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光滿屋,光豔蒸騰,像火而非火。
此等天地異象,在幹清宮衆宮女和太監震驚之餘,卻像是突然聯想到什麼一般,當即在地上跪拜起來。
早前一直盛傳:“帝嗣劫,逢二後,張似秦,常從新”,隨着弘治皇帝一直遲遲沒有生育,故而相信這個諺語的人越來越多。
即便他們作爲皇帝的身邊人,看到皇帝夜夜耕壇不斷,結果皇后和幾個嬪妃肚子都沒有動靜,難免亦是開始相信諺語一說。
只是現在皇帝和皇后正在合歡之時,天地降下帝王般的異象,無疑說明大明的帝子即將降臨人間了。
至於早前的“帝嗣劫,逢二後,張似秦,常從新”,證明確實是江湖人的騙人把戲,東方道大概是要被砍頭了。
“恭賀皇帝、恭賀皇后!”
劉瑾等太監看到天象消失,亦是齊聲進行道賀。
朱祐樘的腦袋剛剛一陣隱隱發痛,心裡亦是感覺會有什麼事情發生,結果聽到外面宮人的古怪動靜。
在忍不住詢問之下,他終於知曉剛剛所發生的事情。
嗚嗚……
常皇后在得知異象後,卻是突然喜極而泣。
一直以來,其實她是承受壓力最大的那個。
作爲開國功臣的後代,整個家族原本已經被朝廷削貶,結果她竟然在選秀中成爲了大明新一任皇后,這無疑是皇帝的天大恩惠。
若皇帝對她不寵愛還好,偏偏皇帝是一個十分體貼的男人,是一個讓她死心踏地的男人,所以她亦是希望朱祐樘能夠子嗣綿綿不絕。
只是偏偏,皇帝這些年遲遲沒有子嗣,反而京城的東方神仙傳出:“帝嗣劫,逢二後,張似秦,常從新”的諺語。
爲此,她還打算主動放棄皇后的位置,即便僅僅只能延續一代,那亦不能讓皇帝現在便絕了子嗣。
卻是誰能想到,朝廷的爭鬥比所有人都要兇險,淑貴妃竟然突然被人毒殺,而皇帝的後路被歹人給斷了。
現如今,事情竟然是峰迴路轉。自己跟皇帝合歡之時,幹清宮竟然是天降異象,而她此次亦是隱隱感覺明顯有所不同,似乎是真的懷上了龍種。
朱祐樘這纔想起剛剛最歡愉之時,周圍的牆壁確實發出紅光,自己一度還以爲是眼花了,卻不想真的出現詭異天象。
“陛下,奴婢熟讀史書,這便是帝子現世的最初征兆!”負責記載朱祐樘房事的老宮女,顯得十分肯定地道。
朱祐樘現在既相信科學亦相信玄學,卻是十分果斷地做出決定道:“幹清宮所有人獎勵一個月月俸,只是今晚的事情不得外傳,否則以大不敬論處!”
倒不是他不想將這份喜悅分享出去,只是現在自己的處境都談不上絕對安全,又何必讓常皇后及極有可能出現的帝子處於危機中。
現在的最好做法是低調處理,等到皇后的肚子真的有喜了,到時再宣告天下亦是不遲。
“遵旨!”劉瑾不去揣測皇帝爲何下這一道命令,但十分認真地領旨道。
整個幹清宮的宮女和太監幾乎都起來了,而今雖然遭到了禁口令,但得到了一個月的月俸亦是心裡美滋滋。
現在她們有着根本花不完的錢,個人身份和地位亦跟朱祐樘緊密相連,所以自然是無條件忠誠於皇帝。
常皇后緊緊地依偎在朱祐樘的身邊,原本還擔心這是美夢而不敢睡去,但身體剛剛經歷了美妙時刻,最終還是忍不住嘴角掛着幸福的微笑進入了夢鄉。
朱祐樘輕摟着懷中的美人,心情同樣十分興奮。
他是否擁有子嗣對自己着實很關鍵,不僅關乎自己接下來的掌權,而且同樣跟政策的延續性有關。
現如今,雖然沒有了正德,但通過絕殺嘉靖的方式完成自解,似乎成功避免自己絕嗣的可觀命運。
十月的海風,吹黃了位於東海之濱的那座海島。
