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禿禿的枝椏歪歪斜斜的往天空中伸展着,讓人仰頭看去,有種蕭條沉悶的感覺。
林間,有兩個人一前一後的走着,中間隔着不遠不近的距離。
男子一身藏青色布衣,頭髮僅以一根竹簪子束起,修長的身形有幾分消瘦。
身後跟着的女子,則是一身黑衣,三千墨絲同樣僅以一根髮帶束着,裙襬隨着她的步子蕩起一朵朵黑蓮。
猛然頓住腳,她看着轉過身來一臉清冷的男子,抿着脣。
“我說過,不要再跟着我。”君祁陽兩眼冷冷的望着慕容瑾萱,語氣更是不帶絲毫感情色彩。
大概是因爲臉瘦了一圈,故而整個人看上去有種憔悴蒼白的感覺。
二十多天前的晚上,在他舉劍自盡的那一刻,慕容瑾萱出現了,帶走了重傷的他。
當時,本着同歸於盡的念頭,他對君臨墨使出了那招“劍入八荒”,但最後不僅被君臨墨破招不說,他還被劍氣所反噬,從今往後再也不能習武。
他被慕容瑾萱帶到了一處別院後,便因傷勢太重而吐血昏迷。
不曉得慕容瑾萱是費了多大的力氣纔將他救醒,他只知道,再次睜開眼睛,已經是三日後了。
整個京城中,都在談論着寧王妃喪生火海的事情。
他聽到後,先是吃驚不已,隨即那股鑽心的疼痛讓他紅了眼睛。
對她,雖然有着一分利用,兩分佔有欲,可那剩下的七分,他卻是真的愛她。
亦或者說,倘若她只是當年的洛雪嫣,從未在他面前展現過任何心機謀算,那麼他的愛,應該也不會摻着雜質吧?
而從慕容瑾萱口中又得知,雲貴妃與莫離在獄中自殺,所有那晚跟着他一起造反的人,不管是方洋、程輝、程耀,還是七夜、夢娘等逍遙閣的人,全部都被充軍。
一瞬間,他被巨大的黑暗給籠罩,難過,無助,悲憤,絕望,緊緊的包圍着他,讓他一時壓抑得喘不過氣來。
若不是老皇帝以私造龍袍陷害他,想必他也不會被激怒後衝動之下直接帶人謀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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篡位失敗,於他而言,大不了一死。
可是,他竟忘記了,跟着他的那些忠心耿耿的手下們,卻是一切以他爲重。
他們爲了他,不惜將一切都搭進去,只爲了幫他實現宏圖偉業……
那些人,都是被
他所連累……
還有云貴妃,她毒殺老皇帝,雖他不知情,可到底也是爲了他。
爲了他,他原本善良溫和的母后不惜多次與莫離一同出手害人……
莫離,那個給了他半條生命,卻被他厭惡多年的男人,因護着他的母妃而死……
說不清楚是什麼滋味,他百感交集。
沒了成王爺的身份,沒有逍遙閣作依仗,武功盡失的他,成了廢人一個了。
所有的人都離他而去,所有的人都有一個自己的歸屬。
死的,去地府棲身;充軍的,至少還有一羣人作伴。
而他呢,即便是被慕容瑾萱救了,又要去哪裡?又要去找誰?
君臨墨沒有派人到處搜查他,可也不代表着他可以光明正大的、毫無顧忌的出現在街上。
他犯了大逆不道的罪名,人人得而誅之,像是過街老鼠,他只能藏身於偏僻人少之處。
至於慕容瑾萱,她是莫離的義女,與他並無半點關係。
倘若是曾經,他還可以有資本重謝她,而今,他除了一句蒼白無力的“謝謝”之外,還不起她任何東西。
離開別院,他漫無目的,沒有方向和目標的走了這麼多天,而她便一直在他身後跟着。
一路上幾乎無任何交流,不知情況的,還以爲二人只是同路而已的陌生人。
當然,他們也只不過是比陌生人多見過幾次面罷了……
至少,在君祁陽心裡,就是這麼想的。
因走的是山林小路,故而有許多山賊攔路,但人還未靠近他,她手中的劍便第一時間解決了他們。
他餓了,渴了,她便會從包裹裡拿出水囊和饅頭給他。
同樣,他正眼不瞧,目不斜視的從她身邊路過。
接連幾日不休不眠,他如同行屍走肉一樣,機械的徒步走着。
終於,在他累倒後,慕容瑾萱包裹裡的食物纔會被強行給他喂下去。
醒來後,他又繼續如此。
糟蹋着自己的身子,也一次次的麻煩着慕容瑾萱。
一連數日,二人之間的相處模式便是這般。
慕容瑾萱如之前一樣,依舊沒有說話。
靜靜的看着她,眸中幽暗的神色中帶着一絲複雜。
君祁陽見慕容瑾萱不語,冷哼一聲,轉身繼續往前走。
他也不知究竟還要走多遠,走多久,因爲路沒有盡頭。
單方向,十字岔路口,無論他選擇哪個,總能通往另外一條路,一條不知目的地的路。
剛走幾步,聽到身後又跟上來的腳步聲,君祁陽停住了步子。
慕容瑾萱也再次停下,以爲他又要呵斥她,可等了一會,卻聽到他冷笑道:“慕容瑾萱,若你是因他是你義父救了我,這我可以理解。”
“可我現在已無大礙,你再跟狗皮膏藥一樣黏着我,又是爲何?”
慕容瑾萱垂下眸子,用力的攥着拳頭。
似乎料到了慕容瑾萱的沉默,他又轉身眉眼嘲諷道:“我不僅是朝廷要犯,而且一無所有,你跟着我,想從我什麼得到什麼呢?”
緩步走到慕容瑾萱身前,君祁陽勾起她的下巴,迫使她眼睛與自己對視,“慕容瑾萱,你莫要說愛上了我。”
慕容瑾萱眼神一顫,咬着脣否認:“不,我不愛你。”
“哦?”君祁陽有些意外,脣角的笑意漸漸放大:“若真如此,我便放心了。”
第一次相見,她是魅香坊的黛瀅姑娘,故意從高處掉落到他懷裡,勾着他的脖子,嬌笑着問他,公子娶我可好?
第二次,他因自己那見不到人的身份鬱悶喝醉,她對他使用了媚術,幻化成了洛雪嫣的模樣,中途卻被七夜給打斷……
第三次,十里坡,他爲了莫離刺殺君臨墨的事情而發惱,重傷莫離,她爲莫離打抱不平也被他打傷……
他見過妖嬈嫵媚的她,見過情深意重的她,見過倔強耿直的她,而面對此刻眼中神色掙扎的她,皺了皺眉。
這些年裡,無論他是成王君祁陽,還是逍遙閣閣主南懷瑾,他見過太多的女人。
這個女人三番兩次的出現在他面前,引起他的注意力不說,還在他生死攸關的時候救他,不可能只因莫離撫養她的原因。
因爲,他能感覺到,她這些日子對他的關心,以及她看着他時,眼裡透露出的那說不明道不白的情緒。
有牴觸,還有愛意……
收回手,君祁陽幽幽道:“慕容瑾萱,就此別過,後會無期!”
說罷,他便頭也不回的轉身離去。
慕容瑾萱怔怔的站在原地,忍了許久的淚終於落下來,喃喃道:“我不能愛你,不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