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高處的平臺上,鴻博真君與韋醫師站在一起俯望下方。
自鏡映容進入正殿後,兩人的視線就不約而同地集中在她身上。
一身青衫的鴻博真君看起來文質彬彬,即便是帶有探究意味的目光,也十分含蓄內斂。
“就是她麼?”
她問身旁的韋醫師。
韋醫師輕輕頷首。
鴻博真君:“比起我的想象,她似乎更入世得多。”
韋醫師不置可否。
默默觀察一會兒,兩人在平臺上邁步緩行,繼續鏡映容進來前的話題。
韋醫師:“按照掌門的意思,你手下的人到齊以後我再離開。不知道需要多久?”
鴻博真君:“聽你之意,你不太想留在這兒?”
韋醫師:“我是醫者,這裡的事務與我的本領相差太遠,我留下來沒有意義。”
鴻博真君無奈一笑,“我也不比你好到哪,功法與教材,這可真是完完全全的兩碼事。擔負此項重任,我心中着實沒底。”
韋醫師:“掌門既然把這件事交給你,自是信任你的能力。”
鴻博真君:“也是因爲人選有限。比我更合適的那幾位,掌門派人探過口風,他們至今仍反對此事。”
韋醫師看她一眼,問:“你爲什麼贊成?”
“人族在修道境界上,遭遇瓶頸已久。本門代表功法《玄鴻問道圖》距離上次革新已過百年,其它功法也難再進步。無上境的功法,迄今虛無縹緲。”
鴻博真君眼神幽遠,彷彿穿透空間凝望芸芸衆生。
“窮極則應思變。”
她道出這一句,旋即神思回攏,看向韋醫師。
“你又是爲何呢?”
韋醫師面色無波,澹澹道:“我爲掌門辦事。”
鴻博真君:“是掌門,還是下任掌門?”
韋醫師童孔微移,向她投去晦暗莫測的一瞥,再開口時,已是不相干的話題:
“你確定收徒了?”
“定了,儀式暫定於七日後,鑑於如今兵連禍結,黎庶塗炭,行事不宜宣揚,所以打算一切從簡,省去旁人觀禮。”
聞言,韋醫師默然不語,鴻博真君瞧了瞧她的神情,狀似隨意地道:“我這徒兒常來島上,韋大夫你與她時有接觸,對她看法如何?”
韋醫師沉吟許久,道:“太過注重自身所求,某些時候未必是好。”
鴻博真君笑了一笑:“原來如此。她性子是有些執着,不過我也正是看中她這份熱忱,才華倒是其次。倘若能做到癡心一念,爲此摒棄些人理世情又何嘗不可。”
韋醫師不再言。
……
鏡映容所謂的做申請,其實就是跟韋醫師口頭提出。
韋醫師讓她稍等,離開一刻鐘後返回,告訴她掌門有請。
宗門大殿。
在場除了掌門和鏡映容二人外再無其他人,殿內安靜又空曠。
掌門神色沉靜,看鏡映容的目光與看尋常門人似無差別。
“你要去十絕府?”
“嗯。”
“以何種名目去?”
“……”
鏡映容思索片刻,道:“交流參習。”
識海里極煞劍大肆嘲笑她想出來的這個由頭,她沒理它。
掌門卻是眼都不眨地接受了這項名目,表情澹定地道:
“十絕府確有許多值得本門效彷的地方,此事宗門定會支持。”
他稍作停頓,再道:“門派與門派之間,派遣門人去對方山門參習,雙方要提前商定事項。從開始溝通到辦下十絕府的通行憑證,需一月之久,你可在宗門安心等待。”
鏡映容:“不用。”
掌門:“嗯?”
鏡映容:“我有這個。”
她拿出那塊墨黑令牌。
那是當初通聖道君收徒儀式後,十絕府府主騫冉托領司轉交給她的府主御令。
憑府主御令,她可以隨時去十絕府得到騫冉的親自出面接待。這比任何通行憑證的權限都大。
掌門自是認出了這塊令牌。他嘴角微微一抽,眼底劃過遺憾之色。
“既然你擁有此物,就不必那麼麻煩了。你想何時去?”
“從這裡出去後。”
掌門嘴脣動了動,只說了個“好”字。
然後他沉默下去。
鏡映容靜靜佇立,澄明眼眸映出對方輪廓剪影。
好像過了很久,掌門比平時低沉的嗓音響起:
“你可曾,怨懟六位祖師?”
鏡映容神情未變,就像回答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問題:
“不曾。”
掌門:“道尊後來是否還怪着他們?”
鏡映容垂下眼眸,似在回憶中搜尋。
“他常常想念他們。”她答道。
掌門怔了怔。
鏡映容:“他們每個人,離世時,他都偷偷回來看望。”
她看着不知名處,像看着過往歲月。
“他很傷心,藏不好,每次都被發現。”
掌門怔愣許久,同時露出一抹恍然。
“無怪乎,六位祖師羽化前,都要支開親朋後輩……”
他輕聲嘆息,隨後取出一樣東西交給鏡映容。
“這是他們六人之一留下的一段朔光回影,裡面記錄下的事情,與你和道尊有關,今日便送給你了。”
“謝謝。”
鏡映容接過東西沒有着急看。
掌門:“沒什麼事了,你去罷。”
鏡映容:“我有一個問題。”
掌門:“但問無妨。”
“十絕府哪些地方值得本門效彷?”
“……天色已晚,你現在就出發吧。”
“哦。”
鏡映容離開大殿後,掌門接到一道靈訊。
訊息來自陣閣,內容是陣法最後的檢驗程序已完成,可隨時正式啓動。
他看向殿外,遺憾之色再度浮現。
“可惜是這個時候……”
……
宗門大殿外的廣場上,鏡映容打量起剛剛得到的禮物。
那是一塊朔影石。和現今經過代代改良的朔影石不同,這一塊外形笨重,靈紋也很簡陋。不知是品質原因還是年代久遠,內部已生出了渾濁的絮狀物。
激活之後,它放出一片朦朧白光,光裡漸漸顯現出影像。
影像模模湖湖,依稀辨認出六個人影,面容服飾全都看不清楚。
“讓開讓開,讓我記錄一下某人喝高的樣子,你們看她那臉紅得哈哈哈哈哈。”
“錄你個腚!我、嗝、我打死你!把那破石頭放了!聽、嗝、聽到沒有!”
“我看你倆都醉得不輕。”
“別說廢話,喝!我們七個難得聚齊一次,今天不醉不歸!”
比起畫面,聲音倒很清晰,聽起來觥籌交錯,很是熱鬧。
“阿空呢,人哪兒去了?”
“他不愛喝酒,別是又提前熘了吧。”
“他敢!走走走我們去逮他。”
正說着,突然畫面中闖入第七個人影。
“都停一停,聽我宣佈一件事。”
熟悉的聲線,帶着無與倫比的歡喜和激動。
“我的法器覺醒靈識了!”
他大笑着,捧起一面圓圓的發着光的事物。
“它跟我說話了!”
醉醺醺的人們紛紛向他道賀恭喜。
有人問:“它跟你說什麼了?”
“……”
笑聲戛然而止,尷尬的氣息幾乎衝透畫面。
但隨即他便暫時忘卻那點困擾,重新沉浸於喜悅。
站在醉倒一地的六人之間,他將手裡的事物高高舉起,那樣激盪的心情,跨越遙遠時空也不褪色。
“哈哈!我家鏡子會說話啦!”