大明城的根深深地紮在了這裡,現在不僅成爲這座島最繁華的地位,亦是擁有最大的海港,而且還成爲這座島的行政中心。
自從將不自量力的濟州軍趕出這座島後,那兩個縣的官員第一時間前來投降,自願歸入大明王朝的編制中。
現在大明城的東海總督府徹底取代了濟州牧的地位,通過另兩個縣城的協管,已經成爲這座島真正的管理者。
不過濟州島的特點是地廣人稀,管理自然很難做到輻射全島,所以主要還是採用治理和自治的方式。
像漢拿山上的那幫胡牧,徐世英只願意他們服從東海總督府的調動,但刑事和民事方面的事務由他們內部解決。
由於東海總督府的介入,給他們劃分出了相應的地盤,反倒讓南山部落、胡牧和朝鮮居民避免了衝突。
現在各個勢力都團結在東海總督府的麾下,各個勢力都努力發展農業和牧業經濟,反倒呈現着欣欣向榮的面貌。
東海總督府徐世英坐在總督的寶座上,聽取着兩位知縣的彙報,亦是進行鼓勵道:“你們只要好好幹!等到你們將來退休了,回到京城便可以享受大明退休官員的待遇,以後便是大明的一員了!”
“謝總督關照!”兩位朝鮮知縣暗自一喜,當即便是恭恭敬敬地道。
朱世英對濟州島內部倒不擔心了,只是看到地圖上標註出來的日本地圖,眉頭當即不由得蹙了起來。
他知道弘治皇帝將他安排在這裡,並不僅僅是打開東海的貿易窗口,而是對日本這個鄰國已經有所圖謀。
雖然日本是一個島國,但這裡並非一無是處,這裡擁有豐富的海產品,而且還擁有一定的農業基礎。
當然,由於大明的銀元需要足夠的白銀進行兌換,所以他們現在比較重要的工作是要開採石見銀礦。
只是在最爲關鍵的銀礦問題上,原本開採的前期工作很是順利,但最近卻是頻頻遇到了一些麻煩事。
首先是身兼石見守護的大內氏突然間消極合作,然後是尼子家對石見銀礦虎視眈眈,一切都顯得那般的反常。
天下熙熙皆爲利來,天下攘攘皆爲利往。
日本的貨幣受到華夏的影響,所以最早鑄造的銅錢是仿唐朝的“開元通寶”,推出主要貨幣“皇朝十二錢”。
雖然他們步朝鮮的覆轍,所發行的“皇朝十二錢”慢慢被嫌棄,但卻是走了一條跟朝鮮不一樣的貨幣道路。
由於華夏大量優質的銅錢流入日本,所以日本的官方貨幣是一敗塗地,整個社會進入了“渡來錢”時代。
到了本朝,情況差不多如此,三年一次前往大明朝貢的日本使臣都希望得到大明的銅錢來滿足本國的貨幣需求。
雖然大明進入了白銀時代,日本亦擁有豐富的銀礦,但他們開採銀礦的技術喪失,自然跟不上大明的節奏。
偏偏地,日本國內對銀器的需求不強,加上沒有足夠開採技術支持的日本尼子家竟然打石見銀礦的主意。
即便石見銀礦存在一定的經濟價值,但任何事情都講究得與失,尼子家的行爲明顯是得不償失了。
徐世英隱隱覺得這種不合理的行爲必定另有文章,只是現在得獲得的利息有限,所以亦不好輕易下判斷。
特別皇帝不知出於什麼考慮,最近卻是要求他的東海總督府收斂鋒芒。
不過在向皇帝彙報的奏疏中,他還是將事情的始末說了出來,相信英明的皇帝會撥開層層的迷霧指引他們前進。
“總督,碼頭那邊出了點爭執,恐怕得您親自出面!”一個侍衛隊長匆匆而來,顯得焦急地通稟道。
雖然東海總督府是朝廷設立總攬整個東海大權的衙門,但奈何水淺王八多,很多關係戶不說沒有將幾位千戶大人放在眼裡,甚至都有人敢對總督大人拍桌子。徐世英的眉頭微微蹙起,卻是淡淡地詢問道:“又是那幾個江南的紈絝嗎?”
