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人都有自己所想要堅守的東西,但不可避免地存在懼怕的東西,而丁銘出身於造船的工匠世家,偏偏卻是十分怕水。
哪怕現在僅僅提到一個“水”字,亦是能夠勾起童年的不堪記憶,致使他的語氣變得十分不自然。
怕水?
劉瑾輕輕地搖了搖頭,並不同情這個糾纏皇帝的工部郎中。
若他有那麼大的本領能取代劉璋則罷,但現在劉璋即將率領艦隊尋回寶種,結果這個怕水的郎中還想要扯後腿的事情。
“回去吧!朕要的是能夠爲朝廷幹實事的人,能夠真正造福百姓的人,而不是在這裡比誰的人品道德高尚!”朱祐樘輕輕地擡手,並不打算再費口舌。
若說到這個份上,於銘仍舊還在鑽牛角尖,還是不能理解自己的做法。即便是再出色的人材,自己今後亦很難再委以重任。
現在留給華夏崛起的時間已經不多,甚至自己可能亦受命運的牽制,所以自己不能給予一些人才存在犯錯的機會。
雖然於銘第一次將劉璋貪墨的事件捅上來的時候,自己可以第一時間派人叫停出航,但滿朝文武又能派誰前往,誰又能比劉璋更爲合適呢?
真要論到做事,人品道德高尚的人通常是一個嘴炮,若是將這種歷盡千辛萬苦才能達成的事情交給這種人,自己可以肯定必是無功而返。
正是如此,或許劉璋的人品道德存在瑕疵,但此次終究不是比拼誰的人品道德強,而是誰能肩負起排除萬難帶回寶種的振興使命。
“臣於銘告退,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於銘恭恭敬敬地施禮,而後顯得狼狽地離開了養心殿。
北京城的天空灰濛濛的,剛剛停歇的春雨重新飄灑下來。
於銘顯得失神落魄地走出養心殿,看到眼前的綿綿春雨,眼睛不由閃過一抹悲切。
雖然他能夠理解皇帝的選擇,但劉璋這個明明就是貪贓枉法的僞君子,這並不是他所希望看到的世道。
只是自己終究還是敗了,自己僅僅只是一個怕水的呆子,又有什麼理由讓皇帝站在自己這一邊呢?
他知道皇帝沒有錯!
他亦知道劉璋是真該殺!
他現在恨的是這個顛倒的世道!
於銘突然間怨恨自己的無能,甚至連劉璋之流都比不上。此時看着漫天的雨線,他一頭扎進雨幕中,任由這冰冷的雨將自己身子打溼。
他終究還是想要改變,哪怕自己的力量十分的薄弱。
養心殿,這裡溫暖如春。
劉瑾看到於銘離開後,顯得小心翼翼地道:“陛下,要不要派人跟吏部打招呼,將於銘此人外放地方?”
“他其實沒有錯,只是過於理想主義了!這個世道本就不公,只有發展纔是硬道理,希望他能懂朕吧!”朱祐樘端起茶盞呷了一小口,便是輕輕地搖頭道。
自從穿越過去做了這個皇帝,他最大的體會是皇帝根本不能像小說那般爲所欲爲,更多還得是退讓和妥協才能做成事情。
跟八千萬的肚子百姓相比,跟華夏崛起的本錢相比,雖然十萬兩喂一個貪官頗爲無奈,但亦是值得的事情。
即便朝廷一直大力反腐,但底下的官員又能有幾個真正安分的,全都在想方設法想要撈一些錢財,損失可以說是無數個十萬兩。
至於處置於銘更是沒有必要,既然自己都能容得下貪墨十萬兩的劉璋,又有什麼理由打壓品德高尚的於銘呢?
劉瑾其實亦是怕皇帝憋着氣才提出這個建議,卻是能夠感受到眼前帝王纔是真正的明君,亦是奉上馬屁道:“陛下聖明!”
到了傍晚時分,雨水又放晴了,整個天地的空氣煥然一新。
夜幕降臨,幹清宮亮如白晝。
朱祐樘每日的作息基本上固定,白天處理政務,晚上則翻看來自全國各地的信息,從而掌握帝國的最新情況。
“奴婢見過陛下!”
