳳舉想來也不遠,我此生已經對不起阿綺,犯不着再落在旁人手上。”
這話明着聽起來是怕林鳳舉公報私仇,但事實上柳大帝師聖眷優渥,天下名醫又何嘗只有一個林鳳舉,這分明就是壓根不打算醫治的意思了。
華嫵向來不是多管閒事之人,見他如此堅持也就作罷。
柳寧剛要開口,忽然笑了起來,“千頭萬緒,一時間我倒真不知道從哪說起好了……既然如此,不如從近在眼前的開始。”
他頓了片刻,“華小姐既然繼承了阿綺的人馬,林鳳舉等人也專心奉你爲主,那麼自然會爲阿綺報仇,柳某雖不才,但向來應當也還是有些用處……只是不知華小姐收還是不收?”
“柳帝師這尊大佛……”華嫵話中有話,刻意點在了帝師二字上。
你既然還站在夏澤那一方,那麼拿什麼來證明你的誠意?
“彭祁不是已經如薛所願去了西南,這京畿守軍,歸根到底還不是華大人的天下?”
柳寧輕描淡寫的語氣無異於一記驚雷。
華嫵心頭一寒,她知道柳寧向來洞察力絕佳,卻不知道他何時竟然已經到了如此近妖的地步。
薛逸倒是沒什麼反應,“柳大人,空口無憑。”
柳寧疲憊的面容上有一抹掩藏不住的傲然,“如若彭祁不走,華庭又怎好插手京畿防務?”
“如若沒有對言官的遏制,華庭憑藉帝王寵愛沒有半點功績迅速擢升,如何堵住天下士子之口?”
“如若沒有柳某的退讓,華庭又如何成爲夏澤身邊第一紅人?”
“天下言官,終究惟柳寧之命是從!”
“柳大人好大的口氣,”華嫵拍了拍薛逸的手,止住了西廠開口說話的動作。
這歸根到底是她的戰場,她可以藉助薛逸的勢,卻並不代表她一直都在幕後。
“即便彭祁離開了京城,京畿防務依舊由他的親信一手掌控,華庭不過是背了這個名頭而已,”華嫵微微揚起下頷,對上柳寧的目光沒有半分示弱,“敢問柳大人,這樣的紙老虎也好擔得起虛名頭?”
柳寧定定看了華嫵片刻,忽然苦笑着搖了搖頭,“真像……”
連神態到語氣,無一不像。
阿綺,隔了這麼多年,原來我依舊對初見時的你念念不忘。
柳寧的失神不過是片刻,“京畿防務最終靠的是虎符,彭祁雖然積威甚重,但他一直被拘在京畿,對那些老爺兵們反而震懾力有限,夏澤先前既然派了華庭跟着彭祁學習,自然有他的考量。”
“整個京畿的守軍大概有五分之一可憑藉虎符調動。”柳寧的手指握緊又鬆開,帶了幾分決然的意味,“這其中……並不是無機可乘。”
“那又如何?”華嫵反問道,“難不成你還能拿出虎符?”
“如果我說,虎符在我這裡呢?”柳寧拋出了另一記驚雷,這下,連薛逸都不禁變了顏色。
柳寧絲毫不意外自己這句話導致的後果,“正是如此,這也就是柳某的誠意。”
“我倒是有個問題……”薛逸慢悠悠開口,“在夏澤看來,華庭終究是華宜之子,先前對他喊打喊殺,恨不得除之而後快,爲何現在卻又恨不得捧成心腹?”
“泱泱大夏,莫不是當真無人可用?”
“不是無人可用,而是不放心,”柳寧忽然又撕心裂肺地咳嗽起來,這次尤爲可怖,一大口鮮血就這麼噴了出來。
“抱歉。”他用帕子拭盡脣角的血沫,歉意地笑了笑,“夏澤深信朝堂要平一定要制衡,先是清流和世家,現在又是華庭,他以爲扶植起一個又一個榜樣就能讓天下人都趨之若鶩……”
“殊不知……這樣簡直愚不可及。”
薛逸點頭贊成,“世家和平民本就不可調和,他竟然想就靠你和華庭來代表兩極互鬥,真是天真無邪。”
華嫵默默表示……你說天真無邪的時候老瞄我是怎麼回事啊魂淡!
