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州城,天下州府第一。
繁而不華漢川口,華而不繁廣陵阜,人間都會最繁華,除是京師吳下有。
蘇州春夏稅糧實繳二百五十萬二千九百石冠絕天下州府,而蘇州絲綢等手工業處於全國領先水平,蘇杭織造局駐紮蘇州城,已經成爲名副其實的天下第一府。
蘇州城有八門,周長足足四十七裡,位於京杭大運河東側,其中城西閶門被稱天下碼頭。
每日都有無數的貨物經由天下碼頭裝卸,大量的貨物從這裡通過水路銷往全國,一座能夠停泊大船的碼頭價值萬金。
“哈哈……我們回來了!”
“還是咱們的江南空氣好!”
“錯矣,還是咱們江南的姑娘香!”
……
鄭劼和侯昊天等公子哥是踩着點歸來,遠遠看到前面的蘇州城,亦是大聲地抒發自己思鄉之情道。
此次前往日本九州島,可以說十分的順利。
他們江南商號旗下的江南紡織廠在九州島成立,不僅可以打破東海總督府對棉布的壟斷,而且還能借助日本的廉價勞動力大大降低了成本。
其實最重要還是他們在長崎發現了規模不小的日本銀礦,雖然銀礦的規模不如石見銀礦,但起碼能夠開採數十年。
他們現在將華夏吹灰法的技術帶過來,便可以幫助大友家進行銀礦開採。
雖然長崎銀礦在名義上要屬於大友氏,但大友氏現在的戰事不斷,卻是一直依賴大明的商品支持。
只要他們給大友家帶去源源不斷的貨物和女人,那麼從長崎銀礦開採出來的白銀,最終還是進入他們的口袋。
“鄭公子他們回來了!”
江南商號已經整合各方資源,在蘇州城西門外的寸土寸金之地,亦是改建一座江南碼頭,卻是熱情地相迎道。
在鄭劼等人下船後,便有碼頭的工人將帶回來的貨物扛下來,然後送到碼頭旁邊的那一座大倉庫中。
有的會在蘇州地區銷售,但亦有的貨物分發其他地方。既可以通過京杭大運河南上北下,亦可以從長江北上湖廣等地,這種事情有專門的江南商號的人員負責。
“蚊子肉亦是肉!”
“咱們這一趟賺了不少啊!”
“何止不少,起碼有幾萬兩的利潤!”
……
鄭劼等人雖然此次前往九州島辦事,但終究打着貿易的幌子,此次的海上貿易可謂是賺得盆滿鉢滿,跟大友家的貿易取得十分可觀的收益。
他們帶回來的硫磺、海產品和日本刀等貨物並不需要擔心出售的問題,現在他們江南商號已經達成緊密合作,這些產品很輕鬆便銷往江南。
特別是日本的刀和劍,日本原本是一個尚武的國度,唐代時期以“唐樣大刀”爲藍圖,然後加以改良,其鑄造水平已經十分高超。
加上日本方面賣得確實便宜,亦或者是一匹絲綢換到的日本刀十分可觀,所以在江南有很大的市場。
火山噴發的氣體中含硫的蒸氣到達地面後在噴口附近凝結形成的硫磺,經常年累月,日本亦蘊含着豐富的硫磺礦。
硫磺不僅是火藥的重要組成部分,而且還是在這個時代重要的中藥材,相傳韓愈晚年妻妾成羣正是吃了含硫磺的壯陽藥。
從日本進口回來的硫磺同樣不缺市場,其中的利潤更是讓人眼紅,而他們雖然打着海產品免稅的名義,但實則運回來主要是硫磺和刀劍。
其實單從貿易的情況來看,他們已經賺得不少了,只是誰都不會滿足,畢竟這點利潤跟銀礦相比差得實在太多了。
月落烏啼霜滿天,江楓漁火對愁眠。
姑蘇城外寒山寺,夜半鐘聲到客船。
……
蘇州城,拙政園。