牛濛濛等宮女看到朱祐樘出現在東暖閣,當即便紛紛進行施禮。
沐浴後的朱祐樘顯得神清氣爽,在來到自己的軟塌上之時,便望向替自己磨墨的牛濛濛道:“聽聞今日白天淑妃將你叫了過去?”
“是!”牛濛濛身上少了當年的活潑勁,但整個人仍舊顯得十分可愛地點頭。
朱祐樘很喜歡這個鵝蛋臉宮女,隨手翻閱一份情報關切地道:“她可有爲難於你?”
“沒有!奴婢正想要向您稟告,淑妃想要領養一隻貓,只是要求是虎子的後代!”牛濛濛認真地搖頭,而後將事情說出來道。
朱祐樘的眉頭微微蹙起,顯得有所不滿地道:“虎子不是已經打算閹掉了嗎?若是真要養貓,宮裡還怕沒有幼貓嗎?”
“淑妃希望能夠緩上一個月,讓虎子配種再閹掉!”牛濛濛嚥了咽吐沫,顯得小心翼翼地轉述道。
朱祐樘發現人家當真是想要入主正宮了,便淡淡地吩咐道:“明日將虎子帶到坤寧宮,讓皇后替朕將虎子閹了!”
“是!”牛濛濛知道這是力挺常皇后的信號,當即便欣喜地應允下來。
雖然她無法影響誰是這個皇宮的女主人,但想到東宮那段時間的遭遇,卻是知曉常皇后更像是一位母儀天下的皇后。
朱祐樘看到兵部尚書劉宣已經到達宣府,嘴角不由得微微上揚。
針對海西女真的不穩定因素,他並不打算由遼東軍出征,而是將這個事情委託給北元。當然,想要蒙古替自己辦成這個事情,自然需要付出一定的經濟代價。
北元由於連年征戰,故而對各種物資都缺乏,現在自己可謂是雪中送炭。雖然此舉幫滿都海解了燃眉之急,但亦能進一步削減她的實力。
雖然滿都海將女兒給了自己,但自己絕對不會容忍一個統一的北元出現,爭取在有生之年徹底解決北患。
燈火搖曳,不經間時間已經來到了深夜。
牛濛濛一直站在燈下陪伴着朱祐樘,只是站在這裡終究是無所事事,卻是忍不住打了一個大大的哈欠。
她喜歡現在舒適的日子,每日都過着安逸的生活,每天都能帶着貓閒逛,而每個月都能拿到可觀的月錢。
想到今天家裡那一封來信,想到自己弟弟娶了十里八鄉最漂亮的新娘,致使她的心裡顯得暖洋洋的。
正當她還沉醉在自己給家裡帶來變化的喜悅中,卻是猛地聽到拍桌的聲音,嚇得她急忙望向朱祐樘。
“天佑大明!來人,安寑!”
朱祐樘將手中的密報甩在桌面上,顯得十分亢奮地道。
今晚負責起居的是錢義,先是微微錯愕,印象中皇帝至少還會再翻閱半個時辰,但亦是迅速開始進行張羅起來。
這東暖閣是機要重地,在皇宮離開的時候,卻是需要處理這裡的燭火,同時要有序地遣離這裡的宮女和太監。
最重要自然是安排皇帝的睡前洗涮,還有就是暖龍牀和焚香等事宜,皇帝的入眠是一件頭等大事。
初春時節,春寒料峭,故而皇帝現在的居所還是選在下層保暖的房間。
朱祐樘每晚都有女人伺候,而今晚的女人是靜妃。
靜妃人如其名,顯得十分雅靜,臉蛋有着江南美女的秀麗,特別皮膚十分白皙,渾身上下更像是精雕細琢般。作爲蘇州絲綢大賈出身的她,之所以能夠在三百秀女脫穎而出,很多程度上還是因爲“胸大的”。
在三百名秀女的選拔中,最終的人選其實是由朱祐樘敲定,而作爲男人自然是逃不掉外貌協會成員的宿命。
一番雲雨,香汗淋漓。
靜妃的本名蘇允兒,是蘇州城最有名的大美女,
家中祖業是做絲綢生意,而今更是憑藉精明的經營手段躋身蘇州四大絲綢生產商,儘管這些年蘇家一直想要培養子弟向科舉方向發展,但根本沒有哪個有讀書的料。
若不是弘治刪減以往選秀女的家庭出身一項,蘇允兒別說是登頂貴妃寶座,哪怕想要從蘇州出線都困難。
只是現在命運終究發生了神奇的改變,一個蘇州的絲綢商賈之女,而今已經成爲帝國僅有的四位貴妃之一。
蘇允兒的身子很香很軟,有江南女子的溫婉如玉,宛如小鳥依人般依偎在朱祐樘身旁:“陛下,什麼事情這般興奮?”