“再來說說夏濤,”柳寧的精神頭並不算好,但卻一直強撐着在說話,連身形都有些搖搖欲墜。
“這個夏濤是個什麼人……想來薛應當比我更清楚,”他微微一笑,“不過不能不說,這招調虎離山是步妙棋。”
“彭祁死忠於夏澤,若是他在京城,恐怕就算是馬將軍親去,大軍勞頓之下勝負都未嘗可知。但眼下夏澤一葉障目,一心只想除掉夏濤這個幌子,反而更加坐實了他自身血統不實的傳言。”
“夏澤登基之時手段狠辣,早已爲衆老臣所詬病,眼下又急不可耐的除掉兄弟,更令天下人所不齒。”
“成者王敗者寇,”華嫵不贊成地搖了搖頭,“若是我,斬草必除根,哪還會留下這麼多隱患?”
這話裡卻是隱隱有嘲諷柳寧的意思了。
“但是話又說回來……”柳寧倒是不介意,轉而看向華嫵,“我倒是很佩服華小姐,竟然連馬將軍這等猛將都能爲你所用。”
柳寧看得很清楚,馬鈞壓根是看在華嫵的面子上,薛逸向來不得武將的心,更別說在這種大是大非上。
那麼歸根到底就只有一個人,華嫵。
華庭究竟是怎麼豬油蒙了心纔會打算把這樣一個大助力當做聯姻對象嫁給他甚至還另有圖謀?
“這並不重要,”華嫵冷笑一聲,“柳大人既然如此玲瓏剔透,爲何不向夏澤一一闡明,反而來當這個叛徒?”
心中一股惡氣驟然衝的她眼前發黑,她曾經可是吃盡了柳寧的虧,若是當年她不那麼相信他,又怎麼會敗得一塌塗地?
她曾經視他爲摯友,得到的卻是毫無遲疑的背叛。
柳寧微微愣了愣,隨即似乎明白了什麼,“我曾經……做過讓我後悔一生的錯事,自然不會再和他有任何牽扯。”
華嫵這是在爲甄綺質問……連這樣一個毫無關聯的小姑娘都知道他的阿綺無辜,但他當年在做什麼?
他除了保全自己的權位,他還怯懦的做了什麼!
華嫵從剛開始就察覺到自己有不對,但卻完全無法控制,一時間只覺得眼前一陣一陣的發黑,死去的甄家族人都在耳邊拼命的尖叫悽嚎。
“殺了他!”
“爲我們報仇!”
“殺了他,殺了他!”
……
華嫵瞳孔瞬間緊縮,額上冷汗涔涔而下,抱住太陽穴痛呼出聲。
“阿嫵!”薛逸一眼就看出華嫵狀況異常,一把把她攬入懷中,看向柳寧的目光裡也滿是不善和怒意,“柳大人,請回。”
薛逸向來罕少動怒,更是利益至上的忠實擁護者。但現下里,不管再有多大的誘惑,只要傷及了小阿嫵,那麼一切都免談。
華嫵死死抓住薛逸的手,指尖都在發白。
剛纔那一瞬間,情緒似乎不受控制的全面暴動,她幾乎要控制不住的脫口質問柳寧你爲什麼要背叛我!
不,這不對……
“這就是我接下來要說的。”柳寧垂下眼淡淡道,“動怒時就會發作,這就是華庭給華小姐下的毒,若是薛還想讓華小姐留在身邊……”
“最好離華庭,越遠越好。”
作者有話要說:越寫到後來越覺得艱難……沒大綱真是太苦逼了tv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