江南商號的總部便坐落在這裡,他們亦會選擇在年底召開商業會議,既是進行一場商業交流,亦是要進行新的決策。
自從海上貿易全面展開後,他們這幫人享受了最大的紅利。由於大家都有肉吃,哪怕吃得少一點,亦不見得有多大的怨言。
何況現在大明海貿才正式起步幾年,現在誰吃得多、誰吃得少,其實還沒有定數。
像鄭家,他們雖然讓出一部分的貿易額,但現在跟大友家取得開採銀礦的合作,即將得到一座源源不斷的銀山。
其實除了日本外,他們亦有商船冒險前往更西邊的北海道,從那裡的土著部落交易回來一大批鯨魚油。
鯨魚油是當地部落最重要的照明物,而這個時代能源亦是一種硬通貨,卻是可以成爲蠟燭和油燈的替代品。
雖然效果可能不如蠟燭,但勝在鯨魚油便宜,壓根不愁江南沒有市場。
值得一提的是,在上海市舶司的免稅欄目中,雖然鯨魚油已經不屬於食品的範疇,但同樣處在免稅之列。
正當鄭家的家主跟一幫大人物在裡面商討開年的事情,外面則是他們這幫二代的天下。
女人始終是男人經久不衰的話題,而明年開年的蘇州花魁更是他們所談論的重點對象,亦是屬於他們貴公子們的爭鬥場。
“呵呵……花魁必定屬於紫蘭姑娘!”
“你能有幾個銀兩,拿什麼跟本公子爭?”
“好,咱們等着瞧,到時別放棄得太早,丟了自己的臉面!”
“這話可是你說的,那麼咱們便爭一爭,誰輸誰叩三個響頭!”
……
徐勝公子今年年初敗給了鄭劼後,一直想要找回場子,而今亦是公然放話,卻不想遭到了李濂的硬剛。
咦?
鄭劼等公子哥看到李沂如此有底氣,頓時不由得面面相覷。
在場的公子哥可謂是非富即貴,唯有李沂算是一個特別的存在。
如果說祖上闊綽時期的話,那麼在場所有人都比不上,因爲李沂的祖上曹國公李文忠,因李景隆打開南京城門迎太宗更是位列天下武勳之首。
只是成亦李景隆,敗亦李景隆。因李景隆事涉謀反,被太宗奪其爵位,抄其家產,導致曹國公一脈沒落。
現在當家的是李璇,爲南京錦衣衛僉事。
李沂雖然是李璇之子,但前面有着哥哥李濂,又是庶出,前程十分的暗淡。
他之所以能夠加入江南商號,一則是因爲他的父親參與進來,二則還是鄭劼念及南京國子監的同窗之誼將他推舉進來了。
“看來他在海上的買賣是做大了啊!”侯昊天看着離開的李沂,顯得若有所悟地道。
“什麼買賣?”
“他不是隻是護航嗎?”
“此事懂的都懂,咱們喝酒!”……
程信和王延傲像是矇在鼓裡一般,只是鄭劼已經猜到了事情的始末,卻是端起手中的酒杯大聲道。
同行是冤家,這是放諸四海皆準的道理。
江南商號雖然是整個江南當之無愧的巨無霸,他們原本就積攢足夠的貿易技術和人才,更是擁有海外的市場。
儘管他們不敢公然叫板東海總督府,但針對其他想要分食的同行,其實是十分的不待見,甚至恨不得對方全部死絕。
由於江南商號的商船過多,偏偏還出現一些不開眼的海盜,他們內部一合計,便是組建了一支護航隊。
護航隊除了本國的船工外,亦從日本招募了很多頭腦簡單的日本武士,實力已經不弱於任何一股海盜的勢力。
李沂終究是武將之後,加上他在南京國子監爭勇好狠出名,亦是成爲一支江南商號一支護航隊的隊長。
其他人或許不知,但鄭劼等人知道李沂拿着從日本進口的刀劍,還有招募一些頭腦簡單的日本武士,卻是在海上做起了買賣。
徐勝亦是好面子的人,當即端起酒杯道:“老子比不過鄭劼,難道連你一個賣國賊之後都比不了,當真是天大的笑話!”