“你怎麼知道朕興奮?”朱祐樘聞着女人香,卻是帶着幾分困擾地反問。
蘇允兒是一個聰慧且擅於觀察的女人,將手放在朱祐樘的小腹上:“你興奮的時候,那……!”
“真的?”朱祐樘感覺自己的小腹生起一股暖流,便是壞壞地笑道。
蘇允兒的俏臉微紅,卻是忍不住錘了一個朱祐樘的胸膛:“討厭!”
“朕剛纔翻閱情報之時,看到你家申請金融牌照,你是否清楚此事?”朱祐樘知道這個女人臉皮薄,故意轉移話題道。
蘇允兒卻是暗自一驚,顧不得朱祐樘的鹹豬手:“陛下,臣妾對此事知情,原以爲是不重要的事情。若陛下以爲不妥,臣妾明日便通知爹爹停止此事!”
“朕不是要問罪,你們蘇家本就是商賈之家,做當鋪之類的買賣很正常。只是朕希望你們清楚如今金融不得再從事高利貸,已經不再是暴利的行當,切不可違規經營!”朱祐樘撫摸蘇允兒精緻的臉蛋,顯得一本正經地道。
從古至今,哪怕到了後世,高利貸始終佔據相當重要的位置。現在自己成功打擊舊京城權貴階層從事高利貸,但難保新崛起的權貴階層介入,而靜妃的孃家卻是不得不防。
蘇允兒知道這個男人是在意自己才如此叮囑,便是認真地點頭:“臣妾明日便通知爹爹停止此事!”
“朕並不干涉你們家從事金融業,只是提醒你們家不要放高利貸即可!”朱祐樘微微一愣,便是認真地強調道。
蘇允兒甜甜一笑,顯得十分堅定地道:“陛下愛民如子,爲了百姓有活路,不惜得罪整個京城的權貴纔有今日的成效。臣妾而今得寵,但知放高利之事不可爲,亦不想因家裡人放高利貸而遭陛下嫌棄!”
“你提醒你家裡人合規經營即可,朕正是考慮到他們借你的名頭違規經營,故而纔跟你提了這麼一嘴!”朱祐樘並不想限制蘇家的經營,顯得十分認真地道。
蘇允兒感受到朱祐樘對自己的關懷,但還是認真地搖頭:“財帛動人心!現在他們或許能合規經營,但放高利貸的收益太大,將來未必就不會偷偷幹了。現在我爺爺已經退休,爹爹在管事,但主要是看管絲綢的買賣,金融的事情必定是交給三叔或掌櫃,這些人臣妾一個都信不過!不瞞陛下,臣妾早些年便幫爹爹查賬,結果在外地的掌櫃沒有一個不在賬本上做手腳的!”
“沒想到靜妃還這麼能幹!”朱祐樘看着這個小女人說得頭頭是道,亦是忍不住調戲道。
蘇允兒有幾分小得意,便是秀眉微挑道:“臣妾本就從小聰慧!若不是陛下當年選秀,臣妾現在說不準已經是蘇州有名的女掌櫃了呢!”