“正是!”侍衛隊長顯得苦澀地道。
徐世英的臉色冰寒,一些人紈絝子弟在大明做慣了大爺,已經養成無法無天的脾氣。
在港口的碼頭上,正停着一艘從日本歸來的商船。
東海總督府雖然不是海關,但亦是海關重要的一環,所有前往日本的商船都需要在這裡進行覈查。
針對一些特殊的商品,東海總督府方向則選擇禁止出口,特別禁止銷往日本。
“呵呵……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嗎?”王延傲面對被查出的違禁品,當即進行諷刺地道。
霍海並不理會對方的嘲諷,而是公事公辦地強調:“我不知曉你們是怎麼通過上海市舶司查覈,但非必要鐵器一律不許出口,這是一直以來的規定!”
“你們賣刀具就行,我們不過賣點鐵鍬農具,犯着哪一條國法了?”侯昊天負手而立,亦是冷冷地質問道。
霍海知曉眼前兩位是宦官子弟,卻是堅定立場道:“這種農具一律不許銷住日本,這是我們東海總督府的原則!”
“狗屁的原則!你們分明就是故意卡着我們要好處,只是亦不瞧瞧本公子是誰,老子在朝廷不是沒有人,弄死你一個小小的千戶易如反掌!”程堂此次亦是參與其中,氣得咬牙切齒般道。
在這個農耕時代,由於江南擁有得天獨厚的地理優勢,不說北方的糧食需要依靠江南,江南更是手工業最繁華的地區。
雖然大明王朝已經遷都,但財富其實停留在江南。
江南固然擁有勳爵類家族,最典型便是魏國公徐家,那是明朝初期便已經定爲歲祿5000石的公卿之首。
其次便是文宦類的家族,像揚州原首輔高谷,因高谷一人而發跡,一舉成爲一個地方的的大家族。
不過最多的還是仕商類的家族,這些人是由商而仕或由仕而商,從而即擁有財富亦能夠擁有權勢,其中王鰲算是比較典型由商而仕的江南諸多代表家族。
洞庭東山地區因土地狹窄而人口衆多,居民多以經商作爲生計,而王鰲的祖父王彥詳以經商發跡。
王彥詳生下五子,因多擅於經商,所以成爲洞庭東山的望族。
王彥詳的兒子王逵一脈最爲出彩,大兒子王璋外出經商,次子王瑮留家處理家政,三子王琬專心致志學業。
王琬雖然沒有考取進士功名,但得到家裡支助就讀於北京國子監,而後進入仕途,最終成爲光化知縣。
王琬的兒子王鰲終於在科舉取得重大突破,以探花的身份進入翰林院,而今已經成爲翰林院的侍講學士。
最後則是典型的名門望族,他們的傳承可以歷經時間的考驗,像錫山秦氏單是明清時期便出過三十多位進士。
至於大名鼎鼎江南第一家鄭氏,從宋至今已經幾百年時間。即便太祖朱元璋,亦是有意厚待鄭家,從而示好其他各個家族。
隨着東海的貿易全面打開,加上越來越多的海商賺得盆滿鉢滿,江南各種類型的的家族紛紛揚帆出海,都想要派遣閒着的子弟到日本進行淘金。
雖然他們其實一直在竊取這份蛋糕,甚至曾經想到阻止大明朝廷開海,但之前的行爲終究需要偷偷摸摸,規模上還是要差很多。
現在大明朝廷已經允許,那麼他們自然就不需要過於顧慮,而是大批量地跟日本進行海上貿易往來。
只是朝廷管制自然帶來一些弊端,首先是競爭對手增多了,其次是商品進行了限制,像鐵器便是違禁品。
此次面對農具的出口受制,令到這三個結伴出海淘金的衙內十分的不爽,亦是直接威脅這個小小的千戶。
若是在江南,別說是小小的千戶,哪怕是一個衛所的指揮使,那亦得對他們恭恭敬敬,哪怕如此跟他們說話。
“侯公子,這種農具確實不許銷往日本,你就別爲難我的手下了!”徐世英知道對方是南京戶部左侍郎侯瓚的兒子,便是壓着火氣解釋道。
侯昊天的臉色陰沉,顯得十分冷漠地反問道:“徐總督,這種尋常的農具有何不可?又不知哪怕農具能銷往,還得給一個說法!”