紫禁城,幹清宮。
這一座帝王的寢宮,此時幾十名宮女和太監都顯得小心翼翼,似乎她們亦是已經感受到當今聖上的怒氣。
王越和尹直貴爲閣老,原本已經是提前放假在家,只是突然得到皇帝的召見,卻是猜到大明出了大事。
經過這些年的相處,他們早已經知道皇帝的脾氣,如果不是遇上大事,他絕對不會平白無故召見自己的臣子,更是極少在寢宮中召見。
王越和尹直來到幹清宮經過通稟後,便隨着宮人從那條長長的宮道穿過正院,而後來到溫暖的東暖閣中:“臣(王越、尹直)敬請聖安!”
“朕安!”朱祐樘看到兩位閣老到來,當即便將剛剛得到的情報分享道:“朕今日將你們兩位突然召見,確實是發生了令華夏蒙羞之事,你們先瞧一瞧吧!”
王越和尹直從郭鏞的手裡接過情報,看着上面的內容亦是倒吸一口涼氣。
這其實是兩份情報,一份是來自於呂宋巡撫衙門,另一份則是來自於東海總督府。
呂宋巡撫衙門並不是衙門所發,而是護送黃金的呂宋衛所發,他們的黃金船在東南遇到風暴,其中一艘黃金船被劫。
若說黃金船的損失還僅僅是損失,但東海總督府已經查明江南那邊竟然準備跟日本大友家聯手,卻是想要一起開採銀礦。
日本作爲一個島國,農業和手工業全面落後於華夏,因何能夠在大航海時代的日子過得十分滋潤,甚至一度準備攻打大明呢?
正是他們擁有大量的銀礦資源,只要將這些資源開採出來,將華夏的社會資源足可以洗劫數十遍。
朱祐樘之所以要廢除銀本位制,禁止前往日本的海商採用白銀交易,正是不允許華夏的社會財富外流。
只是誰能想到,這些貪婪的江南地主階層不僅抵制朝廷的廢除銀本位制,而且還準備跟日本合作攫取華夏的社會資源。
朱祐樘可以忍受江南商人賺錢,甚至對他們走私的事情亦有一定的忍受度,但絕不允許這些人幫着日本開採銀礦,幫助他們用白銀洗劫華夏的社會財富。
江南地主階層的這種行爲,其實跟晉商並沒有本質區別,這是一幫地地道道的賣國賊。
“如此行徑,當真該死!”王越曾經在邊關任職,心裡有着濃濃的愛國情懷,此刻恨得咬牙切齒道。
尹直在江西老家期間明白民之多艱,亦是紅着眼睛道:“無君父,無民族,只管銀子,簡直豬狗不如的東西。”
劉瑾一直以爲閣老都是溫文爾雅,現在聽着王越和尹直顯得如此粗魯,不由得詫異地望向這兩位閣老。
“雖然你們都主動上疏請求下江南,但朕始終不忍兩位閣老如此奔波!只是現在江南此事一出,東瀛的銀子萬萬不能入我大明,所以此事不能交給吳裕了!”朱祐樘並不打算繞圈子,而是直接開門見山道。
王越其實是想要下江南的,當即便是主動請纓道:“陛下,老臣幸得陛下復起方有今日之福,而今江南亂象人神共憤,請將江南一事交付於臣!”
“陛下,王閣老的身體有恙,不宜遠赴江南。臣雖沒王閣老的氣魄和手腕,但臣亦修身數十載,請交江南交付於臣,臣願立軍令狀,定不願使命!”尹直知道自己確實沒有王越顯赫的履歷,卻是主動請纓地道。
雖然他以閣老的身份歸來,但光憑翰林院的資歷,現在已經不能征服其他人。此次既是要替帝國辦事,亦是要爲自己並非草包閣老正名。
特別江南這個事情關乎華夏的興衰,他亦是想要將畢生所學施展在此事之上。
朱祐樘看着王越又想要開口,卻是進行阻止道:“兩位愛卿,你們恐怕是誤解朕的意思了!朕將你們召到宮裡,其實是想要你們兩人一同下江南,一人負責南直隸,一人負責浙江!”