“好,那你今晚便是蘇掌櫃,蘇州城有名的女掌櫃!”朱祐樘的眼睛閃過一抹狡黠,卻是不等蘇允兒反應便翻身壓下:“朕今晚便看看蘇掌櫃,是不是真的厲害!”
“陛下,您……您身體要緊!”靜妃發現一隻手已經抓到自己的腰,卻是咬着下脣進行提醒。
朱祐樘想要剛剛的情報,又看到眼前這個全新的蘇掌櫃:“沒事!”
嗯……
靜妃已經不想拒絕,亦或者壓根無法拒絕。
這一夜,一隻長得有幾分虎相的貓蹲在石柱之上,聽到幹清宮裡面的寢室傳來的動靜卻是已經習以爲常了。
只是它仰頭望着天空的明月,此刻有一種蛋蛋的憂傷。明明哪怕要閹都要等上好幾天,結果現在淪爲皇宮鬥爭的犧牲品,明日便是它雄風不在的日子。
京城的春雨綿綿,朝堂上的爭鬥不絕。
在接下來的幾天時間裡,於銘並沒有繼續上疏彈劾劉璋。
只是因爲劉璋出航已經追不上,還是真的理解到皇帝的那份苦心,這個事情恐怕只有於銘自己才清楚了。
“來!”
“再來!”
“繼續潑!”
……
於銘卻是做了一個瘋狂的舉動,每日下衙都會在自己的宅子裡面,不停命令僕人往自己身體上潑水。
只是以禮部左侍郎丘濬和太常寺卿程敏政爲首的清流並沒有停止彈劾王越,不僅要求將程壎釋放,而且要求追究王越的責任。
面對這種絡繹不絕的奏疏,朱祐樘仍舊決定力挺王越,並沒有對這些奏疏做出任何迴應,甚至還處置了幾個官員。
不過該來的,終究還是來了。
王越面對每日瘋瘋癲癲啃污泥的程壎,並沒有坐以待斃,而是試圖從同船的人員展開調查,想要通過這些人員解開海難之謎。
只是當時在船上的人員雖然有人聽到外面發生一些異常的動靜,但他們一直躲在船艙瑟瑟發抖,誰都沒有親眼看到程壎親手解決王守仁三人,自然並不知曉那晚所發生的真實情況。
“有負皇恩疏!”
王越自知理虧,亦是有負皇帝的恩寵,知道只有自己離開才能平息這場輿論風波,當即寫下了辭呈。
他的人生曲曲折折,既有金榜題名的意氣風發,亦有率部殺敵封爵的快意人生,但最終是敗在朝廷鬥爭上。
所幸,他遇上了百年難得一遇的明君,卻是從他從謫居的人員復官,更是給予了他無上的權力和充足的信任,讓他王越終究是做了很多的實事。
雖然他成爲內閣大學士兼掌都察院事,人生達到了頂峰,但最終只能灰溜溜地離開了。
他敗了,亦沒有敗。
程壎雖然沒有得到律法的制裁,但終究是瘋掉,亦算是惡有惡報。
現在自己受到程壎事件的影響,而今程敏政勢要毀掉自己,這個位置註定是坐不下去了。只是未嘗不是好事,現在他終於可以返回家鄉瞧一瞧了。
王越將寫好的辭呈交給了胡軍,顯得有幾分無奈地道:“即刻將這封奏疏送到西安門,咱們今日便離開京城!”
“是!”胡軍知道王越的去意已決,顯得無奈地點頭道。
王越在離開都察院之前,再度來到了大獄中,望向關在牢中的東方無道:“老夫即將離開京城,唯有一事始終放不下!”
“何事?”東方無道接過王越帶過來的酒罈,靠在牆邊美美地喝了一口道。
王越認真地望着東方無道,便說出自己的猜測:“你既然能算到我跟孫兒的遭遇,想必確實已經窺得天機!你那日跟陛下所提的紅顏二個字,老夫這段時間一直在試圖尋求答案,以你替苟火旺他們測字的風格來看,紅顏恐怕不是指女人吧?”
東方無道正想要給出更明顯的提示,只是突然注意到王越的後面,整個人頓時傻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