“含鐵的農具極易作爲武器,亦可能被東瀛人熔鍊爲武器,所以並不容許銷往日本!”徐世英耐着性子解釋道。
王延傲的眼睛閃過一抹喜意,卻是指着地上的鐵鍋道:“徐總督,你此話不在理!這鐵鍋的含鐵量豈不是更高,因何鐵鍋能銷往日本,而鐵犁便不允許,你莫要說鐵犁能用作武器?”
侯昊天和程信看到王延傲如此急智,亦是得意地望向徐世英。
“此事不可混爲一談!你們想要從事日本貿易,那麼就得遵照東海總督府的規定,鐵鍋確實允許出售!”徐世英發現自己太過給這些人臉面,便是寒着臉強調地道。
雖然這裡確實存在一些人看不懂的地方,只是禁止農具其實是禁止日本的農業,限制日本的生產力。
只是這些陰謀並不能直接明說,卻是不能一方面跟日本愉快玩耍,另一方面則是公開表明要卡你脖子限制農業發展。
正是如此,現在禁止農具出口打着農具作爲武器傷人和擔心日本熔鐵製作武器,卻不想這些人始終想要出口農具謀利。
侯昊天是三人年紀最大的,對着其他兩個還想要爭辯的同伴咳嗽一聲,而後微笑着道:“既然徐總督已經發話了,這個面子肯定得給,那我這便安排船隻將農具拉回去!”
王延傲和程信默默地交換一個眼色,卻是疑惑地望向侯昊天。
“侯公子,你們此次前往日本接受白銀交易結算需在兩成以下!”徐世英看到事情已經解決,便認真地叮囑道。
原本並沒有這個要求,隨着大明頒發新的貨幣體系,亦是做出了新的要求。
其實朝廷的計劃是全面禁止,但考慮到需要給海商足夠的適應時間,所以這才進行了特殊的約定。
王延傲的眼睛一瞪,顯得十分荒唐地道:“徐總督,這白銀一直暢行於東南諸省,因何要求我們白銀交易結算在兩成之下!”
“這是朝廷的最新禁令!”徐世英發現這些衙內是真的難管教,頓時寒着臉道。
程信卻是有所懷疑,直接進行索要道:“徐總督,我等並沒有得到如此禁令,不知朝廷的公文何在?”
“東海總督府代表的便是朝廷!”徐世英自然不可能將皇帝的信件展示,當即寒着臉強調東海總督府的地位道。
霍海看到這三個公子如此咄咄逼人的模樣,此刻亦是散發身上的殺意。
程信自持是軍戶子弟出身,壓根不將霍海的殺氣放在眼裡:“按我所知,若是沒有朝廷的條文,我等大明子民不必遵守吧?”
“你可以試一試!”徐世英感到對方是在挑釁自己東海總督府的權威,亦是冷冷地表態道。
如果在本土的話,確實需要朝廷的公文。只是現在身處於海外,又是皇帝授意所爲,而今這幫官宦子弟敢於違背,他不介意親手送他們見閻王。
王延傲對官場那一套並不陌生,亦是進行威脅地道:“你如此濫用私權,難道不怕彈劾嗎?”
“你可以試試!只是我已經跟你們說明了,若是膽敢違抗政令,休怪本督無情了!”徐世英自然不害怕彈劾,卻是冷冷地警告道。
侯昊天的眼珠子一轉,卻是微笑着拱手道:“我等一定照辦!總督大人,那我們便先行告辭了!”
徐世英打量着這個南京戶部侍郎之子,雖然對方滿臉笑容,但隱隱間覺得此子跟他老爹都是笑面虎。
霍海跟着徐世英返回大明城,卻是十分擔憂地道:“總督大人,他們會不會真鼓動他們的父輩上疏彈劾您?”
“咱們的皇帝是百年難得一遇的明君,敢參我就是找死!”徐世英淡淡地回了一句,卻是進行叮囑道:“即刻加強海上巡邏,務必防止咱們的農具和織布機流入日本!”
原本開啓東海的海上貿易是利國利民的舉措,但奈何不法海商越來越多,不僅直接繞開東海總督府,而且有人竟然想要將飛梭織布機送給日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