原本設立浙直總督是最好的做法,但他們兩人的精力終究是有限,加上地域過大很容易造成分身乏術。
若是王越負責南直隸,而尹直負責浙江,兩人既可以分擔壓力,亦可以一起合作解決江南的所有問題。
“陛下聖明!”王越和尹直得知朱祐樘是這個打算,當即恭恭敬敬地拱手道。
雖然他們心裡是希望一個人解決一切,只是看到朱祐樘這般安排,卻是知道這樣更加的合理,亦更容易解決江南的問題。
至於內閣的事務,哪怕沒有他們兩個都不會有太大的影響,現在的劉吉和徐瓊都是票擬奏疏的好手。
朱祐樘知道這兩位重臣下江南能夠產生不錯的效果,便是收斂一些怒氣道:“既然如此,那麼事情便定下來了,王閣老掛職南直隸總督,尹閣老掛職江浙總督,你們過完春節便啓程吧!”
“陛下,兵貴神速,臣願即刻下江南!”王越當即便請求道。
“臣亦是如此,願即刻前往杭州!”尹直亦是跟着表態道。
朱祐樘看到這兩個老傢伙都有着一顆幹實事的心,便進行退讓道:“年初三吧!時間亦不急在這一刻,你們跟家人好好團聚,年初三朕會下旨,亦得給你們安排一支欽差護衛隊隨行!”
“謹遵聖諭!”王越和尹直交換一個眼色,當即恭恭敬敬地拱手道。
他們並不是不講理的人,雖然他們確實想要早到到江南,只是這眼看已經到了春節,確實可以先過完春節再動身。
朱祐樘看着王越和尹直,亦是流露出幾分感情道:“雖然此行十分兇險,然今華夏發展宛如逆水行舟,江南之事便託付兩位愛卿了!”
“能爲陛下效命是臣之榮幸!”王越和尹直當即一起表態地道。
兩人一起離開幹清宮,在走出幹清門的時候,看着眼前的廣場已經是皚皚白雪,今年的冬天似乎比以往更冷。
尹直第一次看到幹清宮門前的雪,顯得關切地詢問道:“王閣老,您的身體真的沒問題吧?”
“老夫只比你年長五歲,咱們都是上年紀的人了,身體哪可能沒有點毛病的呢?”王越扶了扶自己的腰,顯得早已經看穿一切道。
尹直注意到王越望自己的眼神,卻是十分誠懇地道:“王閣老年輕時便已經在邊關殺敵,只是我這麼多年幾乎都呆在翰林院,身體至今都沒有大問題,亦沒出現什麼毛病!”
哎呀……
王越頓時感到上天不公,更努力的人竟然更加遭罪,偏偏身體又亮了警燈,忍不住扶着腰呻吟一聲。
兩人情況似乎還真是這般,雖然自己的身體看起來壯實很大,亦比尹直要高大,但奈何人家一直過着養尊處優的日子,哪像自己南征北戰還要經歷官場的起起伏伏。
王越並不是一個矯情的人,卻是調整狀態並大手一揮道:“老夫的身體確實不如前,只是想到那幫傢伙竟然敢勾結倭人,這腰桿絕對能直起來斬殺那幫宵小!”
“王閣老的威名,老夫一直心生敬佩!”尹直感受到王越身上的豪氣,亦是恭恭敬敬地拱手施禮道。
王越對尹直的觀感不錯,亦是轉身認真地叮囑道:“尹閣老,地方不比京城,一些人是真的什麼手段都用得出來,所以你亦得小心,該狠的時候絕對不會手軟!”
“多謝王閣老提點!”尹直知道王越這是金律良言,亦是默默地記下道。
兩位閣臣一起下江南,這在朝廷是一件極爲轟動的事情,而傳到江南更是一場地震,畢竟這是遷都以後從未發生過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